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了,到了公堂之上,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可有數?”
爲首的捕頭姓王,有着一張憨厚的臉,但爲人最是油滑不過。在她還是李思華時,總在府中見他給陳氏送東西。往日裡最是死皮賴臉不過的一個人,對着平頭百姓倒是頤指氣使,頗有官威。
他將李思華押上馬車,按照陳卯的“交代”,仔細囑咐道。
“不知官爺是何意?”
“那李二小姐,是個惡人,切莫與她爲伍。李家大少奶奶說了,若是你能公正以待,她必去找睿雲姑姑說情,讓你重回睿雲坊。過往種種,便既往不咎了。”
王捕頭一臉語重心長,言辭懇切,似是一位忠厚的長者。
若是此刻是雲錦瑟聽得能重回睿雲坊這話,想必是開心的。只可惜,這對李思華來說,簡直不知所謂。
那王捕頭見她不爲所動,立刻換了臉色,“你若是故意搗亂,便是與賊寇爲伍,縣令大人也斷不會饒過你的!”
說着,便將李思華如何設計構陷,如何買兇之事細細講給她聽。除去李思華本意是想污衊陳氏私通變成殺人之外,其餘細節竟都對得上。再略一思忖,她便知道此舉定是陳氏買通春喜所致,只得暗恨這賤人的惡毒。
如此這般,在王捕頭的注視下,李思華只覺得自己被看穿了一半,只得乾巴巴地笑道,“我竟不知她這樣狠毒。”
李思華自小跟着李德貴,耳濡目染間,膽小怕事、趨利避害這些自私自利的性子像是刻入骨髓般,在知曉自己有可能被傷害時,展露無遺。此刻,她幾乎是本能地,她將那身陷牢獄的自己,同如今的自己,整整齊齊地切割開來,甚是涼薄。
“只是不知這李小姐定罪之後將如何處刑?”
“自然是極刑——問斬咯”
王捕頭做了個宰雞殺鴨的動作,李思華心間一個咯噔。縱使是她聲名狼藉,多是些偷雞摸狗的事,手上卻從未沾過血跡,此番卻要丟了自己的性命,當真是冤枉。
“所以,姑娘就算是有證明這李二小姐同賊人不相識的證物,爲了這大義,爲了讓惡人早些伏誅,也不該助紂爲虐纔是。畢竟人死燈滅,她若有冤屈,對着閻王爺說就是,於咱們這些活着的人來說,卻是無礙的。”
循循善誘之下,皆是滿口正氣凜然。說着又重重地將手上的官刀往上提了提,動作間,刀刃泛出的銀光一明一滅,看得李思華只覺得寒氣從心尖泛起。
威逼利誘,大抵如此了。
李思華有些囁嚅,自己如今頂了雲錦瑟的名頭,但還是李思華啊。若是李思華的軀體都不在了,她日要如何才能還原呢,自己的榮華富貴,又當如何?
“只是這李小姐好歹也是皇商之女,縣令大人如此,怕是會得罪李家?”
她有心保全自己,思來想去也只好搬出李家的名頭探問。
“說你小小女子不懂了吧,李家老爺何等睿智,一個大義滅親的名聲和一個包庇縱容的名聲,哪個要好聽些?”
“二老早早就寫好陳情書,請縣令大人秉公辦理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可真是寒心,李思華縱是知曉父兄不喜,此時也不免怒上心頭,難不成自己就當真是賤命一條嗎!
她腦子翻來覆去想了半天,再尋不出別的辦法。
只得暗下決心,如今自己和雲錦瑟互換了軀體,饒是她說什麼,旁人也難信,不正是頂好的?
是啊,人死燈滅,等到那具屬於自己的身體死去,誰人會知道真相如何?
