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這樣的想法太過強烈,蔣渭生都覺得有幾分莫名。
許是他自己也不曾料到,情之所起,本就是這麼容易的事情。
錦瑟同蔣渭生討論了半晌,終歸同意了他的意見:先由他二人輕車簡從,前去尋李思華,探探對方的底。
蔣渭生也提前書信嚴芮,請他在盛京尋訪能人異士,二者分頭並進。若是李思華配合倒好,不配合便只能兵行險招,將其帶離盛京,萬萬不能讓她頂着雲錦瑟的名頭入宮。
既已商定,雲漠卻死活不同意錦瑟自去冒險,“我如今名頭上是她的爹爹,去見她更名正言順,你就不要去以身犯險了。”
“爹爹,你若是去了,那白家二人指定是要跟着的,他們若是不小心探聽得一二,我不是更危險?”
錦瑟苦口婆心地勸道,“不過是與她將話說開,她若不願意,我定不會強來,更何況還有蔣公子在,您更不必擔心。”
蔣渭生適時地開口安慰道,“在下雖不才,也是朝廷命官,那李思華如今尚未受封,朝中也無甚根基,就算事發,以在下在儒林中的聲名,也定能爲雲姑娘博得一絲髮聲的機會。”
雲漠見他說得如此誠懇,也有幾分動搖。只是蔣渭生如此大好前途的人,何苦要舍了一身的功名,願爲錦瑟做到如此地步呢?
“錦瑟,你且先出去,我有話問恩公。”
雲漠沉吟了片刻,終究是鬆口了。
錦瑟見狀,趕忙退了出去。確定錦瑟已經走遠,雲漠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恩公前途大好,何苦爲我父女二人至此?”
“錦瑟如今身份特殊,恩公還願意替她冒險,我父女二人得此大恩,當真是無以爲報。”
蔣渭生心知他有所疑慮,索性坦誠以告,“當初在下被冤入獄,不瞞您說,我是有本事自救的。”
雲漠雖知道他二人有過患難的交情,但不知此間還有這一節,不由有些好奇各種緣由。
“只是當時因一些緣故,心情頹廢,想着就此背上殺人污名也未嘗不可。虧得雲姑娘的一番話點醒了我,我這纔有勇氣走出來,不然哪得如今呢。”
蔣渭生想到此前,心中微微發苦。他那時拼盡全力所想要得到的,不過是爹爹的一絲認可。可當他衣錦還鄉之時,得到了卻是你不配這三個字。那種信仰崩塌的感覺,讓他醉生夢死足足半歲。
好在,錦瑟拉他出來,告訴他,你不能認命。
就算是沒有那個人的肯定,他還有許許多多有意義的事情要去做,爲這天下蒼生,也爲了她。
“此事於我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於雲姑娘卻是事關終身,我想任何一個有三分血性的學子,都不會對此事坐視不管。”
他這話說的冠冕堂皇,心底卻知道只是爲了多和她相處片刻。不知爲何,自重逢後,這種心思漸盛,彷彿是孟春時節胡亂生長的野草一般,明知是不好的,卻斬不斷,又不願理清。
雲漠聽得此言,當即就向蔣渭生跪下了。
“恩公大義!”
這着實唬了蔣渭生一大跳,想他一個年輕的後生,哪裡當得這雲漠的一跪。他趕忙一個撲身,本想扶對方起來,豈料步子邁太大,一不小心竟半跪了下去。
既然已經半跪,蔣渭生索性借坡下驢,直愣愣地也衝雲漠跪了下去。
“您這是做什麼,折煞晚輩了。”
雲漠見他如此,心道,真是個講規矩的,不由心中多了幾分看中。
二人將話說開,互相扶持着站了起來。
“如此,錦瑟便託付給恩公了。”
雲漠揖了揖手,鄭重託付道。
既得了雲漠的首肯,不多時,蔣渭生同錦瑟二人就打點好行裝,託店家尋了一匹腳力上佳的好馬,二人一騎就這樣一路揚長而去。
那廂李思華已在桃花驛歇了三日。
按理來說,沐浴齋戒三日,今日就該有宮人引路,接她入宮了。
可繪秋左等右等,都快等成望夫石了,卻始終未等到前來接駕的人。
就在她快要放棄了時,忽聽得縣丞來報,“太后娘娘譴人來傳話了!”
