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直到軍隊停下前進的腳步,駐紮下來,鍾裕也沒能給楊震一個明確的答案。
對此,楊震倒也不急,因爲他知道對於這兩個選擇就算是鍾裕也很難在短時間裡做出取捨,因爲身爲朝廷官員他需要考慮的方面實在太多,並不能憑着一時的意氣便做出決定。而且,即便他真表了態,楊震也未必會信,只有聽其言觀其行,才能真正瞭解他的心意。
但楊震自己心裡倒是已有了打算,並不像他對着鍾裕時所說的那樣將以其馬首是瞻。無論是出於對小皇帝的一些感情,還是因爲已漸漸融入到了大明這個社會之中,楊震都希望天下能儘量平靜,百姓的日子能過好一些,所以他此去大同是打算對叛亂之事加以詳查的,即便會得罪許多人也在所不惜。
或許是因爲覺着與楊震說話頗有些味道吧,接下來一兩日裡,鍾裕總是着人將楊震邀上車去說會兒話,或是講講朝廷掌故,或是聽楊震說說江湖中的事情,這讓兩人的旅途倒也變得有趣起來。
不過這一切落在另一輛車裡的宋雪橋眼中可就不那麼有趣了。看着楊震與鍾裕這個欽差越走越近,他自然難免要猜測兩人到底在密談些什麼,甚至擔心他們已達成了共識會在抵達大同後做一些自己不希望看到的事情。但他身份特殊,根本就沒資格過問那一正一副兩名欽差的事情,這種猜疑也只能憋在心裡。
如此一來,就讓宋雪橋的心情更顯緊張。如今唯一能叫他稍感安心的是,他之前所佈置下的殺局已然完成,只等獵物進如陷阱,然後收網。他相信只要除去楊震,所有問題都能迎刃而解,而就在他略顯興奮的想象中,隊伍終於來到了忻縣地界。
當這支欽差隊伍進入忻縣境內時,時辰剛過午時。照着鍾裕的想法,是不會在此作逗留的。畢竟他們身上擔負着不小的責任,還急着趕去大同呢,而且這一路之上隊伍也幾乎都宿在野外,沒有讓地方州府衙門招待過——幾千人的隊伍,可不是一般地方衙門招待得起的。
但這一回的情況卻叫鍾裕有些犯難了,因爲就在他們打算穿境而過時,幾名當地官員就帶了不少隨員迎了上來,縣令楊顯更是極力邀請他們在縣城中留宿一晚,待明日一早再走不遲:“欽差大人和各位軍爺都是爲了我山西的安定而來。我們忻縣作爲山西地主,自當盡一盡地主之誼,以表感激之情。還望欽差大人能夠賞下官這個臉面。”
“這……”看着對方一副誠懇的模樣,鍾裕一時間還真不好出言拒絕,官場之上應酬難免,對方又是出於一片好心,拒絕了只怕會得罪人,給外人留下一個不知好歹的評價。但是,在回頭看了看身後那浩浩蕩蕩幾千人的隊伍後,他又有些改變了主意,這忻縣身在山西自不富裕,要招待自己這麼多人只怕是連家底都要被掏空,他可不忍心這裡的百姓因此要多交賦稅。
楊顯明顯是個善於察言觀色之人,一看鐘裕這模樣,就猜出他有拒絕的意思,便在目光一閃後繼續勸說道:“咱們忻縣多少年也難遇到天使降臨,還望大人能了了下官治下百姓的這樁心願。而且,這天色很快就要暗下來了,大軍本就要歇息的,何不就歇在咱們縣城之中呢?”
楊震此時站在鍾裕身後,看他如此熱情心裡不覺有些奇怪。若是什麼朝廷要員經過這兒,他楊知縣熱情招待也就罷了。但鍾御史是個辦案的,似乎對楊縣令的前程也構不成任何影響,那他如此用力巴結又是圖的什麼呢?而隨後,他又瞟到了跟隨在楊顯身後那些人的神情,發現他們眼底深處竟帶着一絲畏懼之色,這就讓他更感奇怪了,這些人到底是在怕什麼?是怕鍾裕答應留下,還是怕他不肯留下呢?
正當鍾裕難以抉擇時,一路之上只待在自己車裡,顯得頗爲低調的宋雪橋突然開口道:“欽差大人,下官看這楊縣令也完全是一片好心,您還是答應了他吧,不然只會冷了地方官員之心。至於你所擔心的,這麼多人一齊入駐縣城會給地方帶來不便,其實也好解決,將軍隊留在城外駐紮,並請縣衙弄些酒肉犒勞一下軍士們不就成了?這一路來大家風餐露宿地也着實辛苦了些,眼看着就要到大同了,便先犒勞軍士們一番吧。”
“對對對,這位大人所言極是。欽差大人不想打擾地方的心情下官是很能理解的,但下官的這一片拳拳之心也望大人能夠垂憐!”楊顯趕緊點頭如小雞啄米一般地說道。
見對方都把話說成這樣,身段放得這麼低了,連垂憐這等詞語都冒出來了,鍾裕知道自己再推辭就要得罪人了,便苦笑着一搖頭道:“你們吶……好吧,那本官就腆顏叨擾貴縣一晚了。不過這軍隊嘛,楊千戶……要不由你辛苦一些?”