也幸好,她成了雲錦瑟,否則此刻被陷害致死的,便是她自己了。
許是老天開眼,憐憫自己,不讓陳氏得逞。如今的情形,能留着性命便是極好了,旁的,只能留待他日了。
想到這裡,李思華又高興起來,陳氏這賤人,以爲這樣就能弄死自己嗎?假以時日,她必將報這一箭之仇。
一路行來,她心中早忘了當初同雲錦瑟崖底患難的幾分真情,忘了當初若不是雲錦瑟拉了她一把,自己早已死在梟大刀下,只想着如何摘乾淨自己,如何掩藏好自己的身份,讓雲錦瑟代替自己去死。
可憐雲錦瑟還心有希冀,全身性命都指望在她身上。
見李思華頂着自己的模樣被官差押解至此,錦瑟忍不住想要站起來,目光殷切追隨着,讓李思華不由地側目而避。
公堂之上,李思華盈盈一跪,絲毫沒有當初的浮躁。
負責押運的王捕頭,自左階俯腰而上,在縣令陳卯耳邊細語一番。二人順着目光打量了“雲錦瑟”一番,露出胸有成竹之色來。
驚堂木下,縣令陳卯喝道,“雲氏,你可知梟大與李氏是否有勾結,此二人是否相識,務必據實以告!”
一旁的師爺,舔了舔筆尖,如實錄下這堂上的一言一行。
李思華怯怯地不去看雲錦瑟,心中暗道,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們一起死,我此舉也是爲了自己性命,你切莫怪我。
打定主意,她自壯了壯膽子,回道:
“回大人,民女與李氏同被梟大所擄,他二人似是舊識,言語間都說些什麼銀錢、買兇之事,民女也不甚明瞭。”
此話一出,民衆譁然,更加堅信李思華其罪當誅。
陳卯得了滿意的答覆,臉上作出勃然大怒的神色來,叫道,“大膽李氏,爲脫其罪,胡編亂造,藐視公堂,何其可惡!”
說着,命師爺當庭擬出罪狀,讓李思華簽字畫押。
“冤枉!”
錦瑟見李思華胡謅,抓住她的衣袖就要質問,“你自己做了哪些腌臢事,自己不知道嗎?此番也是爲你自己的清白啊,難不成真要擔了這殺人的罪名?!”
“不是你對我說的嗎,只是污那陳氏清白,並未買兇!”
“若我將你我之事對縣令大人據實以告,今日在堂前被處決的可就是你了!”
後一句話,錦瑟特地壓低了聲音。豈料李思華絲毫不怕,大着膽子低聲道,“若世上沒了你,又豈會有人知你我之間的辛秘?”
“你一人死了,還得我一人偷生。若是公告衆人,怕是咱們倆都不得活路!”
此話一出,李思華心之所想頓時昭然若揭。
錦瑟猛地睜大了眼睛,彷彿不敢相信自己所聞。慌忙間,她只想着,萬般坎坷,她都淌過來了,今日難道就要命絕於此了嗎?絕對不成!
她二人本是低聲交談,聲音起起伏伏,衆人也聽不甚明瞭。只見此刻那惡女李思華忽然似癲狂了似的,大嚷大叫起來。
“看來陳氏所說,竟是真的,你當真是狼心狗肺、天理難容之人!”
“大人!大人!民女有冤屈要訴!”
“民女並非真正的李思華,此人才是真正作惡之人!她纔是李思華!”
“跌入山崖醒來之後,我二人不知爲何互換了軀體,這才如此,大人不信,可以叫與我二人相熟之人查證!”
既如此,那就一起去死吧!
留如此惡性之人在世,怕是她就此赴死,也忍不住化爲厲鬼將其帶走。
此言一出,圍觀者一片震驚,皆是目瞪口呆,左右相顧,一臉訝然。如此聞所未聞之事,如今驟然聽說,只得一個荒謬。
錦瑟狀似癲狂,也不管旁人信不信,只一味拉着李思華不鬆手,生怕她逃開了去。
李思華生怕有人信了她的話,大叫道:
“瘋了!她瘋了!胡言亂語!”
陳卯聽得那“李思華”之言,正是錯愕之時,得了她此語,瞬間知道了解決問題的最優方法——權當瘋言瘋語罷了。
“來人!將李思華拖下去打上二十個板子,秋後處斬!”
一音定論,此事終於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