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皇后深吸了口氣,冷然說道:“本宮不相信!”
她微微揚起下頷,“去歲翠華山時,若非最先被傳上天花的乃是朝平縣主,阿虛又素來寵愛女兒,雖在孝中,卻也每日前往後院,陪朝平縣主嬉戲,那場疫病根本不會讓翠華山上下人心惶惶!”
“而現在,你鑽得了這樣的空子麼?!”
“自從你指使那宋盧氏當殿揭發本宮以來,本宮,可是一直盯着你!”
“你哪來的機會做這手腳?!”
“即使本宮的人有所疏忽——但若僅僅三五人出花,皇室與百官還不至於就被嚇得出城躲避!”
皇后目光森然,“別說你有端木老夫人之類幫忙!燕侯一家子都在帝都,老夫人怎麼可能同意做出這樣喪心病狂之舉?!縱然燕侯與朝平縣主去年已經出過花了,不懼此疫,然宋弟妹可沒有出花,她現在還懷着孩子——據說燕侯府的下人私下稱那未出世的胎兒‘小公子’,可見多半是個男胎!端木老夫人衝着孩子也不會容忍此時的帝都爆發什麼天花!”
“你之前的舉動,固然有藉助端木老夫人的地方,自然也要受其轄制!”
“畢竟正如你所言,誰叫你背後,什麼都沒有呢?”
“端木老夫人與你非親非故,她憑什麼白白的幫你?!”
“你能在她眼皮底下,做出會波及她所在意的晚輩的事情?!”
“但皇后您還是怕了!”陸鶴浩與她對視,嘴角微勾,語氣嘲弄道,“否則做什麼不讓您這宮女繼續砍下來?!”
他知道衛皇后在怕什麼——正如皇后所言,以他的勢力,即使不擇手段到使用散佈天花來要挾朝堂,也沒什麼用。
因爲他其實沒有大規模散播天花的能力,不足以用這個手段,把皇室跟百官都逼出城去。
實際上即使皇室跟百官在這眼節骨上被迫離開帝都,也不過是成全了肅王,對於陸鶴浩本身,沒有任何好處。
然而,這法子他用不了,不代表沒人能用。
對於正急切的希望解決肅王此刻不在帝都這個問題的蘇家來說——憑他們的底蘊,要做成這樣的事情可不難!
眼下的局勢非常清楚了,一旦肅王不能登基,扶持太子上位的衛家,可不會像端化帝那樣優柔寡斷,做了三兩年皇帝了還拿心腹大患沒辦法:衛家絕對不會放過肅王與蘇家的!
家族面臨生死存亡關頭,蘇家還有什麼好怕的?
前面講了,望族重聲名,重體面——前提是,他們沒有被逼到絕境!
只有在家族有延續指望的基礎上,他們纔會講究風度翩翩。
否則……
即使是最氣度高華舉止儒雅的望族子弟,也會瞬間撕下溫文爾雅的面具,露出獠牙與利爪!
畢竟沒有一個顯赫數朝的家族,是純粹靠着風儀建立起來的。
橫豎肅王現在不在帝都,即使天花肆虐過程當中誤傷達
官顯宦,蘇家會在乎嗎?
至於說蘇太后、蘇少歌、蘇伯鳳這些人也在帝都——其他人也許還相信蘇家會投鼠忌器,但出身於鳳州衛的衛皇后知道,這三個人都不會在乎犧牲自己的。
或者說,只要做主的蘇少歌選擇了犧牲,其他人也只能被犧牲。
至於說他們這三個人死了之後,肅王跟蘇家怎麼辦——那位繼承了冀國公爵位的冀侯,可是一直都在桑梓,從沒踏上過帝都一步!
冀侯蘇少歆,青州蘇氏這一代的嫡長子。
相比少年成名的胞弟蘇少歌,蘇少歆可以說是黯淡無光。
外界對他的印象,也都是“平庸”“庸碌”這類字眼,甚至很多人說,之所以這位蘇家嫡長子不像父親跟弟弟一樣入仕,乃是因爲他天資愚鈍,不堪造就到了連青州蘇氏這麼底蘊深厚的家族,也拯救不了他的學業。
所以只能留在老家守祖業,而且祖業還一直都是由老僕代管,他不過掛個名頭。
然而衛皇后的生身之父,禮部尚書衛溪,一貫以來給人的印象,跟這蘇少歆也是半斤對八兩,好不了多少。
所以一旦蘇太后、蘇少歌、蘇伯鳳這三位逝世,青州蘇氏是否當真將羣龍無首從此衰敗——估計只有蘇家人自己知道。
正如陸鶴浩方纔所言,只有閥閱纔會知道,閥閱對於未雨綢繆有多麼執着。
出色的子弟爲了家族的長遠考慮,作爲底牌之一藏鋒斂鍔,頂着平凡甚至愚拙的名聲默默蟄伏——甚至很多人就這麼蟄伏了一輩子,到死都被認爲只是一個寄生於家族的庸人——不在少數。
何況從蘇家近年來看,蘇太后深得先帝敬重;冀國公挾擁立之功,戰功亦是赫赫;蘇少歌少年成名,才華橫溢。
有這三位在,足以保證青州蘇氏聲名不墮——如果再出一位同樣出色的蘇少歆,只怕先帝也要睡不着了!