繪秋心下疑慮,爲何是太后派人傳話來,而不是禮部譴人來接駕呢?但此時她也不好多問,只得將人請了進來。
待看清來者是誰時,繪秋着實有些吃驚——此人分明乃是太后身邊的第一紅人南珠姑姑,她本是太后的貼身女官,一宮掌事,在她們這些宮女中,地位是相當高的。這等小事,犯得着一掌事姑姑前來?繪秋心中不免有些嘀咕。
“你們且先退下吧。”
南珠拂塵一掃,第一句話便是將衆宮女譴退。
繪秋不敢多言,立刻隨着衆宮女退了出去,帶上門的那一刻,她的眼神不小心觸碰到了南珠,霎時嚇得一個激靈,眼睛再不敢亂瞟。
李思華倒是無知者無畏,仍舊是吃着自己的酥餅,飲着茶,忙得不亦樂乎。這些糕點,皆是御製的,尋常不得見。因此李思華閒來無事,總是叫那御廚做給自己吃。
由此可見,那皇上待她還不錯,一應御廚、太醫皆備,連宮中的繡娘都譴了一人前來,生怕她一路上有絲毫不妥帖之處。
南珠眼神微微一瞥,但見那淑妃娘娘行止粗鄙,竟連一個初入宮的小宮女都不如,不由就皺了眉頭。
李思華似是感覺到了對方的目光,見南珠只一動不動地打量她,不由有些生氣。
“怎麼,你這婆子有事就趕緊回稟,若無事就趕緊退下,怎麼好生無禮,我這淑妃娘娘是你能隨便窺視的嗎?”
李思華這話,簡直氣的南珠語塞。她入宮數十載,從未聽得人以“婆子”呼之,何況她如今也不過四十出頭的年紀,哪裡就老成了婆子呢。
“咳咳,婢子是來傳太后口諭的。”
南珠清了清嗓子,提醒李思華態度端正些,自己可是太后身邊的人。
“你念,我聽着便是。”
李思華見南珠不似一般婆子,竟有膽子不聽她的,當即就有些惱怒。
“太后懿旨,娘娘該跪下聽纔是。”
南珠說着,拿出代表着太后身份的一金令。
李思華縱使是再糊塗,此刻也知道這婆子得罪不得了,立刻跪下,笑道,“是臣妾失禮了。”
“欽天監夜觀天象,雲氏命星與帝運相沖,着命雲氏遷居五臺寺,潛心抄經。”
南珠說完,便道,“雲氏,起吧。”
李思華這才慌了,忙拉住南珠的裙角,問道,“這是何意啊,太后是要我去做姑子?”
“那我還能不能入宮了?”
南珠略有嫌棄地抽回自己的衣角,道,“您還是淑妃,不過只是五臺寺內的淑妃。”
說着便拍手叫衆宮女入內聽訓,也不管李思華在她身後不停地追問。
“雲氏需入道觀爲國運祈福,身邊只留一掌事宮女便可,其餘人等,都跟我回宮。”
繪秋心下一涼,她當初本是削尖了腦袋這纔得到這未來寵妃的掌事宮女一職。不遠千里跟着常公公走了一路,如今好不容易馬上就能回宮了,榮華富貴就在眼前,怎如今說變就變?
只是當着衆人,她終究是忍住了,畢竟誰也不敢在大庭廣衆之下得罪太后身邊的紅人。
繪秋隨着衆人磕了頭,一時間只覺得腦袋木木的。
驛站中一時忙亂起來,各宮女內侍皆在打點行李。繪秋此時也不去管李思華如何,只一路小跑,跟着南珠,畢竟如今能一言定她生死的,便是此人。
“姑姑!南珠姑姑!”
繪秋扒在南珠的馬車上,攔住她離去的腳步。
南珠似乎是早有預料,讓她上馬車說話 。
“還請姑姑開恩,婢子不想去五臺寺!“
南珠微微一笑,”傻孩子,叫你去,是有你的大造化呢。”
那模樣,絲毫不似在李思華面前那般,冷冰冰的,而是幾近溫柔,似乎是要滴出水來。繪秋見此,不由有些受寵若驚。
南珠說着,便讓她上了馬車,只道有事交代,繪秋哪有不應的,忙不迭爬了上去。
二人一番密談,下馬之後,繪秋的神色好了許多,似乎是看到了前路無限希望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