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拉着他佯裝走了幾步,那劉家的主夫終於忍不住了,說了一聲慢着,便婷婷嫋嫋的下了轎。
錦瑟猶疑地看着他一步三扭的步伐,十分懷疑這種彆扭的走路姿勢照理應該會讓男人的腿間感到很不舒服。
而在她研究這些有的沒的時候,那劉主夫已經來到來到錦瑟與君紊的面前,優雅地行了一禮。
“劉氏見過小姐。”
他先禮後兵,錦瑟也不好冷眼相向,於是也回了一禮。
“蓮兒乃是我劉家妻主的通房小廝,如今倒讓小姐費心了,亦是奴家的不是,這本就是劉家的家務事,還請小姐將蓮兒歸還,也好讓奴家回去與妻主有個交代。”
言外之意,這是我家的事情,還輪不到你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錦瑟奇道:“怎的你一個男兒家如此善變?方纔衆目睽睽之下,你不是已經將他逐出家門了麼。”
那劉主夫也是眉清目秀,看似端莊秀氣的男子,被她如此問道,卻也不生氣,依舊溫溫婉婉地道:“小姐怕是有所不知,蓮兒不過是妻主的一侍小廝,因着服侍的不好,將他逐出家門本就是妻主的意思,我們男兒家,出嫁從妻,本就沒有什麼置喙的餘地。”說着低下頭,嘆口氣,似乎真是無可奈何的樣子。
見錦瑟一臉迷惑的樣子,君紊只得偷偷湊近錦瑟提點道:“一侍是給女子行成人禮的小廝,普通的官宦人家都是尋些受過□□的男兒,否則……若是一個不當便會觸怒妻主,故而……。”
錦瑟這回可聽明白了,幸好是蓋着斗笠,旁人也看不見她此時紅紅白白的臉色。
想不到這一侍都還要搞這麼多名堂,真夠慶幸自己當初逃過一劫。
再看向一旁那個叫做蓮兒的少年,卻突然發現自己的衣袖正被他抓着:“我……我……”
那表情似哭非哭,支吾了半日愣是吐不出半個字。畢竟是光天化日之下的,被主夫這般一說,受着衆人指指點點的,自然是覺得毫無顏面,不由的只得抓着錦瑟嗚嗚咽咽的流了滿面的淚。
錦瑟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這回她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是被一個少年抱着……哭呢!
方纔的英雄氣概一下子又不知道都飛到哪裡去了。
那劉主夫見錦瑟不語,又道:“奴家與蓮兒畢竟是一場主僕,一時的氣話也是有的,如今倒讓小姐和衆位鄉親笑話了,是奴家的不是,懇請小姐見諒。”
說着又秀秀氣氣地朝着衆人福了一福。一時間,有些沒腦子的便覺得這劉家主夫也算是個通情達理的,方纔不過誤會罷了。
好一段冠冕堂皇的話啊,錦瑟笑了,嘲弄道:“如此說來,你倒算是個賢良淑德的了?”
周圍衆人見這劉家主夫舉止言辭皆進退有禮,都不由地有些向着他了,此時看待錦瑟,倒覺得她有些不依不饒的味道了。通房小廝本就是個沒有地位的奴才,任打任罵的原就是常事,又有什麼奇怪的。
於是,有些人便開始竊竊私語地說她是看中了人家小侍的美色,故而出手想英雄救命,撈點子好處。
君紊倒是面不改色,只看着他們家主子。
他清楚一點,平日裡文文弱弱的主子若是脾性上來了,那可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
錦瑟靜靜地看了他半晌,說道:“方纔他想要撞牆自盡時,你怎的不出聲?他苦苦哀求跪在你面前,又爲何裝聾作啞?方纔還視人命如草芥,如今又演個什麼戲。”她一句比一句針鋒相對。那劉主夫何曾見過一個女子對着他這般咄咄相逼。不由退了兩步,乾脆直向着那喚作蓮兒的少年道:“蓮兒,還不回來,莫非真要讓妻主知道你當街和個女子拉拉扯扯的不成體統?”
