彼時沈清讓的房內坐着另一個人,千洄眼中升起着不解,這琴音裡含着無盡如泣如訴的情意,醉貓一般的傅問漁她聽得到嗎?既然聽不到,沈清讓是否真的不難過他自己一番情意白費?就像他耗費了無數的生命和精力,只是爲了陪在傅問漁身邊,而傅問漁根本什麼也不知道,沈清讓,他都不會難過嗎?
“師父,你能否告訴徒兒,情之一字,於人來說真的這般重要嗎?”千洄不解地望着沈清讓,自從她知道她是選定的國師弟子,便研習過不少以前大國師的往事,那一副鴻篇巨章,歷任大國師爲這天下所做的事,所付出的一切,都是以心血所凝結。
他們大多能捨棄常人的喜樂與情愛,一心一意以守護天下爲己任,熬到壽命終結也不見有人說後悔,那是一種壯烈的情懷,一種悲劇式英雄的奉獻,正是這種精神讓千洄堅定不移地想要成爲下一任國師,她爲這情懷感觸,爲這奉獻動容,她想繼承這種偉大和崇高,於她而言,這是一種榮譽。
直到她見了沈清讓,起初她倒覺得沈清讓這樣的人不適合做國師,甚至不配做國師,未將天下放至首位的人,有負大國師之名。後來她開始不懂,沈清讓功力無人能及,易經八卦之術無人敢與他爭論,世間大道他也爛熟於心,關於人世情愛,他也看得透徹明白,他似乎,是故意不願清醒,故意放縱自己沉溺。
沈清讓一直撫琴直到聽見傅問漁淺淺的呼吸聲,確認她已睡着,才停下琴音,打開門見到了坐在地上睡着的傅問漁,小開過來抱着她回房睡好,沈清讓便一直目送,一直到看不見了,他纔回去坐好,對千洄說道:“你這一生若是可以,最好是永不嘗情愛之苦,也不試情愛之好,如此方能快活逍遙度日。”
“那師父你呢,你本是一百零二壽元,師父你可有掐指算過,如今還剩下多少?你爲了傅小姐便可以連命都不要嗎?”千洄實實在在難以理解。
“孤寂活一生,不如燦爛活一時,你不會懂,也不要去懂,我會將我畢生所學都教給你,到那時候,你自可以替我守護天下。”沈清讓清正俊美的容貌上有一個深情至極的溫柔笑容,大概是太久不曾見他白衣在身的樣子,於是大家都有些忘了,那本是一個謫仙般出塵的人。
不該遇上傅問漁,滾了一身紅塵。
千洄望着他這個似神似仙似世外人的溫柔笑意,一時失神。
推着輪椅坐在院子,露水在她身上悄悄凝結,她望着傅問漁種的花怎麼也想不透,爲什麼可以有人,爲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放棄生命呢?
“千洄姑娘?”
千洄回頭,看到一個她沒有見過幾次面的女子,疑惑道:“你是?”
“我叫杜微微,是城哥哥身邊侍衛杜畏的妹妹。”杜微微手裡端着一碗藥,向千洄問好,“半夜露重,你怎麼坐在這裡,容易受涼的。”
“我聽說過你,你喜歡城王爺,對吧?”千洄推着輪椅過來,看着杜微微清麗的臉。
“對,我很喜歡城哥哥。”杜微微也不見了羞怯的樣子,大大方方承認道,“但是他喜歡的是傅小姐。”
“那你還要繼續喜歡他嗎?”千洄疑惑道。
“喜歡這種事,哪裡是說停就能停下來的。”杜微微曲了曲膝向她告退。
千洄眉心一皺,喊道:“等一下。”
杜微微回頭:“還有事嗎,千洄姑娘?”
“你……你長得真好看。”千洄話風一轉,帶幾分嬉笑色,“我若是個男子,定要娶你這樣的女子當賢妻。”
“千洄姑娘盡胡說。”杜微微讓她逗得面色通紅,端着藥碗扭頭就走了。
千洄神色異樣,卻把話止於脣邊,望着杜微微的背影,掐着手指細細算,最後嘆了一口氣,唉。
方景城病了,杜微微是去給方景城送藥的,藥味極苦,方景城卻似感覺不到一般一口嚥了下去,放下藥碗又專注地看着桌上送來的各種密報。
杜微微無聲退下,門口站着她哥哥杜畏,她緊了緊了杜畏身上的衣服,笑聲道:“哥,城哥哥若再這般下去,恐怕是不行的,小開的藥雖好,但終歸醫不了心病啊。”
杜畏心頭一酸,他的妹妹往日裡如何能說出這樣的話?果真是歷經磨難,人便會成長,他攬着杜微微肩膀望着天上的星月:“是啊,心病難醫。”
傅問漁也是醉得厲害,一覺睡到了大中午的才醒來,洗涮完一番清清爽爽出門來,卻見外面只有小開和沈清讓,方景城與溫琅俱不見,不過她不介意,最好便是他們兩個早些分出個勝負來,自己就可以早些想辦法離開末族。
小開準備了醒酒的茶湯,烈兒娘喝了次日容易頭疼,當年城王爺交代過的。傅問漁一邊喝着茶湯一邊好心情地翻着閒書,見小開沉默得有些不對勁了,才放下書問他:“到底怎麼了?”
