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在山城的時候,傅問漁問杜畏,她到底有何特別之處,爲什麼她受的傷總是好得特別快,爲什麼她的血給方景城喂下去比之普通的藥更有效,爲什麼他們從一開始就挑中了自己。
到底,爲什麼方景城和沈清讓都盯着她不放。
杜畏那日猶豫良久,纔對傅問漁說道:“你可聽說過天之異人?”
天之異人,顧名思義,上天選中的奇異之人。
這個人沒有定式,完全是隨機出現,國師們全憑星象去尋找。
但不論什麼時候,異人的出現對天下都不是好事,“異人現,天下亂”是百年前就有的定律,而以守護天下蒼生爲己任的國師,也是世代相傳,他們存在於這世上最大的職責,便是尋找異人,將其殺死。
所以沈清讓從一開始,就要殺傅問漁,他有時候甚至會想,爲什麼當年他的師父水南天還在世之時,不直接殺了傅問漁,說什麼遭天譴遭反噬,他們國師一脈,存在的意義不就是爲這件事去死嗎?有何可怕,爲何放過?
異人與常人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除了意外情況,比如遭人殺死之外,異人可永生不老不死,與日月相存,與山河永歲,與天地同壽。
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世上從不會有兩個異人同時存在,如果新的異人出生,之前的異人便會在一夜之間白頭衰老死去。
那日傅問漁聽罷,悽苦地笑了笑,活那麼久做什麼呢?
可是杜畏沒有告訴傅問漁另外的事,另外那些真真正正重要的事。
“她已歷三次生死劫,徹底轉化爲異人,這是她最後一條命,你們會拿走嗎?”沈清讓已恢復常態,對坐在傅問漁牀邊的方景城問道。
“多謝沈國師此次出手相助。”方景城避而不談他的問題。
“異人三命,一命一劫,每歷一次,異人氣息強烈一回。她第一劫是在出生之日,那日她本就該離世,是爲第一命,第一劫,她的第二命我不知自己是否有參與,但我相信已歷劫,否則城王爺不會那麼快發現她,第三命交在了今日,我做陣引她魂魄歸來,她神智記憶俱不受影響,但是劫是福我也算不出。”沈清讓坐在椅子上遠遠望着那兩人,事已至此,他連彌補的方法也沒有,但願他的師父在天之靈不要怪他纔好。
“三劫過後,是什麼?”方景城問道。
“是永生不死,永不老去,永存於世,而你能護她幾十年?是天下大亂,災星齊現,動盪不安,你又能守天下幾十年?異人不死,天下不安,城王爺,你我都是千古罪人。”沈清讓滿心苦澀,水南天當初挑中他作這一任國師,就是見他心地善良,仁慈大義,如今通通違背了。
“異人璃……”方景城心中有些疑惑,他只知道異人璃是異人第三歷劫的護心之物,卻不知道到底有何用。
“異人璃其實是一種果子,伴隨異人出生而開始開花結果,我也沒想到原來異人璃是在末族內,它不會對傅問漁怎麼樣,那果子可以說是她的命中之物,第三次歷劫若無異人璃引魂魄歸來,她是過不去這第三劫的。”沈清讓說着停了一下,思慮一番,“如果異人璃在末族中,就說明末族早已知道世上有異人出世,只是沒有找到她,城王爺,你可能保護好傅問漁?”
“當然,我保護的,只是傅問漁,什麼異人不異人的,已不重要了。”方景城笑着替傅問漁掖了掖被子,看她睡得深沉,大概還要再過兩個時辰她纔會醒來。
“沈清讓,我知道你擔心的是傅問漁會亂天下,我方景城向你保證,這天下,我來守!若我百年之後,她仍存於世,我會找一個值得託付的人,繼續守護這天下。”他的目光含着炙熱,沈清讓被這眼神灼得不敢直視,莫明心酸難過,同爲愛慕傅問漁,他能做的只是努力阻止傅問漁,而方景城,卻是甘願賭上一切去爲傅問漁搏一條活路。
“祝願王爺守住這天下太平!”沈清讓拱手,行禮,告退。
關於異人之秘,還有一個傳說,他們兩個,誰也沒說。
趁着傅問漁還有兩個時辰纔會醒來,方景城回了書房,聽杜畏回話。
其實傅問漁已經死去了的這件事,整個天下知道的人都不多,除了蛛網和城王府的人,再有就是同去山城的流七月和溫琅,方景城早已跟他們談好了,傅問漁的死不要往外泄露半分,他有他的安排,溫琅的半路殺回是方景城沒有想到的,但他不會將這件事到處說出去,畢竟對他沒好處。
而流七月,他有着畢苟就足夠了,傅問漁是不是歷了三次生死劫,是不是異人,對他來講都不重要,他守着畢苟和高沙族就足夠,不打仗不爭地盤,只賺銀子給畢苟買吃的。
那麼,會是誰泄露了消息,引來了刺客,在要救活傅問漁時候,來致命一擊?