少年果然是被她唬住了,再擡頭瞧瞧錦瑟,饒是他此時看不清這個黑紗敷面的女子是何表情,卻也知道她在生氣了。
那身上隱隱的有一股令人懼怕的氣勢散發出來,手腕更被牢牢地抓得生疼,然而他卻不敢吭一聲,只徑直低了頭,不敢再看眼前的劉主夫。
“小姐貴姓?豈不知這世上的男子嫁妻後除了從妻主外,更要依從主夫之命……”
“對不起,我還真不知道有這規矩,難道你家妻主要你去死,你便也真的會去死麼?”她冷笑。
那劉主夫一怔,依舊滴水不漏地回道:“身爲男兒家,盡心盡力地服侍妻主本就是常理。小姐看來也是出自書香門第,豈不知男子需以妻爲天爲綱,一生順從,我身爲劉家主夫,更有酌情處置妾侍的職責,爲妻主分憂。”
錦瑟聽得暗暗皺眉,看向君紊,後者朝他家的王爺點點頭,也難怪他家王爺不曉得了,畢竟她還是個沒娶夫的生嫩王爺呢。
這天下哪家哪戶沒有那些個無名無分卻不得不盡心替妻主暖牀的通房小廝小侍們?小廝本就是奴才的命,若是運氣好些的,遇到個知冷知熱的疼人些的妻主便就是造化了,否則的話便會如眼前的這個少年一般,不受妻主待見,厭倦了之後被主夫逐出家門,更有甚着,送給親朋好友或是賣進青樓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錦瑟被君紊貌似同情的眼神看得一陣鬱悶,好吧,她承認自己是搞不清楚這裡面的所謂的主夫妾侍的門門道道。
她畢竟是個受過正規教育的大好青年,說了難聽點便是古板得緊,左右是看不慣這萬惡的封建社會了。
看多了清宮與後宮戲,她一直覺得那戲裡的皇帝看似享盡豔福,實則就是個白癡,被一羣女人耍得團團轉,最重要的是,那些區意奉承的后妃們之中,幾乎就沒一個真心實意的,錦瑟是心知肚明的。
與其如此,錦瑟自然還是寧願一個人逍遙自在。
那少年咬了咬下脣,欲言又止,顯然他是個沒有主意的,幾句話便能唬得他又入狼窩。
擡頭怯懦地望了看不清面貌的錦瑟幾眼,細聲道:“多謝小姐方纔相救,如今我還算的是妻主的侍妾,只要主夫還肯容我,蓮兒便……”
“便願意再回去受一次罪是吧。”錦瑟完完全全的是恨鐵不成鋼。
這孩子簡直就是無可救藥了,她看他一臉巴巴地瞅着對方的神情,便知道他還是盼着能回去那狼心狗肺的人身邊。
那劉主夫見錦瑟遲遲不放手,便也大聲起來:“姑娘可知男女授受不親,如此當街拉拉扯扯,試問成何體統?”
他問得冠冕堂皇,錦瑟倒是一時不好反駁。
卻是君紊沉穩地出聲道:“你劉家想來也是大戶人家,這小侍畢竟是有了身孕的,你擅自趕他出門,此事若是鬧到了官府之中,想來也是不好看的吧。除了治你的你家妻主治家不嚴之罪外,更要治你一個不容妻侍之子的惡名。”
在大周,主夫制裁一個小廝本算不得什麼,然而虐待妻主之子的罪名可就不一樣了。
錦瑟自然是深想不到這一層的,故而君紊的話一出,那劉氏主夫的臉色果然是白了幾分,語調也軟和了下來:“方纔是奴家魯莽了,還請姑娘將蓮兒送回,奴家感激不盡。”
錦瑟嘆了口氣,對上蓮兒那雙滿是期盼的眼神,只得道一聲:“罷了罷了,你既要重新入那火坑,我又能說什麼呢?”
