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要緊的事情,便是追查可能出沒在諸暨縣中的白蓮教徒了。無論是出於對身爲縣令的兄長楊晨的保護,還是爲了履行職責,楊震都必須全力尋找任何有關他們的蛛絲馬跡,將可能存在的白蓮教危機掐滅在萌芽階段。
但這事卻並不易做,因爲楊震如今真正可用之人實在太少。畢竟追查白蓮教一事不可能大張旗鼓地做,不然一旦被他們察覺,必然聞風先遁,如此便不可能借助縣衙三班衙役的力量去尋找了。滿打滿算下,也就他自己,以及魏勇、蔡鷹揚三人能承擔這責任了。
即便後兩者都是諸暨本地人,想要暗地裡調查白蓮教卻依然很是困難。畢竟白蓮教徒也深知自己爲朝廷所警惕,輕易是不敢顯露身份的。就像當初的江陵,若非楊震他們誤打誤撞,正好發現了姚家的密室,只怕到今日都沒有人會知道原來白蓮教就在自己身邊呢。
似乎就連老天也覺得楊震太過勢單力孤,當時間進入到金秋十月時,給他送來了兩個幫手——阮通與王海。
兩人的到來,着實大大地出乎了楊震的預料。雖然他確實寫信向兩名過去的兄弟求助,希望他們能來諸暨幫助兄長在縣衙打開局面,站穩腳跟,可心裡卻對此並不抱太大的希望。
畢竟這個時代的人最是安土重遷,若不是實在沒有辦法,誰也不肯背井離鄉。至於像阮五他們這樣已在縣衙謀了份不錯差事的,就更不可能不遠千里地來到人生地不熟的諸暨做事了。其實就是放在後事,你也無法想象一個政府機構的公務員突然辭職,然後跑到外地找工作。
所以當楊震見到兩人風塵僕僕地來到自己跟前時,當真是又驚又喜:“阮五,王三,你們兩人當真是我楊震的好兄弟。這次若是有些出息,我必不負你們!”
阮通二人聞言卻是一聲苦笑:“楊二哪,我們這是投奔你來了。你也別把咱們想得如此義氣,實在是被逼無奈,纔不得不這麼做哪。”三人向來感情深厚,兩人便也直言不諱,把自己真正來此的原因透露了一點。
“哦?”楊震自嘲地一笑:“你倆也真是的,就不能讓我高興一下,等過兩日再做說明嗎?”雖然話裡似有埋怨之意,但其實楊震心裡卻是很高興的,這說明他們之間沒有欺騙,都是一片真誠。
“先不說這些了。走,我帶你們去酒樓接風洗塵,然後再想法把你們安排到縣衙裡當差。”楊震隨後一摟兩人的肩膀,很是客氣地說着話,便把他們往城南引去。
在當日與一衆衙役們歡飲的鄉夢樓裡,楊震與兩位兄弟點了一桌子酒菜,吃喝了起來。在酒過三巡後,楊震才把話題重新引到了阮通他們爲何會離開江陵一事上:“你們剛纔說是被逼無奈纔來的這兒,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話說來可就長了。”阮通有些氣悶地喝了口酒,這才道:“其實在我們當差之前,就
已經知道這個附郭縣的衙差不好當了,因爲那兒的大人物實在太多,一個不當心就得着道兒。而像咱們這種公差,要是沒有人保着,下場就更慘。”
見楊震他們幾人頻頻點頭,表示同意自己的看法,阮通心情才稍微好了些:“其實這次的事情也怪我。這不,去年因爲武昌城裡出了樁事情,有人狀告巡撫和好些個官老爺,我們荊州府的花大人也被去了職,並在隨後換了個新的知府。對了,這事二郎你之前就一直不在江陵,該是不知道吧?”
