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裡,太子劉陌出了博望殿,一路往長門殿行來,欲與孃親請安,卻在長門殿外被侍從攔下。?
“太子殿下,”成續神情有些尷尬,稟道,“陛下尚在殿中,殿下不宜入內。”?
他怔了一怔,望着殿下站了一排的宮人,連孃親貼身的大女官綠衣都在其中,殿內卻悄無聲息的,霎時間了悟,面上不禁泛了些紅,卻又暗暗狐疑,按說這個時候,劉徹早該在宣室殿處理政務了,如何還駐留在孃親殿中。?
“那我就先走了。”他淡淡笑道,“成續記得和孃親說一聲,我來請過安了。”?
自劉徹東巡歸來,劉陌雖高居儲君之位,行事卻反而不如當年爲皇長子之時放的開手腳。他謹記得孃親吩咐,上要忌父皇猜疑,下要讓臣民臣服,在浮海中盡力維持平衡,面上雖清閒,少涉政務,底子裡卻頗辛苦。?
成烈見主子如此,便湊上來,道,“殿下好些日子沒出過宮了,不如往宮外走一遭吧。”?
“也好。”劉陌將連自己也不清楚所爲何來的心中瑟瑟拋開,振作精神,道,“便出去走走吧。”?
長車緩緩行在長安街頭,成烈小聲笑道,“主子這回打算去哪家?是飛月長公主府上,還是長信侯或是桑大人家?”?
劉陌搖搖頭,不耐道,“這些叔叔伯伯阿姨家,我都去的多了,難得出來一次,就不要聽訓了吧。”?
其實認真說起來,不算是聽訓。只是善意的奚落。尤其是桑弘羊和劉陵,定會笑咪咪的道,“陌兒這麼大了。該娶妻了呢。說不定到了明年,就該抱兒子了呢。”?
一陣惡寒。?
他似乎是隨了孃親。雖是男子,對這些事情,麪皮卻是極薄的,自然不肯自行送上門去。?
“那難道還去清歡樓?”成烈苦了臉,“清歡樓菜品雖好。次次都去,也太沒意思了吧。”?
“誰說地?”劉陌少年心性忽起,想起一個人來,笑眯眯道,“今次我要去的地方,卻是從未去過的。”?
“成烈,”他笑地愈發暢快,輕輕道,“你上次去過上官府。應該還記得怎麼走吧?”?
“主子,”成烈遠遠的在上官桀府前停下車來,問道。“你真地打算去見未來的太子妃麼?”?
“既然來了,”劉陌微微笑道。“自然要見一見。”“也不是不可以啦。”成烈有些爲難。“只是,主子與太子妃只是未婚夫妻。這樣去見,終究有些奇怪。”?
雖然其時男女之防不算嚴重,但若二人居於高位,卻是徒徒被人說罷了。?
“你說的也對。”劉陌徐徐笑道,“只是,誰告訴你了,我打算敲正門進去的。”???他撇下了成烈,繞到上官府側門,輕輕躍了上去。?
上官桀本是武將,家中又出了兩個皇親,自然是有守衛日夜守護着的。只是,劉陌出身朝天門,雖因了身份,疏於習武,輕功卻不錯。避過守衛耳目不過爾爾。真正讓他爲難地是,他並未來過上官府,不知上官靈居於何處的。?
他在長廊拐腳處略遲疑了一下,便聽見身後有人斷喝了一聲,“誰?”回過頭來,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他曾見過這個人,在昔日出使身毒時,騎亭尉薛植麾下的騎軍中,雖叫不出名字,卻確實是見過的。?
什麼時候,他從剽騎軍調到期門軍了呢??
侍衛見了是他,吃了一驚,口吃喚道,“皇長子……呃,不,太子殿下。”?
“看見什麼了?”那邊,他的同伴喊道。?
“沒,看錯了。”他見了劉陌的噤聲手勢,便敷衍答道。?
劉陌的面上淡淡有點紅,問道,“上官靈住在哪?
那侍衛便怔了一怔,不過,他們期門軍奉命守護未來的太子妃和齊王妃,卻沒有說將太子算在被防護地範圍內。便答道,“在右手的那座新樓裡。”劉陌點了點頭,轉身而去。留那侍衛站在原地,慢慢想着,太子殿下莫不是心慕佳人,難耐相思,特意來探望未婚妻來了。?
他噗嗤一笑,搖頭而去。?
一對有情人相聚在這凜凜秋風的日子裡,不是一件很美麗地事嗎??
只是可惜了那個身毒女子,一腔幽情錯付。他至今仍記得,那個女子笑起來的時候,嫵媚地模樣。?
尚未近竹樓,便聽見一陣琴聲,錯落有致,婉轉悠揚。?
劉陌地孃親和妹妹都是習琴的,惜乎天分問題,似乎都學不拿手。是以劉陌聽過地琴聲不多。?
彈琴的女子,身影是極嫺靜的。淡淡的一個側影,柔美動人處,猶如靜水落花。?
劉陌繞過了重重守衛,來到上官靈窗下,瞅着一隊侍衛巡邏而過,輕輕的敲了敲上官靈的窗。?
琴聲一滯,過了半響,復又響起。?
窗櫺輕輕的,又響了一下。?
上官靈怔得一怔,停了琴,起身來看。卻不料,見到那個絕不會想到見到的人。“太子殿下,”她小聲驚呼,連忙捂了嘴,看了看四周,方急促問道,“你怎麼會在這兒?”怕驚動了旁人,將聲音放的極低。?
他示意她將窗子拉開,翻身進來,驚險的看着那隊侍衛又巡邏過來,吸了口氣,道,“想過來,就過來了。”?
