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華近些日子以越來越感覺身上乏得緊,嚴重時,用着飯都能睡着。
來請平安脈的太醫聽得她此番描述,心中暗道,難不成是有喜了?但又想到淑妃冊封不過短短几日功夫,縱使是恩寵再盛,哪裡這麼快便能坐喜?
待細細診來,他不由心中大驚,這淑妃哪裡是有喜,分明是中毒!
他心中惶恐,不免手上失了輕重,衣袖一掃,不慎打溼了一旁的茶水。那聲音在這靜得掉根針都能聽的分明的儲秀宮,如石破天驚。
“混賬!在娘娘面前還敢這樣無禮!”
李思華身邊的掌事姑姑凌雪,是個頗有些仗勢之人。
一朝成了寵妃宮中掌事,尾巴更是翹到天上去一般,見誰都要刺幾句。
那太醫見此,不免心中戰戰,忙磕頭認罪。
倒是李思華有些頗爲享受這樣的待遇,玉手一揮,道,“無妨,本宮可是有什麼異樣?”
太醫想到這毒,分明知道幾分緣由,但想到此人在前朝後宮中的威勢,終究不敢據實以告,只道,“許是到了夏日裡,娘娘貪涼,有些傷寒之症,喝兩貼藥便好了。”
李思華不疑有他,便讓凌雪退下,跟着去取藥。
那邊又有人來報,說是樑王妃譴人來送賀禮。
李思華不由頭疼,這送往迎來,少不得又要裝樣。但聽得那內侍報說送的乃是半人高的紅珊瑚,她心中不免一動。
想當初在李府之時,那不過巴掌大小的珊瑚,都被李德貴視若珍寶,輕易都不讓她碰。如今這半人高的珊瑚究竟是何模樣,她到底是有些好奇。
前來送禮的婆子,見李思華鳳駕至,立刻高呼,“娘娘千歲!”
又掀開那紅綢布請她細細賞玩,只見那珊瑚通體發紅,顏色透亮,日光微微一照,那色澤溫潤晶瑩,堪比上好的羊脂玉。那樣子看着,竟比禮部送上的封妃賀儀還要好上幾分。
“真是妙哉!”
李思華不由稱讚道,“本宮還是頭一次得見這樣的好東西。”
那婆子見她歡喜,笑道,“這是樑王殿下特地命人從東海尋來的,這樣一株上好的珊瑚,百個裡面才得這一個呢!”
李思華聽她此言,不由更加驚歎,“這樣的稀奇玩意,殿下竟也捨得。”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本都是皇家之物,哪裡來的捨得不捨得呢。再說了,孝敬娘娘,便是孝敬皇上,能討得娘娘歡心,已是殿下的福氣了。”
那婆子極會說話,不過三言兩語便將李思華哄得心花怒放。
“此處還有王妃爲娘娘親手所書賀貼,還望娘娘一定收下。”
那婆子將一大紅灑金賀貼按在李思華手上,略用力按了按,彷彿是在示意她些什麼。
李思華見狀,立刻偷偷藏進懷中。她暗自捏了捏,這樣小小一方信封,裡頭裝的,莫不是銀票?
樑王出手闊綽,想必幾千兩是少不了的。
李思華這幾日收慣了好處,胃口漸大起來。因饞着這大筆的銀子,竟早早睡下,想要快些尋個無人的時候看看着究竟是多大面額的銀票。
她這儲秀宮之中,不乏太后秦氏之人,因此她輕易不敢讓人看見。
到了夜裡,趁四下無人,李思華這纔敢藉着外間的光,拆開那已被藏得皺皺巴巴的賀貼。
裡頭哪裡有什麼銀票,分明就是一封信而已。
李思華本想燒了了事,不妨粗粗瞥了一眼上面的幾個字,好奇心瞬間被勾了上來。
待到勉力讀完,她不免心頭大驚,身上冷汗一層一層地往外冒,更是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盞。這番動靜惹得外間睡着的小宮女立刻執着燭火進來詢問,是否要茶水。
李思華趕忙藏起那皺巴巴的紙,裝作被夢魘到的樣子,稍稍混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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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色大好,雲漠三人打點好行裝,便賃了馬車,往渭水而去。
昨日之事,三人皆是閉口不談,像是生怕打破了這樣難得的和諧般。
盛京城外,楊柳依依,蔣渭生告別了一衆送別之友,揚起手上的鞭子,一人一駕,就這樣離開了自己求學爲官之地。
想當初他來時,不過是蓬頭稚子,身無長物。如今學成爲官,又丁憂致仕,有三五好友夾道送別,也算是衣錦還鄉,好不自在。
蔣渭生想到此前種種,忍不住感慨,“當今陛下不理朝政,前朝後宮皆把持在太后手中,我們這些學子空有滿腔抱負無處施展,當真是憋屈!”
