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清坐在自己公廨內的案前,翻看着手下遞送進來的關於本次會試舞弊一案的種種卷宗,眉心處已皺成了一個川字,同時心裡也揪成了一團亂麻。
這都過去有五天時間了,雖然刑部底下的人沒少幹事,更對那幾個從錦衣衛裡要來的嫌犯進行了仔細盤問,但結果得到的線索卻還是少得可憐。除了知道是由那名叫李寄的神秘人給他們的試題外,對此人的來歷身份,幾個嫌犯卻什麼都說不上來。
而更可氣的是,當他詢問這幾人李寄到底是個什麼模樣時,幾人居然也都有些答不出來,只說是個模樣普通,身材尋常的男子。如此一來,想從這方面入手追查的線索就徹底斷絕了。
其實早在被皇帝點名查案開始,嚴尚書就知道這起案子是個燙手山芋,難查不說,壓力還極大,而要是一旦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卻又得揹負不小的罪名。但他也沒料到這事竟如此古怪,幾日下來,幾乎沒有任何進展,甚至連個可以繼續審問的對象都找不到了。
之前他也曾仔細問過包括張四維在內的幾名監考官員,但結果,卻也是一無所獲。而且這幾位也不過是略有嫌疑而已,甚至在嚴清看來,他們也是受害者的可能性更高些,這就叫他和手下人很難真用對付犯人的方式來審問他們,自然更不可能問出些什麼東西來了。
而與此同時,隨着事情不斷擴散和傳播,各種謠言卻已在京城,甚至是之外的地方飛傳開來,這讓朝廷的壓力變得更大。相應的,刑部衙門所受的壓力也大了許多,今日早朝時,皇帝又再次對此事進行了詢問,並嚴詞重申,必須在接下來的十日內查明真相,不然刑部上下官員都得被嚴懲。
想到這兒,嚴清就只有苦笑的份了。說實在的,在剛取代吳百朋當上這個刑部尚書時,他就有些不安,他本來就不是刑獄方面出身,對這一塊實在所知有限。只是當時覺着刑部尚書並不是非要善於斷案,這才稍感安心,反正手下那些郎中之類的總有能查案的,到時只要知人善任就可以了。
但這一回,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天真了。確實,對於一般的普通案子,只需要開堂審問,或是尋常的現場勘驗,刑部底下的官吏自然足以勝任,也不會有什麼難處。但遇到這種有着精密佈置,都不給官府留下什麼把柄線索的案子時,事情就沒這麼容易了。
事實上別說是他這個半門外漢,就是那幾個在刑部裡以斷案著稱的手下,這幾日也是束手無策,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往各酒樓進行走訪盤查,希望能找出那個叫李寄的傢伙來。
但很可惜,這番作爲都成了無用功。且不說那些酒樓每日裡客似雲來,鬧哄哄的根本不可能有人去留意一個陌生人的模樣,就是有人之前留意了,只怕時隔這麼多天,他們也不可能記得清對方長相了。那
幾個嫌犯就是如此,連他們都記不住的人,別人又怎麼可能記住呢?
“這卻如何是好?難道我纔剛擔任刑部尚書不久,就要步那吳百朋的後塵了麼?”這一刻,嚴清都已經有些絕望了。
“大人……”房門外的一聲輕喊,終於使嚴清從自己的思緒裡拔出神來,看了一眼那名算是自己親信的郎中朱晨,他便點頭道:“進來說話吧。”
待對方進來,他才很有些期待地道:“可是找到什麼線索了麼?”這位朱晨本來就是刑部的郎中,不過嚴清知道其在衙門裡最是善於斷案,所以就有提拔之心,將其收爲心腹。這兩日,朱晨也是辦事最積極的,此刻見他過來,就叫嚴尚書的心裡一動。
但很可惜,朱晨還是叫自己的上司失望了,只見他輕輕搖頭:“下官無能,未能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無論是那些酒樓裡的掌櫃夥計,還是經常去那兒的老顧客,他們都無法記起有這麼個叫李寄的人。”
嚴清對此也早有預料,所以雖然心下失望,卻也沒有太多的不滿,只是苦笑道:“如此說來,咱們是徹底查不下去了?雖然離陛下所給的期限尚有十日,但這案子怕是真查不了了。”
“是下官沒用,還請大人責罰!”朱晨自責地躬身作揖道。
“你不必如此,你們有沒有用心去做,本官都是看在眼裡的。有些事情,勉強是根本無濟於事的,錯不在你們。不過,即便到時候本官有心維護,你們也難免會受到牽連哪。”說着,嚴清便是一陣有些落寞的長嘆。
“大人……”嚴尚書這話更是叫朱晨感到慚愧,連眼圈都不由得有些發紅了。
“對了,你這次來見本官卻是爲的何事哪?”嚴清想到了這一點,隨口問道。
這一說,倒叫朱晨回過神來,趕緊收拾了下心情道:“下官是來給大人您一個建議的。”
“什麼建議?是關於這案子的麼?”
