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熙公子大約是爲着昨日的事想不開,竟然尋了短見,如今方纔被人發現攔下了……”來人一臉焦急地道,這消息讓令狐源十分不悅,“都這種時候了,他還鬧什麼鬧。”話雖如此,卻還是起身朝着楚雪熙所待的客棧房間走去,想來她也理解昨日的事對一個男人來說可算是奇恥大辱,何況她事後壓根就沒給個好臉色。
錦瑟聽得這樣的消息亦是覺得不堪重負,心裡五味陳雜,她根本沒有去看楚雪熙的意願,這也是她一貫以來的逃避作風,可令狐源非要擺出她必須寸步不離跟在自己身邊的架勢,簡直是如臨大敵。於是錦瑟十分懷疑她是不是已經看出來了自己想偷偷落跑從而不用去司馬家的目的?跟在令狐源的身後,她此時的腳步有些凝重,腦海裡浮現的卻都是楚雪熙對她所做的事,心裡是又恨又怕,但即使如此,錦瑟本身善良的天性也不至於到要這少年性命的地步。
口中被灌了一碗藥後,楚雪熙虛弱地躺在牀上,他似乎已經被抽空了渾身的力氣,如緞般的黑髮散落在肩頭,面上一片黯然神傷,容色更是蒼白孱弱得叫人不忍直視,這就是錦瑟入內時所見到的一幕,若是他們之間沒有那些恩怨,錦瑟或許還會對他抱有幾分的同情,畢竟任誰看到一個美貌少年因爲受人侮辱而變得憔悴厭世都會心生幾分憐惜。
彷彿是心有感觸,在她隨着令狐源進來的第一刻,楚雪熙立即驀的轉眸看來,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輕輕一笑,只是那笑容帶着幾分落寞,讓人看着就十分難受。擡眼望去,觸到他幽深漆黑的眼眸,錦瑟心中突的就是一震,她無法形容那種眼神,似平靜又似熾熱,專注而凝神,裡面彷彿包含着許許多多的情緒,卻又彷彿早已看透世情而淡然無波。
“爲什麼要這麼做?”就算令狐源平日裡再不把後院的小侍們當回事,眼下也不得不先穩住他的情緒,“說吧,你想要什麼?”不愧是偌大的飄雪山莊莊主,上來就直取重心,問楚雪熙此舉的真正用意。
身軀微微一顫,楚雪熙的臉上流露出一抹痛楚的神情,瞌上眼,他聲音略帶沙啞:“多謝莊主,雪熙…自覺無顏活在這個世上罷了,心裡深悔往日所爲……”
若這柔弱的樣子若果真在做戲,那也未免也太真實了一點。令狐源有些猶豫了,她轉頭看着錦瑟,卻發現後者微怔,似乎有些恍惚的樣子,忽然間就覺得自己悟了,這師妹該不會和他有那麼一腿吧……那自己現在杵在這裡算是個什麼名堂。
“師妹,這楚雪熙如今也算是你的人了,我看,不如還是你留下好好勸勸他吧。”
什麼?看着令狐源自作多情地將楚雪熙劃歸她的人,錦瑟終於臉色微變,就算他們之間真的有那麼點不清不楚的關係,但這能算是一回事麼?錦瑟十分不滿,她哪裡願意單獨面對楚雪熙這個瘟神,一心想要隨着令狐源一起轉身即走,卻見楚雪熙眼角一串淚水滑落,滴落在了被上,錦瑟登時腳步一滯,皺眉道:“雪熙公子,你又在玩什麼把戲?莫非還要我再救你一次,然後讓你藉機羞辱我?”
這話格外尖銳,楚雪熙指甲都刺進了手心裡,心中一片冷意。
錦瑟本也不是個刻薄的人,她說完這句重話後,竟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一時間兩人無言以對,卻見楚雪熙渾身一顫,不禁咳嗽起來,連嘴角也咳出了血來, “這是我欠你的,還給你罷了。” 他緩了緩胸口的鬱氣,悽然一笑,“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更曾見過我……那一夜,在你眼裡,我楚雪熙或許根本不值一提。你恨我強用手段,但我其實不悔與你……與你……。” 斷斷續續的幾句話還未說完,就讓他舉袖掩面,竟無法抑制地啜泣起來。
錦瑟一驚,擡眼看着他,心卻有些慌了,他這說的是什麼話?總覺得有些不妙的預感。
哭了片刻,楚雪熙方纔平靜下來,他的瞳仁依然幽深黯淡,映着他蒼白如紙的面孔,靜靜地止水一般:“我本已有了必死的決心,奈何天不遂我願,如今我也想通了,你我既已經有了露水情緣,這輩子,我就要跟着你,便是你要嫌棄我趕我走,我也絕不會走…除非你殺了我…,你若不殺我,那我就跟定了你,就算無名無分,我也要做你的男人。”
他形容慘淡,聲音更是碎不成調,可錦瑟卻感覺十分絕望,這算是什麼?耍無賴嗎?她面無人色,只覺得一種深深的無力從心底升起,口中卻是帶着十二分的怒意冷笑道:“雪熙公子,原來你也不過是個淺薄之人,當初你分明一臉被逼帶着不甘願的心情來我身邊,甚至還在我失憶時聲稱要找我報仇,可看到了我的真容,甚至與我……那般以後,你便改了主意要做我的男人了?……”提起昨日那段不堪回首的經歷,錦瑟自己也不由梗了一下,畢竟被一個少年強迫推倒,還是在自己短暫失憶的狀況下,自覺十分難以啓齒。好容易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緒,她緩緩道,“總之,你我之間的那點破事,我就當沒發生過……,我如今已有了夫君,我不想讓他爲此傷心,若你看中的只是我這副皮囊,如今你也算得償所願了,就算我曾也讓你覺得難堪,但如今……就算是扯平了,咱們都放彼此一馬吧。”
錦瑟能說出這般話來殊爲不易,這就好像讓她在前世對一個強過她的男人主動說我原諒你了,從此後我們互不往來一般。雖然心裡自覺根本無法原諒,但在這個以女人爲尊的世間裡,她不得不順應這個時代本身的規則而接受現實。再說就算不接受現實莫非還要人家負責不可?