“那些刺客不是蛛網之人,手段卻與我蛛網十分相似,屬下覺得這十分怪異。”杜畏奇怪道,上次的刺客也是被焚世水所銷燬,他們就去查過,可是蛛網裡的焚世水並未少,藥方也未流出,他想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祈國,末族,有沒有類似的人手?”方景城移了移後背,那裡被傅問漁傷得可不輕,他不得不小心不碰到傷口。
“未曾聽說,我會讓負責情報的夥計擴大收集面,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興起了這樣的隊伍。”杜畏說道,這樣一個不知來歷的存在於豐國,於蛛網都是大危險,必須立即找到。
“傅問漁是異人之事只有城王府的人知道,何時救她時間也只有我們清楚,那些刺客來得如此準確,迅速,而且準備充足,定是與我城王府關係匪淺,你去查一查,府上有沒有誰值得懷疑?”方景城說起來揉着額頭,沒想到倒是出了家賊。
“是,還有一件事,屬下不知是否當講。”
“說。”
“原來流七月……是半個末族人。”畢苟也是賣得一手好隊友,流七月告訴她的事她眨眼就告訴了花璇,花璇又告訴了杜畏,這不,杜畏就來告訴方景城了。
“有何特別之處?”方景城卻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值得奇怪的。
“少主你當記得,天之異人對我末族最大的影響。”末族臉上有些慚愧之色。
“末族族人與天之異人有某種奇特的聯繫,若是常年與異人同處,可延緩衰老,活上一兩百年都不成問題,怎麼了?”方景城自然知道,跟杜畏相處這麼久,對末族的事他極其清楚。
“正是,所以末族之人凡接近異人的時候都會有所感受,故而那日在醉骨樓我能一眼認出傅小姐,後來末族使節將入京,爲了隱藏傅小姐身份,我們給傅小姐餵過一粒藥,暫壓她這種特性,以免被末族之人查覺。”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方景城還是半夜翻牆進去趁傅問漁睡覺的時候給她喂下去的。
“嗯,這藥是你杜家研製出來的,也正是因爲如此,你杜家才遭末族其他三族滅口屠殺,然後這事跟流七月有何關係?”方景城聽他說了半天,也沒有說到重點。
“流七月是半個末族人,那藥對他無效,他一早就知道傅小姐是異人了,我們不知道他有沒有告訴過末族的人,如果末族知道異人就是傅問漁,只怕……”杜畏有些着急,從末族盜來異人璃就已經夠冒險的了,現在還來一個流七月,簡直頭痛。
“他若是告訴了末族的人,就不會帶畢苟前去盜異人璃了,放心吧。”方景城笑着揮手讓他下去,杜畏這擔心有些過頭了,但是倒的確沒想到流七月早就知道了。
他正想着,流七月敲門而入:“想不到城王爺對我這麼放心。”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請坐。”方景城擡手讓他入座。
“實不相瞞,我之前是找過傅小姐,是讓她永遠不要去末族,我還打算跟在望京城裡呢,就擔心哪天她想出門逛一逛了去了末族,那就完蛋了。那個族落的人都太過邪惡了,若是讓那麼些邪惡的人活上一百年兩百年,纔是真的可怕,我高沙族又與末族比鄰而居,可不想有這樣一個老怪物一般的族落作爲鄰居。”流七月侃侃而談,語氣裡有些埋怨,那末族的人可真是討厭得很。
“你母親姓什麼?”方景城突然來了一絲興致。
“杜,杜月娘。”
“原來如此,難怪你如此提防末族。”
“多謝城王爺信任,可不可以向城王爺討教一個問題?”
“說說看。”
“畢苟吃番茄炒蛋的時候,到底是喜歡放糖還是放鹽?”
“本王不知,你何不去問她?”
“她讓我猜,我怎麼猜得到?”
傅問漁這一次的夢格外清晰,她夢到前一世死的時候那一角藍色的衣袍,還有錦白色的緞鞋,這一次不必費力,她輕而易舉地看見了那人的臉,那並不是一張溫柔慈悲的臉龐,也不夠溫潤有禮,從頭到尾,都是自己誤會了,那並不是沈清讓。
他負手而立,看着命若遊絲的自己,只是有嘆息:“罷了,你倘若有知,來生不要再投胎至這戶人家。”
原來是你啊,方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