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世人們的認識裡,端午節一貫以來都是中華民族的傳統佳節,還因爲屈原是於這一天投江殉國的而又使其多了一層愛國的色彩來。
但事實上,古人對這個節日的重視程度是遠不如年節、中秋、上元等重大節日的,甚至有不少人對這一天還有些忌諱。因爲就某種說法表示,五月乃是一年中的惡月,而五日則是一月中的惡日,端午作爲惡月中的惡日,自然會遭人忌諱了,這纔有人以飲雄黃酒來辟邪一說。
不過這種說法在傳到大明朝時,已有了顯著的改變,也變得更加的親民,後世人們所習慣的端午賽龍舟、裹糉子等習俗,在此時也早已普遍爲人所用。而在官場裡,這等節日就更成了一些人走動互訪應酬的極佳藉口,一些手握實權的官員家門前,這天天才剛亮就有不少客人登門拜見了。
作爲當今朝廷權柄最重,名望最高的首輔張居正,這天在他家門前的來訪之客更是猶如過江之鯽。雖然過來的絕大部分人根本連把帖子投進去的可能都沒有,卻也不妨礙他們試着來碰碰運氣。畢竟只要能叫張閣老對自己看上一眼,那今後在朝廷裡的身份就會大不同了。
正是因爲大家都懷了這樣的想法,所以即便已近黃昏,在張府門前依然人滿爲患,許多人都拿着禮物和自己的拜帖耐心地等待着,希望可以和那把頭仰得高高的張家門子說上幾句話,哪怕是打個照面也好哪。
不過眼看着天色將晚,等在門外的這些人也就有些灰心了,看今天是沒機會了。這時,一輛馬車轔轔而來,頓時就吸引了絕大多數等候者的目光。
倒不是說這馬車有多豪華,叫人豔羨,相反,這輛遲遲而來的馬車很是樸實,就和京城裡到處能見到的車馬行裡能租到的馬車沒有什麼兩樣,就是拉車的馬,也都是雜色的。與停在張家門前的那幾輛裝飾華美,御馬又毛色油亮的高檔馬車一比,這來的馬車委實寒酸了些。
但正因爲這馬車是那麼的普通與尋常,反而在一衆華車中顯得格外的扎眼,也叫人心中不禁生出了疑問來:“什麼人竟如此大的架子,這麼遲纔來登張閣老家的門?”
馬車很快就停在了不遠處,再裡面的路早被其他人的車轎給擠了個滿滿當當。隨後,一名管家模樣的人就從車轅上跳了下來,在一衆人的注視下,來到了張府門前,將手中所捧的一張大紅帖子遞了過去,並小聲說了句什麼。
之前,等在門外的這些人也是領教過張府門子是有多麼高傲的,一般五品以下官員的帖子,他只是瞥上一眼就會道一聲自己會轉告管家他們來拜候後了,便把人給打發了。所以在大家想來,這個遲來的傢伙這麼個做法只會碰一鼻子灰而已。
但隨後發生的事情卻大大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在接過那張大紅帖子後,之前一直眼高於頂,不把所有客人當回事的門子臉上頓
時露出了恭敬的神色來,哈着腰答應了聲,便轉身進去稟報了。
“這……怎麼會這樣?”門外衆人都是一愣,隨即都又把目光落到了那輛低調的馬車上,開始猜測起車裡到底坐的是什麼人來。只可惜,直到這個時候,那馬車車廂的車簾子都是低垂的,大家自然不可能看到裡面的情形了。
而片刻之後,一幕更叫人掉下眼珠子來的事情發生了,只見就是朝中三四品官員都得笑臉相迎巴結着的張家大管家張顯便快步迎了出來——就他們所知,也就朝中那六部尚書或是內閣閣臣這樣的人物駕到,纔能有如此待遇了。
張顯壓根沒有去在意周圍人詫異的目光,徑自就來到了馬車跟前,小聲地跟裡面的人說道:“您老總算是到了,我家老爺都在府內恭候多時了,還請快些下車進內說話吧。”說話間,還很是熱情地幫對方把車簾子給掀了起來。
在稍微過了片刻後,一個穿着普通員外袍服的中年男子就彎腰走下車來,並在張顯的陪同下,帶着一絲異樣的神色穿過一衆羨慕之人的圍觀,進了張家大門。
見是這麼個情況,門外等候的那些人就更覺驚訝了。要知道,張家門第之高,也就僅次於如今北京城裡的紫禁城了。尋常人物的名帖都投不進去,能登堂入室的已算是了不得的人物了。而能被張府管家親自迎接的,那更是鳳毛麟角,足可以震動京師的大人物了。
而這麼個乘坐如此簡陋馬車而來的人,又實在和他們所想象中的大人物之間差得太遠——
“這人到底是誰啊?看着好像不是朝廷高官哪。”
“莫非是哪個地方上的名士不成?可看年紀也不像哪。”
衆人都不覺竊竊私語地議論起來,對這個來人的身份多番猜測不止。突然,某人發出了一聲驚叫:“我想起來了,這位是當朝國丈……二月在天子大婚的慶典上,我還見過他呢!”