她緩緩放開手,看着那少年彷彿全然鬆了口氣似的神情,只得無奈地搖搖頭。
少年向前走了幾步,忽的又回頭望望錦瑟,一雙秋水大眼似是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開口,那劉家的主夫冷冷地喚了聲:“蓮兒,還不快隨我回去?”說着自顧自在貼身 小廝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蓮兒遠遠地朝錦瑟羞澀的福了福,便飛快地跟在轎子後面走了。錦瑟瞧着他離開的步伐,不由覺得惋惜起來,這樣年紀的美少年若是放在現代,怕是正過着無憂無慮的青春年少的日子吧。那臉上的疤痕怕是也有段傷心故事,唉。
一票圍觀的人潮見沒什麼熱鬧可看,也漸漸地散了去。
君紊見她一臉泱泱然,知道她心裡必定是不高興的,便故意道:“聽說城西有一處太湖,風景很是不錯,不如飯後去逛逛如何?”
錦瑟嘆口氣:“唉,現在着實沒有心情,還是回房歇息去吧。”
她剛轉身,便聽得身後有人喚她
“公……姑娘請留步。”
回頭,便見着正是先前兩個坐在自己下首位置窗邊的兩個大家小姐。
君紊已是先她一步問道:“不知兩位小姐有何貴幹?”
林瀟然上前一步,風度翩翩地道:“在下林瀟然,京城人士,這位是蘇家小姐蘇瑜,今日偶遇小姐,實在是佩服小姐風采,不知是否有幸結交。”
蘇瑜挑眉,不置可否,她知道自己的這位好姐妹是對眼前的這個公子生了幾分興趣,她自己是對男子當街這般豪放的作風敬謝不敏的,畢竟……身爲男兒就該文靜優雅,弱質纖纖,方纔惹人憐愛的麼。
不過好友的面子是絕不能拂了的,她既有意,自己自然也要鼎力相助了。
錦瑟見她們言談客氣,舉止文雅,便也回禮道:“兩位客氣了,在下姓君,名錦兒。”
林瀟然與蘇瑜聞言,相視一笑,連名姓都這般男兒氣,可真正算得是失敗的僞裝了。
“小姐看來並非江南人士,是初來揚州吧。”
錦瑟謹慎地回道:“閒來無事,離家四處遊歷罷了。”
林瀟然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讓在下做東,下午去太湖泛舟如何?”
錦瑟因着之前聽過她們的隻言片語,所以知道眼前的林家小姐正是女皇強行塞給她的林素衣的姐姐,故此有些忐忑,推辭道:“林小姐的美意還是心領了,在下今日身子不適,還是改日吧。”
“林某與姑娘一見如故,還請姑娘賞臉一顧。”那林瀟然也不氣餒,而是客客氣氣地一揖到底。
旁邊的蘇瑜亦是跟着敲邊鼓:“是啊是啊,都是女兒家,何必像個男兒似的扭捏,走吧走吧。”
她這話本就是激將法,料想若對方是個男扮女裝的主,必定會乖乖上鉤,然而錦瑟卻是鬱悶得緊,心裡唸叨着怎麼到哪都有人給她扣個大帽子,不去赴約便是扭捏似男兒,這都哪跟哪的事兒啊。
看來由不得她說不了,於是乾脆地應道:“既如此,錦兒便在這裡謝過兩位姐姐了。”
蘇瑜與林瀟然立即笑眯了眼,錦瑟這回答自然是正中下懷了。
林瀟然更是親熱的上前道:“妹妹何必說得這麼客氣,做姐姐的本就該好好地帶妹妹領略一番這揚州城的景緻。如今既然有緣相聚,自然不能錯過了。”
說着兩人便一路纏着錦瑟遊太湖而去了,生生落下隨後跟着的君紊在其後嘆氣。
——唉,主子這脾性……啥時候能再不被人當成男兒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