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萬里之外的楊震可不知道自己已被這些自身沒什麼本事的官員給架到火上烤了。當然,他即便知道,對此也只會付諸一笑,在來到這個時代這麼些年後,他對這些朝廷官員是越發看得清楚了,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是些本事不怎麼樣,卻又喜歡誇誇其談,真遇到了事兒,又只會爭功諉過的小人罷了,在遇到這等變故時,他們自然會把某人推到前面來頂雷。他楊震不過是正好身在西南,又恰好陷入這場亂事之中而已。
另外還有一點,則是楊震這時候根本也沒心思去在意這些,因爲擺在他們面前,有的是要緊的事情需要他去費心勞神。
比如在將近一個月的圍城攻防戰後,城中百姓已越來越是不安,這需要他和其他那些官員時刻關注與安撫,以防城內再出新的麻煩。再比如,即便到了今日,桂林城裡潛藏的危機也並沒有徹底根除,那些對衆土司們忠心耿耿的奴僕家人,依然有藏身暗處,時刻準備着劫囚牢救人,或是刺殺某位官員以攪亂城中局面的。
這樣的人,錦衣衛的那些兄弟這幾日來可沒少抓到,其中有一次,那刺客都已經接近趕往城頭巡視的蕭鐸馬前了,若非幾名兄弟及時出手,他藏在袖子裡的淬毒暗器就險些射中這位城中事實上的統帥。
另外的一些潛藏危機則來自白蓮教。雖然這些日子以來,他們並沒有找到任何這些人的下落,但楊震卻相信,白蓮教的逆賊一定還有不少深藏其中,只在等待着某個機會下手。而且,只要他們出手,其影響一定極其惡劣,他們越是按兵不動,就說明他們的陰謀越是可怕。
當然,和這些潛伏在黑暗中的問題相比,最叫楊震感到壓力巨大的,還是明面上的敵人——一直圍城不去的那些土兵叛軍。
在幾次攻城都吃了不小的虧後,這些傢伙終於學乖了,不但打造了一些比之前要合用得多的攻城器械,比如簡陋的雲梯和望樓,甚至還有幾部拋石機——雖然那玩意兒沒用幾次就自行散架了,沒對城中守軍造成多少損傷——並藉着這些器械也打過幾次城牆,對桂林城也造成了一定的威脅。而且,他們甚至還用上了某些兵法,佯攻之類的計策也是層出不窮,好在蕭鐸還算知兵,幾次都擋住了他們的進攻,使城牆得保。
可即便如此,長此下去,對城中守軍的士氣打壓還是不小的,畢竟一直被人壓着打,卻不得痛快地出城回擊,對士兵們來說太過憋屈了。也幸虧有楊震這個衆兵士心目中的英雄不斷在旁安撫,他們才能按捺下來,沒有做出擅離職守的錯事來。
但是,他們能保持的也就只有桂林城一地的安定,對於西南其他諸州府縣,包括廣西當地的其他府縣,這些官員也已完全愛莫能助了。雖然他們被困城裡,與外界失去了聯繫,但也已從那些敵人刻意投放進來擾人心智的宣傳裡得知了如今西南的整體局面已然
徹底崩壞,幾乎整個西南,只有桂林這麼一處城池尚在朝廷的守護之下了。
種種麻煩一齊壓在楊震的心頭和肩頭,饒是他見過太多的風浪,心性再是堅忍,這時候也感到了一些疲憊,至於其他的官員和將士就更不用說了。有時走在城頭,楊震都能從他們的神色裡看出濃濃的無助感,若非知道一旦城池失守自己必然無法倖免,只怕這裡許多人都會開城投降了。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雖然拖下去一定會對那些叛軍造成更大的傷害,可對我們自己來說,也是一樣。必須要儘快解決這場戰鬥了!”當楊震再次走在城頭,看着那些兵士的模樣後,便已做出了某個決斷。
在城頭望樓簡易的指揮所內,滿臉疲憊,雙眼滿是血絲的蕭鐸正仔細看着那幅早被他刻進了腦子裡的簡陋桂林城附近的地形圖,似乎他還想從這圖上得到什麼啓發,以求破敵。
聽到動靜,他才擡起頭來,看了一眼楊震道:“怎麼樣,城裡的情況還算安好吧?”雙方已成同舟共濟之人,一起經歷了許多次的死戰,所以關係也密切了許多,再沒有那麼多的客套了。
楊震輕輕點頭:“城裡日夜都有人馬巡哨走動,我錦衣衛的兄弟又都一直喬裝盯着,不會出什麼狀況的。不過……我看得出來,現在城中軍心已很是低落了,怕是再堅持不了多少日子了。”
一抹無奈的苦笑打從蕭鐸的嘴邊綻出:“他們畢竟不是真正經過大戰錘鍊的精兵哪。事實上,他們能堅持到今日已很有些出乎我意料了。”
“蕭將軍,有句話我一直都想問你,卻又怕有些唐突。”楊震說着一頓,肅然地看着對方:“從你這些日子裡指揮大家作戰種種來看,你顯然是曾經經歷過大戰之人,怎麼卻成了廣西這等地方的一個小守備了?”