“國丈?你是說當今王皇后的父親,那個連爵位都沒能得到的皇親?”
“就是他了,雖然與那日的穿着不同,但模樣卻沒什麼改變。”
“這可就奇怪了,他一個無權無勢的皇親,怎麼就能得到張閣老家的如此禮遇,實在是不合常理哪……”
當來人身份被說破後,衆人的議論聲就更多了,只是任他們怎麼想,也是想不出這其中到底有什麼緣由的。
這位姍姍來遲的客人正是國丈王偉。
雖然在昨天接到這份張家的請柬後他就覺着其中有些蹊蹺,堂堂當朝首輔怎麼可能主動邀請自己赴宴呢?但他也不敢不應邀上門,不然就是得罪張居正了,所以在再三考慮之後,就壓着時間上門來。
另外,在來到張府門前時,他還想到了一點別的,只讓自己的管家過去通報,最好是張府安排自家的馬車直接進府,這樣就更顯
低調了。可沒想到張顯卻來了這麼一手,親自過來把自己給請了出去,如此一來,過不了多久,自己光臨張家的事情就會被傳得滿城皆知了。
懷着忐忑的心情,王偉穿過了旁門和儀門,又轉過了前廳,好半日步行之下,纔來到位於中庭的一座客堂跟前。因爲心裡有事,這一路行來,他都沒有好好觀瞧張府內部的環境,只覺着處處都蘊含着匠心與大氣,自有一種叫人心生敬畏的氣勢。
那張顯在領了他來到廳堂前正想告一聲罪入內稟報時,隨着一聲朗笑,一名五旬左右,長髯及胸,方面俊朗的男子就迎了出來:“哈哈,張某有失遠迎,還望國丈多多恕罪哪。”隨着他一道出來的,還有兩個年輕書生打扮之人。
王偉雖然也沒見過張居正幾面,更沒和他打過什麼交道,但還是一下就認出了對方身份來,趕緊上前彎腰失禮,口中忙回道:“豈敢豈敢!是在下來得遲了,該是我感到慚愧纔是哪。另外,能受閣老相邀,在下也着實是受寵若驚哪。”在來此之前,他已想好了面對張居正時自己的態度,那就是不亢不卑。所以在自稱上也用了個最中性的在下。
“哈哈,國丈言重了,還請進來上座,我們都已等了你好一陣子了。”張居正目光一閃,很是熱情地拉起了王偉的手,將他請進了堂內。
果然,在這座頗爲豪華的客堂之上,早已按着古禮分席設下了宴席,而就裡面的佈置來看,位於上首主客位置還是空的。
張居正笑吟吟地把王偉往那位置上一引道:“王國丈還請上座吧。”
“這如何使得……”王偉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雖然不知道其他兩人身份,但光是張居正在面前,他就不敢上座了。
可偏偏張居正卻是一力堅持,還有其他兩人一番勸說,王偉推讓不過,而且這裡雖然地方夠大,但席位卻只有這麼四個,他無奈只有提着心坐了上去。
只是坐在這個位置上,卻叫他深深明白了什麼叫如坐鍼氈,什麼叫被架在火上烤,只片刻工夫身上就已出了不少的汗水了。
隨後,張居正便跟他介紹了另外二人的身份:“這一位,乃是我內閣裡最得力的助手,秦綱秦舍人。至於另一位,則是我的一名遠房子侄張謙。這兩位都是我視作如晚輩的人物,今日也沒什麼外人,國丈你也不必太過拘束了。”
聽了他這話後,王偉心裡反而是更加的緊張了,知道今日這場宴會一定不那麼好應對。他和張居正向來沒有任何交集,對方居然如此熱情,擺明了是要借自己來做點什麼了。
不過他幾次拿話試探,卻都被張居正打着哈哈給轉移了話題,只是叫他吃菜喝酒。
直到酒過數旬,大家都明顯有些放開了之後,張居正才舉起了酒杯道:“實不相瞞,今日我請國丈你前來爲的是兩樁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