如今的她終於體會到了自己多年來生活的安逸,在她曾經一直以來尊貴的皇族身份保護下,從來沒有人敢強迫她欺負她,可就在那看似風光無比的皇族光環下,她並沒有任何真正自保的能力與心性,褪去了那大周親王的身份,她的容貌才情乃至她天生爲人處世的柔軟性情反而成爲了她災難的來源。
聽着錦瑟如此狠心絕情的話,楚雪熙的嘴脣微微顫抖着,他很想說,不,不是這樣的,也許在她奮不顧身地相救他時,也許就在她每日對着他溫言細語,甚至那日站在廊下指着他頭上的落葉輕笑時,他就已經……。只是他自己不甘心,不甘願去面對自己的感情,更痛恨自己喜歡上的居然是那個曾經見過自己最羞恥一面的女人。於是,他用了一種最極端最愚蠢的方式去發泄去自欺欺人,這一生,他也曾風光無比,如今卻失敗到無以復加,嫁入飄雪山莊以後所得到的種種屈辱,讓他清醒地感覺到了自己曾經的無知,更讓他害怕和不敢承認已經落到了泥濘中的自己,於是他一錯再錯……可直到最後真正動情與她結合的那一刻,也許他方纔看明白自己的心,但這太遲了。他用了一個讓這個世間任何女人都難以忍受的方式羞辱了她,儘管他最終是把自己的身體交給了她,可對一個女人來說,這種侮辱是絕無法輕易抹平的,可恨如今再多語言無法闡述他的悔意,只會讓一切更顯蒼白。
錦瑟不知道她與楚雪熙的理解觀念壓根就在兩個層面上,她介意的是自己失身問題,而楚雪熙顯然以爲她在意的是身爲女人的尊嚴問題。這就造成了雙方的溝通,其實彼此都是雞同鴨講,對牛彈琴。但可以肯定的是,就算兩人的身體有過那短暫的親密關係,卻壓根改變不了錦瑟對他的拒絕與冷漠。
“今日,我該說的都說了,雪熙公子你往後是死是活,與我都沒有關係,我也不會受你這可笑的威脅,至於讓你跟在我身邊,這更是不可能,望你死了這條心。”錦瑟此次十分堅決地表明瞭自己的態度。
楚雪熙心中寒意漸升,他知道以她一貫溫和的脾性能說出這番話來,絕對是心意已定,輕易不會改變的了。
頓時他心亂如麻,卻很快地強斂自己的心神沉聲道:“也好,既然你不願,那我就自己去你的府裡找你。對着你夫君坦誠說我楚雪熙與你已經有了夫妻之實,如今我甘願不要名分,問他可否收留。若他再問,我甚至可以告訴他,我楚雪熙曾有幸被你所救,生死與共,故而我以身相許,你情我願之下與你有了魚水之歡,更是幾度共赴巫山雲雨,只怕還懷上你的孩子,只是你事後顧忌家中美人不願承認,一心拒我於門外,如今我孤苦伶仃,只能輾轉前來,懇請主夫爲我做主。”
錦瑟完全傻了,如此滅絕人性顛倒黑白的話居然也可以從這看似柔弱的美少年口中道出,簡直是讓她徹底無語。如果不是楚雪熙眼下真的看起來十分虛弱,她幾乎想直接將這臉色蒼白到沒有血色的少年掐死。
這一瞬間,她終於深刻地體會到了令狐源的告誡,這楚雪熙,簡直就是一條美人蛇,牛皮糖,甩也甩不脫,仍也扔不掉,就算她自認倒黴,也要人家肯放過她才行啊。情急之下,錦瑟不由脫口而出意氣之語:“你……你可知道我的身份,你若果真一意孤行,只怕也只是浪費時間。”
楚雪熙卻顯得十分的平靜而決然:“你這麼說了,自然手握重權,出身非富即貴,何況以你的氣度,怕還是皇族中人吧,想必我到了京城找人照着你的品貌性情描述並打聽一下,就應該能知道你的身份。”他甚至還輕笑了一聲,“我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了,還會在乎什麼,名聲麼?呵呵,反正你也早看過我最不堪的一面,我還有什麼放不開的。”他看了錦瑟一眼,心中暗忖,反正你如今對我已是憎惡不已,一心想要踢開我,我若不使些手段,又怎能找到機會留在你身邊。就算是恨,也要讓你記住我楚雪熙,讓你不得不做我的女人。
