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僵持不下,誰也不肯讓過誰。所幸那顧婆子素來擅長調解,拉開二人分頭勸解,不過三五句話的功夫便讓二人偃旗息鼓,於是他二人只得依言先在山腳下尋了一處客棧暫時住下。
翌日,二人心氣漸平,錦瑟知道自己此前失禮,有心想同蔣渭生道歉。
可這人竟是個小氣的,說什麼也不理她。於是錦瑟少不得又來回說着,都是自己不懂事,云云。
這下蔣渭生可算是打開了話匣子,怒道,“你爹爹好容易將你託付給我,我若是不爲你的安全着想,將來有何面目見他!”
錦瑟心道,“到底他是我爹還是你爹,竟這麼聽他的話?”
可惜這話只能心底暗自嘀咕,可不能說出來逞口舌之快。於是又是一番賠笑,蔣渭生好歹露出了個敷衍的笑來。
錦瑟故意搭話,問他,“那顧大娘跟你說了什麼?”
蔣渭生哪裡敢告訴她,只支吾着道,“沒什麼。”
“你知道她怎麼跟我說的嗎?”
錦瑟像是想起了什麼笑話似的,道,“她說,你這哥哥也是爲你好,是個靠譜的,若是不得見姐姐,將來有這麼個人依靠,也是你的福分,何苦同他置氣呢?”
蔣渭生不妨她大喇喇就這樣說出來,頓時有些心虛。
“她竟以爲你是我的情哥哥呢!”
錦瑟接着笑道,那模樣,甚是坦誠,竟是半分未曾察覺蔣渭生的心思似的。末了,她又思索道,“想來是你我二人太過般配了。”
蔣渭生有心趕緊將這話揭過去,故意膈應她,“是啊,你有才,我有貌,可不是天造地設嘛!”
這話,竟是諷刺錦瑟的容貌不堪,只能以有才誇之。
錦瑟卻渾不在意,見蔣渭生總算是有了調笑的心思,終於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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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漸寒涼,蔣渭生提了酒從錦瑟房門前路過,卻見她一臉凝重,直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什麼。想來白日裡的歡快模樣,都是裝出來的,他不由嘆了口氣。
“咳咳”
他有意出聲打斷這帶着些許憂傷的氛圍,發出一陣咳嗽聲。錦瑟聞言,果然驚覺,自神遊中抽離。
“蔣公子,這是打酒了?”
錦瑟見他揚着手中的酒壺,笑道。
“可要與我共飲一杯?”
蔣渭生站在她的房門口,問道。他向來自詡是謙謙君子,因而不得主人邀請,不敢擅自入內。
錦瑟見狀,將本就只是虛掩着的房門大開,做了個店小二迎客的模樣出來。
“公子請進~”
這滑稽樣,逗得二人皆是笑得前俯後仰。
蔣渭生拿出酒杯,小心地給錦瑟倒上半杯,那珍視的模樣,惹得錦瑟一陣調笑,“蔣公子莫不是捨不得這美酒?”
蔣渭生忙擺手,道,“不過是這酒勁有些大,怕你飲醉了。”
又說到自己在酒肆打酒時,酒肆掌櫃的一番自誇,“那掌櫃的只說他這酒,飲上二兩,足能放倒那七尺的壯漢。我只當不信,可誰知不過是聞了聞他家的酒香,就隱隱有幾分天旋地轉之感。”
“因此我只給你這一點,你且慢些喝。”
見他說得玄乎其玄,錦瑟倒是不懼。
“我爹爹幹慣了力氣活,每每身體疲倦之時便要飲上些許。偏他又沒什麼知己,於是只得拉我小酌。雖只是一兩杯,但這日子久了,我這酒量也不見得比公子差。”
蔣渭生聽她如此自誇,笑道,“既如此,那我倒要看看,你這小女子到底酒量如何。”
他本就有心將錦瑟灌醉,讓她好好睡上一兩日,因而此時見她主動,倒是正中自己下懷。
而錦瑟呢,在蔣渭生拿着酒壺時,想的也是將蔣渭生灌醉,最好是一日不得醒,這樣她纔好行事。
