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苟坐在小院的石椅上,望着院子裡已經長得有人小腿高的各色花花草草,有些已經打了花骨朵,只等再來一陣春風吹一吹,這些花兒就要綻放,這還是她跑到屋頂上撒下的一把花種子,少主也真是心思百出,想盡着辦法要讓傅小姐記得他。
所以畢苟望着這一圃花草有些出神,其實她知道,少主如果不是實在擔心傅問漁的安危,絕不會讓自己跟流七月這麼早就現身,可是傅小姐的處境到底危急到一個什麼地步呢?
或許只有少主和傅問漁他們兩個人知道。
但傅問漁卻是一副無所謂的神色,陪着畢苟坐下,望着花花草草,她似隨意說道:“我記得我原本種的,不是這些花種子。”
畢苟從來不擅長在傅問漁面前說謊,好像所有的謊話在她眼下都無處遁形,所以她叫苦不迭哈哈大笑:“說不定你買錯花種了。”
傅問漁睨了她一眼,不追究她這胡說八道,只笑道:“你跟流七月來了也好,幫我個忙吧。”
“幹什麼?”畢苟打起精神來。
“我也跟你說了,那三個孩子是聖女,但受了不少的苦,我想把她們送出末族去,但沈清讓一直不肯走,你跟流七月幫我這個忙吧。”傅問漁說道。
“我們纔剛到,你就要趕我們走啊?”畢苟扁了扁嘴。
“末族……很快就會發生一些不好的事情,我不希望她們再受到傷害,如果可以你們順便把小開也送走吧,我心無旁騖才能全心全意應付。”
傅問漁她把整個末族搞得這麼烏煙瘴氣,可是這半個多月來末族卻一直平靜得不像話,除了尤三娘上過一次門以外,其他兩族基本上從來沒有找過傅問漁麻煩,這是一件極爲反常的事情,只有一種可能,他們已經在策劃對自己動手了。
傅問漁並不知道他們會用什麼方法,但想來不會簡單,等了這麼久猜了這麼久的那個鬼儀式或許這次就真的要見識到了,所以傅問漁她也必須全力以赴。
一如她當初所說,她要對抗的不是一個人一羣人,而是整個末族,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傅小姐你老實跟我講,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畢苟很疑惑,她總覺得傅問漁知道一些什麼,但她又藏得太好,導致畢苟猜不透傅問漁的想法。
那邊三個小姑娘正與小開逗着狗狗,新裁製的衣服在她們身上比那身白衣要合適得太多,王嬸嬸手巧,給三個小姑娘梳着不一樣的孩童髮髻,正坐在一邊納着鞋底看着發笑。
傅問漁聽了畢苟的問題,只笑道:“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會讓末族的人稱心如意。”
她說罷又轉頭看着畢苟:“你跟流七月不走也可以,讓那王嬸嬸帶着那三個小姑娘離開吧。”
畢苟的心跳都好像漏了一拍,作出疑惑的神色:“爲什麼是這個王嬸嬸?”
“她靠得住。”
畢苟目光微微閃爍,又問道:“其實,你爲了這麼三個孩子把自己處於這麼危險的境地,你會不會後悔?”
傅問漁笑了一聲:“有什麼好後悔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就當積德了。”
傅問漁說完不再解釋,走向那羣孩子,跟他們一起嬉鬧起來。
畢苟的後衣有些汗溼,看着傅問漁的眼神全是不解,流七月餵了一個糖果到她嘴裡,她纔有點反應:“你說傅小姐,她是不是知道了啊?”
“知道什麼?”
“知道少主在末族。”
“應該不會,按你說的,城王爺半點破綻都沒有露出,傅小姐又不是沈國師會算天象,不會知道的。”
“也是哦,少主行事從來不露痕跡的,唉呀我這心啊,總是覺得不安。”
“是嗎?我來聽聽。”流七月說着就把腦袋往畢苟胸前拱去。
畢苟提着流七月耳朵叉腰罵:“你個臭流氓要不要臉了啊!”
“痛痛痛……女俠饒命!”