“正是。非是下官妄自菲薄,就目前我們所掌握的一切線索來看,單憑咱們想要查明真相,捉拿兇手只怕是不可能了……”說到這兒,朱晨便把話一頓,有些擔心地看了嚴清一眼。
見嚴清並沒有因此動怒後,他才繼續道:“所以若想有所進展,咱們必須找人相助才成。在這京城裡,下官覺着能在這事上幫到咱們的,或許只有錦衣衛的楊震了。不知大人意下如何?”在一口氣將自己的意思道明之後,朱晨又有些不安地瞥了自家上司一眼。
他確實有理由感到不安,現在朝廷裡的官員一貫是對錦衣衛這樣的特殊機構抱有成見。而他們堂堂一個刑部衙門,居然在斷案一事上要向錦衣衛求助,這實在有些弱了自己名頭的意思了。說不定自家上司就會因此勃然大怒,好好申斥自己一番了。
但這回朱晨卻有些過分擔
心了,在聽了他的話後,嚴清雖然略皺了下眉頭,卻並沒有動怒的意思,反而陷入了沉思。半晌之後才道:“你覺着錦衣衛能幫到咱們?而且,他們還肯幫咱們這個忙麼?”
“倘若說現在京城還有人能尋出此案真相,就只有是錦衣衛的指揮僉事楊震了。大人您應該聽說過他之前所做的一些事情吧?下官也曾見識過他斷案的本事,確實要高過下官,甚至是我們刑部的所有官員!”
“唔,幾年前的元宵縱火案,還有那無名女屍案,本官也是有所耳聞的……”略作沉吟後,嚴清也不覺有所認同地點了點頭。雖然他之前並不是刑獄方面的官員,但這兩起案子如此之大,自然不會不知道。現在回想起來,這楊震確實有些手段。
“其實那兩起案子的卷宗下官也都看過了,自以爲在同樣線索的前提下,下官也未必能找出兇手來。所以若論查案斷案的本事,下官是一定比不過那楊僉事的。”朱晨也不避諱自己不如別人,實實在在地道:“所以現在我們查不出什麼來,或許楊僉事他們能查出什麼來。”
“你的話倒也有些道理。”嚴清此刻的神色也變得嚴肅起來:“但你覺着他們肯幫我們麼?我們刑部與錦衣衛之前可還有些過節呢,他們會出手相助麼?而且,這案子又牽涉過大,對旁人來說,只怕是避之惟恐不及纔對吧?”
朱晨知道嚴清所指的是之前的尚書吳百朋幫着徐家一事,心裡倒也沒什麼底氣:“這一點,下官也不得而知了,但可以一試。而且,這次的舞弊一案其實楊僉事本身就涉入其中,下官覺着以他一貫以來的行事風格,也不會希望讓那幕後之人逍遙法外的。”
嚴清再次思忖了一會兒,這纔看着對方道:“你說的倒也有些道理。而且,事情到了這一步,什麼法子咱們都得試上一試了,就照你的意思去辦吧。由你朱郎中代本官去一趟鎮撫司,請楊僉事他們看在同朝爲臣的面子上幫咱們這個忙。”
“是,下官領命!”朱晨心裡頓時一鬆,趕緊答應道。本來他心裡還着實有些忐忑,但現在看來,這位嚴尚書可比以前那些個大人要好說話得多了,至少在正事面前,這位大人是懂得變通的。
要知道,這麼一來,刑部的面子可就算是徹底丟了。作爲朝廷裡刑獄衙門中的第一把交椅的刑部,居然在遇到解不開的案子時求助於錦衣衛,事情一旦張揚了出去,只怕不但會叫旁人笑掉大牙,更可能被有些人看成是不作爲的罪名,吃幾份彈劾也是很正常的。
不過他並不知道,嚴清所以作此選擇也有他自己的考慮。與這麼點名聲上的損失比起來,還是被皇帝或是內閣責怪,甚至因此降職外調的懲罰要重些。兩害相權取其輕,他自然沒有必要爲了一點虛名就把自己的整個官場前程都給搭進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