“這……”楊震只是含糊地道:“卻是有所耳聞的。”他沒想到,兩位兄弟的遭遇居然還與自己在武昌鬧出來的事情大有關聯。
王海接着道:“所以後來就換了個姓金的知府來。偏偏這位金大人來就來吧,還他孃的帶來了一個小舅子。那小子之前挺低調的,我們也就沒有多注意。可沒想到今年五月時,他竟在賭場裡與人起了衝突。”
“也是該着咱們兄弟倒黴,那賭場一直與我們交好,按時按節都有些孝敬。既然有人在他那兒鬧事兒,咱們兄弟自然要出面擺平的。”阮通說着,面露恨恨之色,只把一隻雞腿狠狠地咬下一大塊肉了,就好像在吃那位知府小舅子的肉般。
其實這種事情在此時是極多的,無論是賭館還是青樓,爲了有了保障,總會巴結官府裡那些當差的。這樣,即便有人鬧事,他們也能找靠山解決問題。而對這些當差的人來說,能得到一筆可觀的,甚至要遠超俸銀的收入,也是無法拒絕的一件事情。當然,這是在上官睜隻眼閉隻眼的情況下,不然誰都吃不消。
阮通把氣發泄到雞腿上,將它啃得只剩一根骨頭後,才一抹嘴繼續道:“我們也是照規矩辦,把那鬧事的小子給打了一頓,又關進了縣衙。不想才半天工夫,知府大人就把人給要了回去,然後就輪到咱們穿小鞋了。”
王海也滿臉的氣憤:“結果,伍知縣雖然有心保我們,還是迫於上面的壓力不得不把我們開革了。而在我們被開革出衙門後,他們還不肯放過,幾次三番派人與我們過不去,我們也和一些地痞鬥過幾次。”
“眼見在江陵實在是呆不下去了,再加上二郎你又正好給我們來了這封信,所以我們便厚顏來此了。二郎,今後我們可要靠你了。”
“說什麼靠不靠的,我們兄弟自當互相幫助纔是。”楊震忙笑道:“而且你們也看到信了,其實我需要你們說不準還多過你們呢。”
見他這麼說話,兩人心中更是一陣暢快。畢竟沒有人喜歡寄人籬下的感受,即便三人交情不錯,也總會感到彆扭。可現在楊震這麼一說,兩人心裡自然也就平衡了。至少不單單是投靠楊氏兄弟,而是來幫忙的。
心中有了這麼個認識,就讓阮通不禁打疊起精神來問道:“怎麼二郎,據我所知楊大人他當這個縣令該有半年了吧,怎的
還是有些爲難嗎?”
楊震肅然點頭:“你們是不知道這諸暨小縣城的水有多深哪。光是縣衙裡,主簿、縣丞、典史還有其他六房書吏都不與大哥一條心。至於外面,更是被宣酈兩家把持了幾乎所有的經濟命脈。若非我們之前藉着個機會把典史扳倒,讓他能夠在縣衙站住腳,只怕大哥的政令都出不了自己的房間。”
“什麼?”阮通兩人滿臉的難以置信:“竟還有這等事情?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其實我之前也覺得有些言過其實,但這段時日看下來,還真是如此。比如最近正是一年一度納糧稅的時候,可大哥他卻依然很是清閒。那些十里八鄉來縣城交糧的,都找的主簿蔣充。”
王海忍不住嘖舌道:“一縣錢糧可是大事,楊大人竟不能插手嗎?”
“他們出於禮貌還是會問上一句的,但事情依然由那蔣充負責,對此我大哥也實在是沒有辦法哪。”楊震皺眉道。其實這段日子除了調查白蓮教的蹤跡外,他也很關心兄長在縣衙裡的權威。
本以爲藉着除去宣闖,換上新的典史,再加上打壓住宣家報復的勢頭能奪回不少縣衙大權,甚至能夠壓制住蔣充、趙邦甫兩名佐貳。可結果卻讓他們失望了,即便是宣家,在沒有宣闖這個代言人後,也能通過底下的書辦控制一部分刑獄之事,更別提依然能借蔣充控制住全縣錢糧的酈家了。
畢竟,宣酈兩家在諸暨縣已經營百年,根深蒂固之下,又豈是短短時日裡就能完全挖倒的?而現在他們又有了防備之心,只怕接下來就更難對付了。
見楊震一副爲難的模樣,阮通便安慰道:“二郎你不必如此憂心,楊大人他畢竟是堂堂七品正堂,只要他找到了那些人的把柄,把縣衙大權奪回來只是個時間問題。或許是他初爲縣令對此間的明爭暗鬥尚欠缺經驗,纔會被他們壓制吧。”
“嗯?”楊震聽他這麼說來,似乎是有什麼見解,便爲阮通滿了一杯酒:“你且說說,我大哥能怎麼辦?”
“我這也是聽江陵縣衙那些老人們說的,他們可是見識過不少新任縣令手段的人。”阮通先說了這麼一句,才繼續道:“其實,哪個縣衙裡當差的屁股乾淨了,只要縣令大人肯細心地查,就能查出問題來。但卻不能因此就罷免了這些人,而是要把把柄捏在手中,引而不發,如此便能把權攬到自己手中了。”
“唔,這話倒是在理。”楊震點頭道:“那你以爲該怎麼找那些把柄呢?”
“縣衙之事,只在錢糧與刑獄而已。前者容易出現貪腐之事,後者則會滋生冤案。只要抓住這兩件細查,就不愁找不出那些人的把柄來。”
楊震略一思索,便面露喜色,忍不住端起酒杯敬了阮通一杯:“你說的不錯,看來這次能得你們相助,大哥在諸暨終於能有所作爲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