楊震心裡正犯着嘀咕呢——剛纔那幾個看着滿是擔憂畏懼之色的傢伙此刻神情已明顯放鬆了不少,這到底是爲什麼?——所以對於鍾裕的招呼並沒有迅速反應過來,直到他叫了第二聲,纔回過神來應了一聲:“下官明白,就由下官留在軍中……”
還沒待他把話說完,宋雪橋便急忙開口道:“這怎麼成?楊大人可是欽差副使,豈能不住進縣城裡去?咱們可是官軍,又不是沒有軍紀的流寇,有幾位千總大人看着,還怕出亂子不成?”
鍾裕一想也對,總不能自己在縣城裡安逸着,而叫楊震和大頭兵們處在一起吧?於是一點頭道:“這也對,那楊千戶就隨我一道住城吧。軍中一切就有勞各位了!”說着,他還衝那幾名千總抱了下拳。
能得堂堂欽差大人如此禮遇,那幾名千總的骨頭都輕了幾兩,趕緊還禮,並拍了胸脯保證一定會約束好手下人馬,不給地方上帶來任何麻煩。
如此,鍾裕總算放下心來,就在那楊顯的引路下往用來招待他們的館驛而
去。看着事情終於完全照了自己的計劃進行,宋雪橋總算是舒了一口氣,同時眼中泛起了一絲得意與陰冷的笑意。他相信,今夜之後,楊震便將從這個世上消失。
不過他並沒有覺察到,此時楊震的嘴角也掛了一絲冷笑。如果說之前他還是有些疑惑的話,待宋雪橋幾次跳出來說話的舉動已讓他很明確地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只怕這就是自己一直在提防的宋雪橋所佈置的殺局所在了吧。不過這傢伙也真是託大,竟幾次出面促成留宿此地之事,就不怕露出破綻嗎?
他卻不知,這是宋雪橋在無奈之下才做出的選擇。要不是得力下屬周致慘死,他手下無人能統籌全局,他也不可能親自出面來促成此事了。
雖然那楊縣令爲了留客而說出天色將要暗下來這樣的話,但其實在他們入住館驛後也不過纔剛過未時不久,離着天黑還着實有段時候呢。所以即便縣衙有所安排,會設下酒宴款待幾位欽差大人,現在也還不是時候,衆人就各自在衙門給他們安排的廂房裡歇息下來。
這忻縣終歸不是什麼大縣富縣,這館驛自然也不可能有多麼豪華,甚至看着還有些殘舊。而且因爲財政上的困難,只有兩處還算寬敞的跨院,今日這兩處自然也就被鍾裕和楊震給瓜分了,至於宋雪橋,則只能委屈在一處看着最好的廂房之中歇息。但看他的神色,顯然是對此結果很是滿意的。
雖然這館驛確實簡陋了些,但比起一路之上風餐露宿,只能待在帳篷裡過夜的日子來,卻已好了許多。隨着楊震一起進到跨院之中,看到那鋪好了席子的牀榻的蔡鷹揚便是一聲滿足的嘆息,隨即便不管不顧地衝進了屋子,倒頭就往牀上躺去。
楊震見他如此模樣,不覺爲之失笑,但卻沒有怪他的意思。他很清楚蔡鷹揚這些日子是有些辛苦,因爲他之前纔剛乘船從浙江到北京,然後沒等歇息又隨他自北京騎馬一路西來到了山西,即便他自幼習武,身體打熬得極好,這番折騰下來怕也是累得不輕。
想到這裡,楊震也沒有找他商議事情的意思,而是轉身將一直以親衛角色跟在他身旁的向鷹給叫了過來。當向鷹來後,楊震劈頭就是一句:“今夜應該就是見分曉的時候了,你得做好準備,不能叫人佔了先機。”
向鷹聽了他的話,先是一呆。隨即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眼中更透出了濃濃的殺意:“當真?這兒就是那宋雪橋欲要下手的地方?”
“八成就是這兒了。那縣令強留咱們本身就有些問題,而且我來時看了,發現這館驛附近都沒什麼百姓走動,應該是被人刻意驅趕走的,爲的就是方便他們行事。”楊震正色道。
“好,我等這一刻已經等得太久了!”向鷹說着,雙手猛地握成了最熟悉的鷹爪狀,如一隻已盯上了獵物的兀鷹一般,眼神犀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