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年起先想的是,那白二公子自詡自己是滿腹經綸的風雅之人,若是拿這話來激他,他必定不會再行拿活人喂狗這種齷齪殘忍之事,哪知胡公子咄咄逼人的問了這麼句,她反而騎虎難下了。
若說自己不認得字不會作詩,那先前說的白二公子風雅與否的問題都是個笑話了,此刻見白二公子精神迷糊,意興闌珊的盯着自己,丹年心中便涌起了一個冒險的計劃。
“二少爺,若是小女子作詩做的好,能入的了您的青眼,這丫鬟,我可就要帶走了。”丹年手背在身後,淡淡笑道。
這白二少爺全然沒個大少爺太子黨的架勢,整日裡喝酒作樂,瘋瘋癲癲,丹年思忖着若是正兒八經的求他,他肯定嫌你低俗嫌你不夠風雅,不會搭理你。若是氣定神閒瀟瀟灑灑,氣勢上高他一頭,壓着他管他要人,他說不定反而會正眼看你。
果然,那白二少爺來了興趣,原本耷拉着的眼皮也睜大了,岸邊和假山上的華服少年們見有熱鬧可看,紛紛又打起了精神。
胡公子咬牙切齒的怒罵道:“少爺,別聽這不知哪來的野婦人的胡言亂語,說不定字都不認識幾個,明顯是來誑您的!”
丹年上前一步,似閒庭信步一般,“我還沒說,你就如此的沉不住氣,莫非是自己的詩做的太差,怕和我比起來丟人現眼不成?"
讀書人都講一個氣節,即便是技不如人,也萬不能丟了陣勢,如今胡公子此番作爲,再被丹年一譏諷,頓時引起那羣華服少年的一陣噓聲,連個婦人都不敢比試,算不得他們圈子裡的人了。
胡公子被衆人一噓,頓時氣焰上就矮了三分,訕訕一笑,算是下了個臺階,他是萬不敢得罪這幫子少爺的,哪一個他都惹不起。兩個小廝見事情有了轉機,便放下了一直拉扯着的春芽,能不出事他們就謝天謝地了。
白二少爺酒勁過後,涼風一吹便覺得有些發冷,隨手扯過一件衫子放在身上,指着丹年叫道:“你可有好詩?做出來與我們聽聽,若是好,本少爺重重有賞!”
丹年腦中急速的轉着,她若做的不好,那白二少爺雖然沒說出來話,但意思也很明白,做的不好不合大少爺心意,下場好不哪裡去。方纔這奢靡的小少爺似乎說過自己想去看看大好河山再去戰場之類的混話,再回想下自己前世學生時代背過的幾首詩詞,頓時有了主意。
這羣人自認爲學富五車,卻又得不到看重,無非喜歡哀嘆時運不濟,唸叨的詩大部分也都是大昭的前人所做過的,好大喜功,貪圖享樂,不喜規則束縛,這樣狂放不羈又不定心性的人,李白的詩,不正應該是他們的最愛麼!
丹年記不太清楚李白的《行路難》的全詩內容,只記得最後兩句發人深省,岸邊的小几上放有筆墨紙硯,丹年行至小几邊,#要伸手,便留了個心眼,換用左手執筆,耳邊便飄過來白二公子的聲音:“咦,還是個左撇子。”
丹年暗中笑笑,不以爲意,要的就是這個結果。丹年用她不擅長的隸書潦草的寫下了兩句詩: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寫完後,在白二少爺的示意下,兩個小廝十分狗腿的跑上前去,吹乾了墨汁,將紙張擡到了白二少爺面前,白二少爺先眯着眼睛看了看字體,女子大多沒甚學問,這字體還算勉強過的去。原想着看丹年衣着普通,肯定寫不出什麼驚人的詩句,待看到內容時,卻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白二少爺激動的站起身,大聲的將丹年寫的那兩句詩給唸了出來,四下裡皆是一片平靜。
白二少爺唸完後意猶未盡,又反覆唸叨了幾遍,咂嘴嘆道:“好詩好詩!”又轉向丹年問道:“你一個閨閣女子,如何寫的出這麼豪情大氣的詩句?”顯然是不相信這詩句是丹年所作。
丹年看他這樣子,便知道李白的這兩句詩句是極和他心意的,手背身後笑道:“方纔不是聽公子言語中流露出來的意思,頗有些抑鬱,公子滿腹才情,又何怕行路難?難的過蜀道難的#上青天嗎?只要心裡立志去做,哪有做不了的事情?有感而發,就有了此詩。拙劣之作,還請公子莫要笑話小女子。”
不就是拍馬屁嗎,不見得就你一個人會拍,丹年撇了眼一旁乾着急的胡公子。
白二少爺哈哈大笑,“你這詩若算是拙劣之作,那別人的詩又算得了什麼!”丹年明白這個驕傲狂放的小少爺最不喜歡謙虛謹慎之人,遂也不再自謙。
岸邊和假山上的人也都大聲叫好,紛紛恭賀二少爺又得了好詩,白二少爺心情甚好的衝丹年說道:“你是個有才氣的雅###,白二交你這個朋友了,你有事有難,儘管來找我!”