正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即便是像現在這個和平年代裡,朝廷對這種能帶兵作戰的將領也一向是很重視的。但這位蕭鐸卻被安排到了桂林這樣偏僻的所在,帶着幾千守卒,若非出了這次的亂事,只怕他這一身所學壓根就不會爲人所知。
比剛纔要濃重得多的苦澀笑意從蕭鐸的臉上現了出來,隨後便是一聲長長的嘆息:“只怪末將當年不懂事,得罪了人,這才……其實以前,我是大同邊軍中的一名遊擊,也曾帶着兄弟與蒙人幾番血戰,立下過不少功勞。不過……就算是邊軍,也早不是當年的模樣了,其中貪婪者有之,怕死者更是不少,我因爲一時氣憤,便和上司起了衝突,還……還拿刀威脅了他。結果……雖然因爲有衆兄弟力保沒丟了性命,卻也因此再不能待在那兒,只能被打發到此,度此餘生……”
雖然他說得有些斷續,又很是簡略,但楊震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根由。這位其實和自己之前在大同遇到的聶飛是一樣的人物,遭遇也差不多,都是因爲邊軍的極速腐化而成
爲的犧牲品。
“蕭將軍不必如此自責,其實錯的並不是你,而是他們。我相信,總有一日,朝廷會明白你這份拳拳之心!”楊震看着對方的眼睛,鄭重其事地道。
蕭鐸心裡猛地一動,楊震是什麼身份,或許他還不是太清楚,但既然是京中錦衣衛的高官,在京城裡就一定有話語權,若能得他看重提拔,自己說不定還真能從這兒脫身呢。
但隨即,這種興奮的感覺又被眼前的現實所取代了,他目中的熱切之意便是一消:“多承楊僉事好意了,不過我當下最關注的,還是這次的亂事。若連這一關都過不去,那什麼都是虛的。”
“哈哈,蕭將軍所言甚是,一切留待此番亂定之後再說吧。”楊震也是灑然一笑,這時候說別的確實不合適,便立刻把話題轉回了眼前:“蕭將軍覺着我們只是固守,還能堅持多少時日?”
“半個月吧,那還是得在城內糧草什麼的都充足的情況下。”蕭鐸不假思索地給出了自己的判斷:“半月之後,將士們將再無死鬥之心,只要城外叛軍再強行進攻,桂林城必破無疑。”
“當真有這麼嚴重麼?”雖然已有些想法,但在聽他這麼一說後,楊震的心裡還是猛地一揪,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不錯,兵法有云,守城最忌悶守,而是應該找機會主動進攻幾次,以提振守軍士氣。但咱們這一個月來卻被困城中,根本沒有出去的可能,所以對將士們的壓力是最大的。其實,就是城外那些叛軍怕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這段日子裡,他們只是圍而不攻,明顯是想等我們軍心散亂之後,再撿便宜了。”
楊震深吸了口氣:“這麼看來,咱們必須要儘快改變眼下的處境了?”
“改變?這卻談何容易?我們本就兵力不足,再加上城內的情況又沒有那麼穩定,一旦我們主動出城作戰,就只會給他們以可趁之機。而且,那些叛軍既然已看出了這一點,勢必會有所提防,我們便是冒險出擊,怕也佔不了什麼便宜。”
聽着對方這番講述,楊震臉上的神情變得更加陰沉:“看來事情還真有些難辦了。守又守不了幾日,攻又不是,卻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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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讓他們再傾盡全力地攻我們一次便好了,我其實已經有了一個好主意,或許可以借這城裡的地形來狠狠地打他們一下,從而提升一下大家的士氣。不過很可惜,現在那些叛軍已經學乖了,是不可能再強攻的。”說到這兒,蕭鐸又有些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哦?”楊震面色卻是一動:“此話當真?蕭將軍你真有辦法能狠狠地給他們一下?”
蕭鐸略一遲疑,還是用力點頭:“正是,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後的法子了。”
“那就讓我們引他們再來攻一次吧……”楊震目光一陣閃動,顯然是有了什麼主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