小姑娘們依然有些內向,小小的人兒緊咬着嘴脣,不是很願意跟別人說話,傅問漁望着她們三個心裡難受,本該是明媚快活的童年,她們卻日日處在地獄裡,那一場聖女之災必然會在她以後的人生裡留下陰影。
有個叫潔潔的小姑娘拉了拉傅問漁的衣裙,小心地遞上一朵早開的小黃花,又轉身跑開,傅問漁握着那朵小黃花,突然釋然,她所做的這些事,既是在救自己,也是在救一些無辜的人,這也更讓她下定了決心要把這三個小姑娘送走。
王嬸嬸的動作很快,在畢苟的幫助下,一天之內就收拾好了行囊包裹,流七月這個富得流油的土豪給了她一大筆銀子,足夠她帶着三個孩子富足地在外面的世界過上好幾輩子。
小姑娘們離去的前夕終於願意主動跟傅問漁說話,稚嫩的聲音說着:“謝謝傅小姐。”
傅問漁只抱了抱她們,軟軟的小小的身子抱着像團棉花一般,輕聲說着:“不用謝,走吧,離開這個鬼地方。”也祝願她們日後的生命裡再也不會這種無邊黑暗的日子,只像普通小孩兒一樣長大就好。
“傅小姐你放心吧,外面的瘴氣雖然厲害,但流七月他畢竟是高沙族的人,也是認識路的,我們早有準備了。”畢苟見傅問漁似乎有心思,以爲她是在擔心出族之路地不順利。
“那就好,王嬸嬸,我就把她們託付給你了。”傅問漁說道。
王嬸嬸飽經風霜的臉上滿是寬慰的笑容,她未能老來得子,但有這樣三個瓷娃娃一般的孩子以後陪着她也很好,笑道:“傅家妹子你就放心吧,嬸子我會好好照顧她們的。”
前一個晚上,王嬸嬸已拜別過少主和杜畏,她家男人有很不樂意離族,倒不是跟其他末族人一樣想長命兩百歲,而是捨不得離開從小生活的故土。對於這樣的小麻煩,方景城當然是很願意替傅問漁解決的,也沒有什麼人在方景城的威壓下能堅持太久,王嬸嬸她男人當晚就答應了離開。
東邊的太陽露出第一絲光的時候,她們就在薄薄的晨光中起程,傅問漁沒有同去,只怕現在在暗中盯着她的人不少,她若去動末族邊境,少不得又是一陣麻煩。
流七月與畢名二人保護着他們一路走到末族出族的地方,過了那道屏障,就是十萬大山,山中盡是瘴氣,瘴戾三族與末族就藏於這深山之中。
同來相送的還有另外幾個人,他們倒不是有多少離別愁,只是擔心他們的安全罷了。
“少主,外面接應的人已經安排好了。”杜畏說道。
“嗯,務必要把她們安頓好。”方景城只點點頭,傅問漁想送這些人走,方景城便幫着鋪路,離開末族並不是很難的事情,難在出了末族之後還能活下來。
“少主,屬下有話不知當不當講。”杜畏無奈道。
“說說看。”
“傅小姐如何得知這王嬸嬸一定能帶聖女離開?按說,傅小姐不是這般魯莽的人。”杜畏有不解,傅問漁必然也知道出族之路不會順利,末族不加阻攔正是因爲知道出了族也未必能活下來,按着傅問漁的性格,她定不會做出這等草率的決定。
方景城望着那一行遠去的人,在晨曦的光裡,她們迎着朝陽,像是走向光明的未來一般,許久他都沒有說話。
他刻意給出過無數的破綻,但他一直不確信傅問漁是否已經知道了自己來了末族,直到現在,他依然不能確定傅問漁她是否已猜到。
她做事,總是繞着一千一萬道的彎兒,誰也看不出她最終的目的是什麼,按她的想法只怕早就有把這幾人送走的打算,有可能只是沒有想好辦法,流七月和畢苟的出現給了她一個最好的時機,流七月對山中之路極爲熟悉,由他畫一副地圖,自然能將這一行人送走,她好像是在十分困惑的時候,正好遇上了畢苟和流七月這兩個能解惑之人一般。
但方景城又覺得沒有那麼簡單,他所熟知的傅問漁,不是一個等着時機出現的人。
他只能回頭望了望末族,族中她的房子方景城不必去找也知道在哪裡,再過不久,她院中的繁花將次弟盛開,那句在心中藏了許久許久的冬日天寒,可有加衣,是再也用不上了。
他嘆了一聲,罷了,不管她知道與否,自己總是不會離開的,所以他拂拂衣袍,在春深的早上昂首一笑:“杜畏,你上次說異人掠魂儀式是什麼時候來着?”
杜畏不知他的少主在這短短一刻的時間裡想了些什麼,只能回話:“十月一,魂抽離。”
而傅問漁只是倚着長椅睡覺,淺眠中夢了些什麼,無人知曉。
臨睡着之前她迷迷糊糊地問過小開:“你真的不跟他們一起走嗎?”
小開正拿着一把花鏟照料花草,擡頭笑時一眼的明媚如春光傾泄:“我要是走了,這些花花草草誰來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