對於楚雪熙的話,錦瑟實在不知該做何感想。房內一時寂然無語。明明是她受到了傷害,可最後爲此惹了一身腥的也是她,這教她情何以堪。
自覺已經無話可說,錦瑟腳步虛浮,神情迷茫地轉身開門,她覺得先要回去理清楚自己的思路,然後找個機會逃跑,這江湖,也壓根就不是人待的地方不是麼。
豈料門一打開,令狐源的身體就跌了進來,顯然貼着房門正在偷聽的她也有些猝不及防,面上不由自主地就帶上了一些尷尬,努力正了正神色,她似乎想要說什麼圓一下這個場面,但錦瑟只是瞪了她一眼,搖搖晃晃而去,顯然,她受到了巨大的打擊,連和令狐源鬥嘴的心思都沒有。
隨着她的離去,屋內的楚雪熙始終沉默着不說話,心裡漾開了一層一層的苦澀漣漪,不如此,他就要真的失去她了吧!看着門外尚未離開的令狐源,楚雪熙忽然恭敬地出聲道:“莊主,雪熙有一事相求。”
“這就是你真正的目的吧。”面對楚雪熙,令狐源的語氣與眼神都十分耐人尋味,“雪熙公子,若你的目標是我師妹,我勸你還是趁早打消這念頭爲好。她的身份可不是你區區一個失貞之人可以配得上的,就算她曾寵幸過你,你也別打着飛上枝頭做鳳凰的念頭。”
聞言,楚雪熙的臉上竟沒有絲毫的神色波動,但那水色眼眸深處燃起的火焰卻亮得灼人:“謝莊主賜教,但雪熙就算日後只是做她一個暖牀之人也無妨,只求莊主這兩日看好了她,今日她被雪熙如此威脅,定會夜半偷偷離開,如此反而會害她落入險地,還請莊主多多留意,雪熙感激不盡。”
令狐源沉默半晌,終於微眯着眼笑了起來:“真不愧是雪熙公子……”
他竟然能想到這麼多,看來自己的小師妹真的是被他惦記上了,幸而自己意志堅定,從一開始就看穿了他的本性,將他狠狠地踩在腳底下打壓得生不出半分的反抗與野心,否則如這樣一個有心計有狠心又不乏美色的少年,只怕還不容易拿捏得住。
不過對着這些宛如玩物般的男人,令狐源的個性從來就不是一個好說話的,尤其眼看着自己的師妹吃了悶虧,還是要討幾分利息回來。
“暖牀小廝麼?雪熙公子你也未必太小看自己了,不過想起你這身子的滋味和動情時的叫聲,嘖嘖,倒的確是最合適不過……”她說着,將露骨的眼神慢慢巡視過楚雪熙全身,似乎已經用眼睛再次將他脫得精光,讓楚雪熙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就是一僵,舔了舔嘴角,令狐源刻意輕佻地笑着向他走近,“也罷,若你肯再次脫下衣服,用你那銷魂的身體好好取悅我一回,說不定我現在就直接告訴你她的身份,回頭更派人把你送到她的府上去,也省得你日後辛苦。當然,若你不從,我馬上就將你送回飄雪山莊好好看管,從此後教你插翅難飛,如此也省了我師妹往後的麻煩。”
這話純屬令狐源的試探,但楚雪熙卻信以爲真,他猛然擡頭,心中一凜,目光中竟流露出十二分的痛苦與悲慼,掙扎下牀後,他搖晃着身子重重地在冰冷的地面跪下:“求莊主見諒,雪熙如今除了她,已不願委身於任何人。還求莊主放過我……。”
這痛苦的神情此時竟全然不似作假,令狐源探尋的視線從他臉上掃過,遲疑片刻,她終於點點頭,轉身拂袖而去,看來讓他跟着自己的師妹去司馬家,他應該也不會對師妹不利了。
而此時的楚雪熙早已被嚇出了一頭冷汗,直到令狐源離去的瞬間方纔無力地跌坐在了地上,苦笑一聲,就在剛纔那刻,他真以爲令狐源要逼他就範,竟當真在心裡泛起了尋死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