原來,錦瑟根本就沒有放棄,她打算待蔣渭生醉倒後,自去找顧婆子。畢竟蔣渭生乃是她的恩公,如今有一路幫襯她至此,她心中明白自己並沒有理由強求他做什麼,也實在不忍他爲自己犧牲些什麼。
得人恩果千年記,總不能恩將仇報,拖累了他一生的前途。
然而她心中也知道蔣渭生的擔憂不無道理,但這畢竟是自己的人生,若是自己都不奮力一搏,那將來又當如何呢。
她如今已經不去想蕭晟如何,她只想着,自己是雲錦瑟,而不是李思華,要讓她雲錦瑟頂着李思華的名字生活,一輩子都活在陰影之下,不得堂堂正正地做雲錦瑟,她內心是堅決不肯的。
錦瑟想着,如今李思華被困,正是好時機,想必對方也不願意被困於寺中青燈古佛一生。她想法子將李思華救出來,遍訪天下,去找尋能人,解她二人所中之術法,如此便可了了這樁事。只是擅自潛入皇寺,乃是大罪,又不要命地救人,更是不得了。她雖抱着必死之心,但實乃是窮途末路之舉。
而蔣渭生前途光明,未來少不得爲官做宰,她不想有一日東窗事發,讓他再捲入是非。
錦瑟心中主意既定,於是執了酒杯,上前敬蔣渭生。
“公子大恩,小女還未鄭重言謝,如今以此酒敬公子,還望公子飲了。”
錦瑟的面容,在昏黃的油燈下,有幾分朦朧之美。那些面部歪歪扭扭的線條,彷彿在此刻,都柔順了起來。似是有一種江南山水的煙波浩渺之感,看得蔣渭生忍不住心間悸動。
蔣渭生從未覺得這張屬於李思華的臉有哪裡美過,但也從未像旁人般,覺得此乃是醜女。牢獄之中初見,吸引他的,就只是她那強烈的,向死而生的蓬勃意志。
“咱們也算是患難之交,我雖救過你,但你也救了我,不必記掛。”
蔣渭生鄭重地說道,他向來鮮少以恩挾報,不過是覺得自己並沒有做些什麼,不過是爲民昭雪罷了。
“再叫公子便生疏了,不若你我以兄妹稱之,也算是全了咱倆的情誼。”
蔣渭生開口道,他話語中帶着些許的不確定,生怕錦瑟拒絕。
“蔣大哥!”
錦瑟輕呼出口,那聲音柔柔怯怯,似乎是比他還要慌亂幾分。
“錦瑟妹子。”
蔣渭生笑道,他心知錦瑟對自己並無半分男女之情,但能在稱呼上拉近幾分關係,就如今來說,他也是欣喜的。
二人又飲了幾杯,漸漸酒壺的酒見了底。
蔣渭生的頭暈暈乎乎的,只覺天旋地轉。他本就沒什麼酒量,在牢獄之中也是因爲不得志,這纔將飲酒的本事練出來了。而那廂錦瑟呢,倒是越喝越清明,除卻臉上暈出兩團胭脂色外,眼神竟是無比的清明。
錦瑟見蔣渭生漸漸有些支撐不住,倒了下去,不由鬆了一口氣。
“蔣大哥?”
須臾,聽得對方呼吸漸重,錦瑟搖了搖他的手臂,輕呼道。
迴應她的,是一連串的呼吸聲,想必是熟睡了。
“還望你醒來之後莫要怪罪。”
錦瑟自包袱中尋出兩錠金子——此乃離開臨城之時,李德貴所贈。不得不說,在收買人心上,李德貴還是捨得花血本的。她將金子放在枕榻邊,權當是還他給顧婆子的那些,又起身去扶蔣渭生過來。
醉酒的男子,沉得緊,錦瑟一步三挪,費了好些功夫纔將蔣渭生搬到牀榻上。
就在她要離開時,蔣渭生的手,忽然握上了她的手。
她的心猛跳幾分,趕緊去看蔣渭生的神色,見他仍舊是沉睡着,總算是放下心來。
睡夢中,蔣渭生五官擰在一起,許是十分難受,忍不住嚶嚀了幾聲。錦瑟一手慢慢握住他的手,用力將自己的另一隻手抽了出來。
正當她慶幸之時,忽聽得蔣渭生一句低語。
“錦瑟,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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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瑟”
“錦瑟”
接二連三,一連着,竟叫了好多聲。
錦瑟望着蔣渭生的臉,不由心中有幾分慌亂。
須臾,像是想到些什麼似的,竟逃也似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