“今日……那個今日……溫太子向卓燕去提親了。”小開猶猶豫豫地說道。
傅問漁“哦”了一聲:“又不是什麼大事,你這般緊張做什麼?”
“可是溫太子如果娶了卓燕,不就跟末族的人是一夥的了嗎?那問漁姐姐你……”小開急聲道。
“一夥就一夥唄,就當多個敵人咯。”傅問漁繼續懶懶翻書,她從來也沒有指望過溫琅會爲了自己而放棄他自己的大事,這太不現實也太沒道理了,所以溫琅做出這樣的決定實在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內,傅問漁半點驚訝也沒有。
昨天他就說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將來會娶多少女子,以結成利益姻親,這種再常見不過的政治手段,實在是不必奇怪。
她甚至還能想到,溫琅會向卓家提出什麼樣的要求,思及此處,她忍不住有些好笑,如果溫琅真那麼做了,那可真是對得起他好一派無恥下流的作風了。
“可是未來的太子妃娘娘,我家太子殿下真的一點也不想娶那個卓姑娘,我覺得您這會兒如果過去跟太子殿下說一說,他肯定就不會娶卓姑娘了。”雙胞胎之一的姑娘苦着小臉說道。
傅問漁嘆氣一聲放下書,認真地看着小姑娘:“再說最後一次,我不是你未來的太子妃娘娘!然後你家太子殿下想不想娶卓燕關我什麼事,反正你家太子殿下以後不想娶但必須要娶的女人多了去了。”
“那我家太子殿下就想娶您啊,您又不答應。”小姑娘扁着嘴,委屈極了。
“軟……你是軟軟還是綿綿?”
“我是綿綿啦!”
“綿綿,我告訴你啊,想娶我的人多了去了,我要不要挨個嫁一次啊?”傅問漁樂道。
“他們又不是太子,我們家這個可是太子殿下呢!”綿綿小聲嘟噥。
“那我們家少主還是王爺將軍呢!要不要拉你家太子殿下跟我們家王爺打一架啊,看誰厲害!”畢苟氣沖沖衝進來,叉着腰怒視着綿綿,流七月在後面拉都拉不住。
“誰要跟你打架了,粗魯死了,野蠻死了,不講道理死了。”綿綿繼續小聲嘟噥。
“呃……是這樣的兩位,你們看啊,這個我們家的這位是大國師,就是那種皇帝見了也要低頭行個禮問個好的大國師,兩位看這身份是不是比你們家的還要高一些?”千洄坐在輪椅上,雙手交疊放在腿上,柳葉眼兒含着春風一般的笑意,笑望着兩人,仇恨值瞬間拉滿。
雖說不太支持自己師父滾在紅塵裡,但這種時候,不能輸人又輸陣啊,不管三七二十一,面子總要幫自家師父撐住!
“你不要仗着自己是半身不遂就以爲我不打你啊我跟你講!”畢苟覺得自己簡直要氣炸了,少主不爭氣搶不回來傅小姐就算了,這兩貨誰啊!
千洄笑彎了柳葉一般的眼:“你他媽說誰半身不遂,我這明明叫病態美!”
……
“不如我架個臺子來個比武招親吧,誰贏了我嫁誰好不好?”
“不好!”
“不好!”
“不好!”
三聲不好。
小開捂着嘴躲在傅問漁身後笑得肩膀發抖,傅問漁回頭瞪了他一眼:“還笑!”
小開一雙清亮的眼睛便越發忍不住笑意,都閃着璀璨的光芒了,挨着傅問漁坐下,把茶湯遞到她手裡:“反正以後問漁姐姐嫁誰都好,我都喜歡。”
“我要是一輩子不嫁人呢?”
“那就我養你!”
“好弟弟!”
鬧這邊是鬧得嘻嘻哈哈沒個正形,但正事兒也沒有落下,卓燕與溫琅的婚事的確是早早就定下,在溫琅這兒吃了不少閉門羹的卓燕這些日子也沒有來找過他,但她在大堂裡看到溫琅時,是一副早知會如此的神色。
卓長老對自己女兒的這個婚事還是比較上心的,誰叫卓燕要嫁的人是祈國的太子呢?以後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實在是由不得他不認真掛心。
前些日子的時候,溫琅連他卓家的大門也不入,更不要說提及婚嫁之事,卓燕几次去找溫琅也無甚效果,他早已急得只差貼着老臉過去問一問他準備何時提親了。
現在看到溫琅上門,他的臉上笑得如朵朵菊花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