雲漠同他坐在外間,示意他小聲些,免得錦瑟聽了心中不快。
蔣渭生這才發覺自己大意了,連連道歉。
“怎地這皇上,也不知道爭一爭?”
雲漠小聲問道,他的聲音,混雜在車馬的喧囂中,幾近於無。
“皇上自小由太后養大,自然是她說什麼是什麼。前些年流言四起,說太后爲撫養皇上,竟將他生母送出宮去,逼迫其改嫁。皇上得知,不也照舊唯太后是從?”
雲漠想到錦瑟這樁事,不也正是太后從中作梗?不由有幾分唏噓。
“如此說來,這皇家竟是個吃人的地方,好在錦瑟也死了心,如此甚好。”
蔣渭生眼神暗了暗,死灰尚可復燃,何況人心?
“那太后身邊的人,暗示錦瑟改名換姓,你說這到底是何意?”
雲漠想了想,這事終究是隻能與蔣渭生商量,纔能有個頭緒。
蔣渭生略略思忖,“首先,太后不喜歡錦瑟,但同樣也不喜歡李思華。”
“其次,按錦瑟的說法,欽天監也對換魂這種事情毫無對策。這就是說,錦瑟只能以李思華的樣子活下去。”
“欽天監的周雅之是太后的人,他必是將這件事情告知過太后。”
雲漠心中忽然有了幾分猜測,“如此,就封妃人選,在模樣上來說,李思華如今確實是更勝一籌。”
蔣渭生贊同道,“而且此前,李思華以錦瑟的模樣出現在衆人面前過,突如其來換個人做淑妃,她不能解釋。”
“只是爲何,她要將錦瑟留下,這是我最不解的。”
“除非錦瑟有必須活着的理由。”
雲漠不免心驚,“難道她知道?”
蔣渭生不免好奇,“知道何事?”
只是再問,雲漠卻閉口不言。
蔣渭生只好自行分析,“若是錦瑟有不必死的理由,那,下一個死的,一定是李思華。”
“這又是爲何?”
雲漠不明,爲何這皇宮裡到處都要喊打喊殺。
“太后想要的,是一個毫無威脅的后妃,一個清清白白,沒有被妖邪之物沾染半分的女子。皇家,最害怕的,不正是妖物?”
所以容不得錦瑟,也容不得李思華。
他二人一路行,一路細細說着話。一路景色匆匆,皆被拋在身後。
這樣行了十日有餘,一路上的風景漸漸由林立的酒肆街道,變成開闊的長河落日。
又三日,沿着湯湯的渭水,他們終於來到了蔣渭生曾經生活的地方——白越城。
許是渭水的景緻太過壯麗,錦瑟不免都被沾染了幾分,變得開朗起來,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
“我跟我娘在這裡住了五載有餘,雖是貧苦些,但二人相依爲命,也能苦中作樂。”
蔣渭生指着那牆頭的“白越城”三個大字,向二人介紹道。
順着蔣渭生手指那處,錦瑟打着簾子順眼望去,只見那城門口不知是有何喜事,左右兩邊各羅列着一隊樂者,或是手持金鑼,或是竹笙、大鼓。靜靜待着,不知是在等待着什麼。
“那不是吳大哥嗎,怎麼在那行伍裡?”
雲漠指着某一處,拉着蔣渭生去看。
蔣渭生順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人羣中那帶着瓜皮小帽的,不正是吳大叔?
他二人眼神交匯之際,吳大叔也發現了他駕車而來的身影,一見他,喜不自勝,連忙揮手示意。
“恭迎蔣大人!衣錦還鄉!”
隨着吳大叔的指認,鑼鼓齊鳴,響徹天地,這熱鬧的儀仗,竟是爲了他而準備的。
這,着實讓蔣渭生有三分受寵若驚。
“這是怎麼回事?”
她問外面幫蔣渭生趕車的雲漠。
“想必是迎接恩公的。”
雲漠指了指正在向他們走來的,一身着官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