“殿下。”上官靈雙目圓睜,道,“你是大漢儲君。一言一行,都要注意的。”?
她昔日遠遠望着劉陌之時。劉陌一直扮演着一個完美的太子,笑容溫和,似乎對每個人都很親切,底子裡卻是一片疏離。?
卻不料,如今見了。卻是一派生氣勃勃的模樣,彷彿,只是一個這個年紀的孩子。?
劉陌盯着她一會兒,忽得朗朗一笑,道,“若如此,靈兒如今對我說地話,似乎也不合規矩吧?”?
上官靈窒了窒,她雖被欽定爲太子妃。但到底尚未完婚,如今只能算是官眷的,用如此的語氣對一國儲君說話。地確不合規矩。?
但是。?
面對着一個忽然出現在她閨房裡的一國儲君,她如何擺地出那些該有的合乎規矩的禮儀出來??
“小姐?”門外。侍女初晴聽見了動靜。揚聲問道,“有事麼?”?
她連忙答道。“沒事。你先下去吧。”?
明明,待在她閨房的,是她的未婚夫婿,便真地被人見了,也沒什麼關係的。她卻不自禁生出一種心虛來,生怕被人瞧了去。?
劉陌卻好整以遐的看着她手忙腳亂的應付婢女的問候,含笑道,“我在外面聽靈兒的琴,自然是好的,”至少,比他的孃親和妹妹好,他想起那比彈棉花好不了多少的琴聲,因了是他放在心裡地人,他願意一直一直聽下去。?
“只是,聽起來卻有些空浮。”他抱胸道,“爲什麼?”?
上官靈沉默了片刻。?
因爲對前程一片茫然,所以心境空浮。只是,如何能說??
她慢慢的低下頭去,感覺臉一陣一陣的發熱。她不是不曾與這個少年面對面地說過話,只是,換了一個身份,那感覺便截然不同。只覺得那些理智全部被羞澀壓在下面,牽着衣角,慢慢道,“殿下你……”眼角餘光卻瞥見少年的臉也慢慢紅了一些,愕然了片刻,不由啞然失笑。?
原來,不獨是她如此呢??
想通了這點,她便慢慢恢復了口齒地靈便,問道,“殿下可否告訴靈兒,殿下爲何選擇靈兒麼?”?
全京城有那麼多地好女子,比她漂亮,比她高貴的多地是。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如何會看中微末如她??
“因爲,”他淡淡笑道,“靈兒懂得善待自己,而且心氣平和。”?
“靈兒不懂。”?
“懂得善待自己,就不會輕易讓自己受傷;心氣平和,則不會讓人心生厭惡。”他慢慢道,“這兩點,靈兒很像我的孃親。”?
她淡淡的吁了口氣,正要再說,卻聽見廊外的腳步聲,全身肌膚一僵。?
“靈妹,”上官桀在門外喚道,“你在不在?哥哥有話要跟你說。”?
劉陌亦怔了一怔,他雖一時少年心境,來見自己的這位小未婚妻,卻是不願意被人撞見的,尤其是上官靈的這位哥哥。?
上官靈閉了嘴,指了指房中的落地屏風。隨即去開門,微笑迎他進來,道,”哥哥欲見小妹,所爲爲何?“?
上官桀不同於先前上官靈的侍女,是精於武功的。劉陌斂了呼吸,聽得上官桀走了進來,忽然跪下,然後便是上官靈的驚呼,“哥哥,你這是做什麼?”?
“靈兒,”上官桀微笑道,“年後,你就是太子妃了。做哥哥的先跪你這一跪,也是應該的。這些年,我雖不見得疼你,但也從未薄待你。日後,你嫁了太子殿下,上官一族,定傾全部力量,祝太子殿下成事。而妹妹也務必記得保上官一族上下安寧。”?
“哦,”過了許久後,上官靈方慢慢應了一聲,有些倦道,“原來哥哥打的是這個主意。只是,太子殿下如今儲位穩固,又何須哥哥盡力?”?
“靈妹又何須作哥哥的挑明呢?”上官桀笑道,“凡事不怕一萬,便怕萬一。更何況,就算太子殿下地位穩固,妹妹你呢?”?
“後宮之中,素來妃嬪相欺。妹妹若無外戚相匡,定要吃虧了。”上官靈慢慢的哦了一聲,卻又急促問道,“哥哥選擇幫我,那姐姐呢?”?
與你同父同母同胞所出的上官雲呢?官桀遲疑了片刻,方道,“只要齊王安分,她自然一世榮華。”?
上官靈一陣冷笑,齊王怎麼可能安分??
“好了,我知道了。”她低低道,“哥哥讓我考慮一下。”她聽着上官桀退出,想了一會心事,也不知是一會兒,還是許久,驟然驚覺擡眉,卻見一室杳然,不見劉陌蹤影。?
他,如同悄無聲息的來,悄無聲息的走了麼??
她這樣想着,沒來由的一陣失落,轉到了屏風後面,卻撞進了他的眸子,迥然一驚。?
見慣了這個少年溫和的表情,都漸漸忘了,他畢竟是陛下的兒子。?
那一刻,劉陌眸中的光芒,如宣室殿中的帝王一樣銳利。?
“殿下,”她喚道。?
“嗯?”他淡淡應道,徐徐一笑,意味深長道,“我的妻子,我會自己保護。”?
就不勞上官桀費心了。?
上官靈一怔,牽着簾子的手一鬆,簾幕徐徐落下。本來因爲上官靈不討喜,打算跳過這章,直接往下寫的。想了想,還是覺得,這是劇情的一個環,應該補上。?
所有的考試完了,暫時輕鬆了。哦也。?
元鼎六年,快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