所以蘇家完全有理由讓蘇少歆藏拙,打着看守祖業的旗號留在桑梓,暗中積蓄,以作後手。
“其實蘇家現在未必沒有想到這個法子!”陸鶴浩看出衛皇后眼中的遲疑,笑意愈深,“只不過……他們不像我這樣走投無路,隨時都能豁出去!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們是不敢這麼做的!”
“但如果我願意爲他們領這個罪名的話……你覺得他們會遲疑嗎?”
“我保證,只要我有個三長兩短,不管是出於什麼緣故,不管是誰下的手——宮外,立刻會有人找上蘇家,獻上此計,助肅王登基!”
“畢竟那時候我肯定沒什麼好下場了,身後之名又何必在乎?”
“能讓害我的人也不落好,豈非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他看着馨纖下意識的收起短刀,輕笑起來,“所以,我就說,皇后是不會殺我的——”
“那麼接下來,我的安危,還要請皇后您多多上心纔是!”
……陸鶴浩大笑着拂袖而去之後,半晌,端化帝
才嘶聲道:“你……你就這麼受他要挾?”
“不然呢?”衛皇后從方纔進來起,就一直沒有正眼看過他,此刻聞言,冷笑了一聲,才轉過頭,斜睨了眼皇帝,不緊不慢的說道,“一時痛快殺了他,然後讓蘇家得利?”
端化帝忍不住道:“可方纔那些話都只是他空口白牙之言!你查都不查就信了?!”
“陸鶴浩是奔着帝位才鬧這麼一出的,你以爲他會在沒有防身之策的情況下進宮嗎?!”衛皇后嗤笑出聲,“我之前就一直在想,他這麼大喇喇的出現在皇祖母的壽宴上,到底有什麼依仗?!”
雖然方纔殺陸鶴浩未成,反被陸鶴浩譏誚了一番——接下來少不得忍着厭惡與殺意,好好保護好這位,但皇后神情之間卻沒什麼鬱色,反而有點一身輕鬆的意思。
“也是之前一直沒想到他,叫他偷偷摸摸發展了這些年,又是簡平愉又是端木老夫人的,誰知道還有沒有其他底牌了?”
“如今總算曉得,他說到底還是利用鷸蚌相爭之際,妄圖做那漁翁——其本身到底是不上臺面的!”
“既然如此,我也可以稍稍放心——如此容他多活幾日又怎麼了?”
端化帝聽到這兒,沉默了下,才道:“你就不怕他其實還有其他底牌的,只不過能用這個說辭將住咱們,所以沒拿出來?”
“他如果真有其他底牌,而且足以保護他的話,這會就不應該在這宮裡兜來兜去,而是趁着他揭發了慶王跟您的事情,打着孝敬先帝的旗號去朝堂上堂堂皇皇的亮相!”衛皇后淡淡掃了他一眼,說道,“如今的風波盡是他作爲引子引出來的,結果到現在他都沒能去到朝堂,你以爲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他昨晚夜闖銘仁宮的冒險,說到底也只是爲蘇家,爲肅王做了嫁衣!”
“您覺得他會甘心?!”
“他方纔對您言語無禮,未必只是對您不滿,依我看,也是因爲他心中不忿,眼下又沒其他地方發作,正好您召見他,可不就都說給您聽了?!”
端化帝很明顯的察覺到,衛皇后現在對他的態度,比在晌午前勸說自己傳位給太子時還要尖刻與冷淡——他心裡本來就不是滋味兒,此刻難免有些惱羞成怒,想起來陸鶴浩所言,衛皇后在去歲天花之事上,明知道真相卻一直向他隱瞞:如果不是皇后在這裡沒跟他說實話,他何至於被陸鶴浩一路騙到最近才醒悟過來?!
這麼想着,端化帝覺得自己失位,皇后也不無責任!
而且皇后現在想方設法的希望做皇太后,可見皇后之所以向自己隱瞞了此事,說不定就有什麼私心在裡頭呢?
他越想越不甘心,正要開口質問皇后,未想殿門卻被叩響,沒等帝后出聲,外面的人竟心急的推門而入——端化帝與衛皇后同時皺起眉,正要出言呵斥,然而來人焦急一句,令帝后雙雙失色、如墜冰窖:“陛下、娘娘,太子殿下遇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