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辛叡被激得震怒而起,“你!”
“來人,給我拖下去,下油鍋!”
說着,立刻有將士上前,步步緊逼。
董禮卻不慌,指節間打了幾個響指。
暗處,一隊精壯的騎兵如鬼魅般,神兵突至,就這樣衆目睽睽之下出現了。
“魏主,兩軍交戰,可是不斬來使的。”
董禮眼神一凜,似有萬千軍馬一般,踏冰而來。
辛叡呵呵一笑,“你忘了自己腳下的這片土地是誰的不成?”
幾乎是說話間,身後便涌起一陣行軍之聲。董禮回頭,只見無數黑壓壓的人頭涌動着,將他們逼在一個角落裡。
他暗自定了定心神,笑道,“魏主當真不考慮咱們陛下開出的條件?這可比那樑軍的許諾,要靠譜地多呢。”
董禮誘惑道,“無需一兵一卒,也無需你們兄弟再流血,便能圈地爲王,坐享食邑。”
里正適時開口叫道,“主子,他還說了,能爲咱們祖上正名,讓我們都能正大光明地走在澧國的街上!”
此言一出,周遭之魏民皆是譁然。
“當真?”
“怕是騙人的吧!”
“若真能如此,那咱們還在此處苟延殘喘作甚!”
……
眼見着衆人紛紛有了躁動之意,辛叡立刻厲聲喝止道,“一家之言,拿什麼取信於人!”
董禮擡了擡手,作出一副惆悵的模樣。
“咱們皇后都在您們手上,您有什麼可擔憂的呢。”
這下輪到辛叡口不能言了,想到這些日子擄過來的人,不過就一人是女子罷了。
可辛長樂分明說,那不過是個無關緊要之人罷了,怎麼到了這裡,竟成了皇后?
若真是如此,怕是闖下禍事了。
辛叡頭上冷汗漣漣,他雖和樑軍餘黨達成協議,借給他們棲身之地,但得罪澧國之事,他還是不想幹的。
最好的便是兩邊討好,鷸蚌相爭,他漁翁得利。
可如今?
他小心地望着董禮,只見對方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來。
“難不成您不知道此事?”
說着,又搖了搖頭,嘆道,“小的在村裡住的這幾日,早聞主子爺最是正派,斷然不會做出擄人正妻之事,現在看來,是受了宵小的矇騙不成?”
辛叡忙不迭點頭應道。
“你這糊塗玩意,怎麼就受了賊人哄騙,幹下這等缺德事!”
說着,他一腳直踹向身邊心腹的心窩。
對方很是配合,當即哭爹喊娘,好不熱鬧。
辛叡心中暗自惱恨辛長樂給自己闖下如此禍事,惹來如此大的麻煩。現下人找上門來,想到那女子眼下的模樣,他很是心虛。
衆人正說話間,忽見遠處林間星星點點的燈火亮起,赫然是一陣打鬥之僧。
辛叡還未來得及反應,四面便傳來一陣陣歌聲。
聲音輕揚婉轉,帶着蒼穹之力,很是醉人。
那曲調,竟是魏朝民歌。
這些遺民,長在這與世隔絕的地方,連鄉音都漸漸少了幾分。如今聽得這故鄉舊曲,紛紛熱淚盈眶,丟盔棄甲,腳步猶疑着,邁向那聲音之所在。
“都在幹什麼,趕緊將這夥賊人拿下!”
辛叡氣的登時漲紅了臉。
什麼求和都是假的,調虎離山纔是真的。
他望着遠處,苦心經營了數十載的銅牆鐵壁,就這樣一夜不到的功夫,如大廈將傾。
“你、趕緊帶人過去增援!”
被點到名的將士立刻領命而去。
只是纔出營地幾步,便被一支支冷箭制止。
“前朝的諸位遺民,天下之民,皆爲陛下子民,陛下早在三日前就已頒發詔令。凡是因前朝舊案牽扯的百姓,免去無妄之罪。天朝神兵將此,本是爲了清繳叛國餘孽,與爾等無關。諸位若能做壁上觀爲最佳,若是不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諸位三思!”
隨着蒼老而頗有威嚴的話語響起,空中飄散起無數紛飛的紙張。
衆人此時哪裡還顧得上其他,紛紛伸手去撿。
“真的,這上頭說,咱們都是無罪的!”
“還可以自己推舉長官,掌管村落!無需向國庫繳納任何的賦稅!”
……
誰人不想走在光明的太陽之下?
就算是偏安於此,但衆人仍舊是嚮往着山外的花花世界。
“那個嚴芮,我知道的,當初他們家也是魏朝的高門,如今他都能做閣老了,想必外面的世界,早就不像咱們走的時候那般了!”
“是啊,這都百十年的光景了,想必不可同日而語了!”
衆人歡欣鼓舞着,絲毫沒有顧及到辛叡等人越發烏黑的臉色。
那靡靡的魏曲在空中來回地哼唱着,掩蓋着遠處的廝殺之聲。
魏民們紛紛沉浸在這故曲的優美之中,滿心歡喜。
“你們都反了天了不成!”
辛叡拍案而起,他身後,如今也只餘數百親衛能夠驅使。
“別被那些澧人蠱惑了,他們哪裡會真心對咱們,這賊人不正是天大的教訓嗎!”
衆人激動的情緒瞬間跌落了幾分。
須臾,立刻有人質疑道,“主子當初帶我們來這裡定居,不正是爲了躲避禍亂嗎,如今咱們都不必躲了,爲何還要反呢?”
此言一出,衆人紛紛附和。
“誰、誰在說話,出來!”
辛叡氣極,在人羣中指道。
他哪裡知道,此人正是董禮身邊換了裝之後的二人之一。
他們混跡在魏民之中,渾然天成,仿若自己就是土生土長之人一般。
辛叡見大勢已去,難免有些口不擇言。
“你們這些賤民,當真是上百年都改不掉這賤命!”
他這一罵,竟將所有人都罵了進去。
平日裡宣揚軍營之中皆是兄弟,到了這樣的關頭,便成了賤民,任誰心中都會多了一絲隔閡。
想着他終究是皇室血脈,衆民中較年長的,紛紛跪倒在地。
只是不知爲何,那些年輕的,竟梗直了脖子,絲毫不肯低頭。
你倒是爲何?
這些少年自小接受的薰染便是要好好保護自己的家園,爲族人洗脫舊恥。這樣的信念在他們心中生生不息,成了奮力向前的永恆動力。如今到頭來,卻不過證實了,他們竟不過是爲人驅使的私兵。
只爲辛氏一族的需求而搏命,這叫他們怎麼甘願!
爲何前途坦蕩不走,非要顛沛流離?
何況如今大勢已去,識時務者爲俊傑難道不是更好的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