丹年這才放下了心中的石頭,院子裡涼風一吹,背部一陣涼意,看來是剛纔緊張的出了一身的汗。
“那承蒙少爺金口玉言,這小丫鬟可否讓小女子帶走?”丹年胸有成竹的笑問道。
春芽此刻知道了丹年纔是救自己的人,慌忙膝行到丹年跟前,抱着丹年的腿哭叫道:“恩人,救我!救我!”
丹年不耐煩的一把推開,暗中給春芽使了個眼色,春芽頓時心領神會,不再高聲尖叫了,她本身就是個機靈的丫鬟,方纔不過是被嚇傻了,一時間看到了救命的曙光便頭腦一熱撲了上去,這會回過神來,迅速收了聲音,安靜的跪倒在了地上,衝着白二公子的方向,身體依然嚇的索索發抖。
看着變臉比翻書還快的春芽,丹年不由得感嘆,果然是大戶人家培養出來的丫鬟,基本素質還是有的。
白二公子渾不在意的掃了眼跪在地上的春芽,擺擺手說:“隨便,不過是個婢子而已。”
丹年連忙衝白二公子深深鞠躬道謝。白二公子有些不耐,“你我朋友一場,何須這些個俗禮!”
“小女子地位低微,哪裡能夠的上同各位尊貴的貴人交朋友,能得了少爺的賞識以及是三生有幸了,絕不敢有什麼不合身份的癡心之想。”丹年躬身謙遜道。
白二公子一看丹年這種做派,頓時沒了興致,掃興躺到了榻上,用寬大的袍袖閃着風,嘆道:“原以爲你是個風雅之人,想不到也是個俗人,跟那些沒趣的閨閣小姐一樣,淨來給我講這些俗禮客套。罷了罷了,你快拉了那婢子下去吧!”
丹年又千恩萬謝一般,更讓白二公子失望,她壓根不想跟這個瘋癲成性,蜜罐裡泡大的小少爺交什麼朋友,看他周圍那些人,個個面色青白眼窩深陷,磕完藥後精神亢奮如同白日裡從地下爬出來的鬼一般。
丹年自認是五好少女,雖然思想不見得符合大昭的良家少女標準,但也是積極健康向上的,若同這些人混在一起,非把爹孃活活氣死不可。
更何況,這些人想保家衛國想做出一番成就,也只是嘴皮子上說說而已,無非是吃飽了飯,喝醉酒後的消遣,真要讓他們上戰場,就憑他們被五石散腐蝕的千瘡百孔的身體,只有被人宰的份。
丹年見時機到了,白二公子一干人的注意力早已不在她們身上,鐵籠子裡的藏獒似乎是叫累了,懶洋洋的趴在籠子裡不再吭聲,丹年慢慢的扯起了春芽,這小丫鬟腿是軟的,丹年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她從地上拽起來,拖着快速走出了院子。
然而,剛出院門,就看到白大少爺白#繁一臉驚怒的帶着幾個小廝家丁從外面急匆匆的進來。看到丹年完好的站在門口時,才鬆了口氣,問道:“沈姑娘可安好?”
丹年並未直接回答,看到小廝身後站了一個華服小姐,拿着絹扇半遮着自己的面龐,看不真切,但眉宇間顯然是鬆了口氣的樣子,而那小姐身邊的丫鬟,丹年一眼便看到了丫鬟身上穿的淡青色裙子,和之前假山旁邊叫春芽過去說話的雪青的裙子一模一樣。
丹年心中有了計較,這小姐想必就是國公府的二小姐,只是看白大公子的樣子,顯然沒把這個妹妹放在眼裡,任由她跟在一羣男人後面,走的面上額頭上起了薄汗。
然而更讓丹年吃驚的是,在門口道路上,還有一個人正匆匆趕來,正是蘇允軒,因白#繁一行人是背對着他才未看到。
蘇允軒擡頭看到了衆人,也是一驚,迅速閃身躲進了路旁的花木叢中。
白#繁敏銳的捕捉到了丹年深色的變化,回頭卻並未看到什麼,試探的問道:“沈姑娘?”
丹年見白#繁一臉擔憂,神情也不似裝出來的,便笑道:“無妨,勞公子擔心了。”
白#繁見丹年確實無事,頓時又恢復了那個穩重大氣的世家公子形象,歉意道:“舍弟無知,讓沈姑娘受驚嚇了。”
丹年雖不知他是從哪裡知道這件事的,但##裡是他母親壽辰,他是國公府的未來繼承人,撇下了前院裡的紛雜人事前來解救她,丹年縱然心裡有怨氣也無處發泄了。
“大哥怎麼有空來我這閒人的院落啊!前院裡的那起子小人都還等着巴結國公府的世子爺呢,可別讓他們等久了啊!”丹年正要回話,身後卻傳來了白二公子不陰不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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