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裴幼蕊抵達時,宋宜笑早已領着女兒在等了。
受到叮囑的簡清越看到她就撲了過去,嗲着嗓音喊“句句”。
“清越真是越發可愛了!”裴幼蕊儘管覺得今日之行耽擱了她的正事,但看到雪團兒一樣膩在自己身上的簡清越,還是露出溫柔的笑靨來,撫着她柔軟的胎髮,含笑說道,“真想把她抱回去養!”
“這可不行!”宋宜笑手拿團扇,閒閒的搖着,嫣然道,“我們統共也就這麼一個女兒呢!叫義姐抱走了,我們可要寂寞了!”
說到這裡意味深長的一笑,“何況義姐何必羨慕?趕明兒您自己生個,不就是了?屆時還能同咱們清越做個玩伴不是?”
“瞧你這小氣的樣子!”裴幼蕊聞言,目光閃了閃,才輕笑道,“只是說要抱走你女兒,還沒抱走呢,可就要取笑我了!”
“義姐這可是冤枉我了!”宋宜笑笑盈盈道,“您婚期也沒幾日了,成了親哪有不生兒育女的?這怎麼能說取笑您呢是不是?”
裴幼蕊也不知道聽沒聽出她話裡有話,輕嗔着睨她一眼:“不跟你說了,我來看清越的,可不是來看你的!你要拿我取笑啊,我就不理你了!”說着把簡清越抱起來逗弄。
宋宜笑見狀笑了笑,也不惱,過了會,看女兒有些乏了,纔看了眼不遠處的乳母。
乳母忙上來道:“大小姐該餓了!”
簡清越被帶出去後,裴幼蕊理了理被侄女揉皺的衣裙,正要告辭,卻見粉薔等下人一聲不吭的退了出去,而上首的宋宜笑則放下茶碗,坐正了身子。
她皺了下眉,也擺手讓自己的丫鬟出去,見門被掩上後,才疑惑道:“弟妹這是?”
“實不相瞞,今日請義姐前來,固然清越確實想念您,也是因爲三叔要我帶幾句話給您。”宋宜笑沒打算同她兜圈子——她跟裴幼蕊雖然從沒撕破過臉,但也算不上知己,可不能指望委婉的勸說就能讓這位義姐回心轉意。
所以直截了當道,“三叔說,您替娘孝敬太皇太后的心意自然是好的,只是太皇太后跟前已有傅太妃在,傅太妃無所出,全賴太皇太后庇護,才能離開行宮。如今您常去太皇太后跟前,把太皇太后照料得無微不至,傅太妃未免就尷尬了。”
“簡三叔的提醒,我心領了。”裴幼蕊聞言,眉宇之間掠過一抹陰霾,似忍了忍氣才淡淡道,“不過弟妹你也曉得,我九月就要出閣了,出閣之後,可就沒有現在的逍遙,可以時常入宮侍奉太皇太后了。所以就算三叔覺得我搶了傅太妃的差事,左右不過這麼幾日罷了!我想傅太妃也會體諒的。”
又嗤笑道,“還是弟妹仍舊擔心我會對簡夷猶跟長興不利,怕我討好了太皇太后之後挑撥離間?只是自古以來疏不間親,太皇太后是長興的嫡親祖母,是簡夷猶的嫡親外祖母!我就是伺候她老人家再盡心盡力,又如何同她老人家的嫡親骨血比?弟妹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義姐這話可是冤枉我了!”宋宜笑聽了她這一番夾槍帶棒的話也不生氣,只道,“我替三叔傳這番話,原也是爲了義姐好:義姐該知道,因着太皇太后這些日子以來鳳體欠安,陛下時常侍奉榻前——義姐雖然不是有意與陛下撞見,可碰到的次數多了,難免,有些人要嚼舌頭!義姐固然問心無愧,卻又何必……”
“
你這是什麼意思?!”裴幼蕊不及聽完,就氣得站了起來,寒聲道,“我知道我不是孃的親生女兒,卻佔了孃的寵愛,你們做親兒子親兒媳婦的自然看着不舒服!但我出閣也沒幾日了,以後我保證若無必要絕不去晉國大長公主府,也絕不再要娘給的東西,你滿意了?!”
說着甩手就朝外走。
宋宜笑輕搖團扇,並不阻攔,只閒閒道:“義姐要這麼想我我也沒辦法,只提醒義姐一句:令尊裴大學士一世英名,生前最寵最疼的就是義姐,無論義姐想做什麼、想怎麼做,萬望動手之前,追想慈顏,免得他日後悔莫及!”
已經走到門邊的裴幼蕊驀然僵住!
片刻後,她微微側了頭,冷笑着道:“我當然不會壞了我爹的名聲!”
“卻不知道令尊是否願意義姐爲他壞了自己的前途呢?”宋宜笑立刻反問。
這回裴幼蕊良久沒有回答,扶着門站了會,毅然開了門走了。
她走之後,宋宜笑方露出憂色:“也不知道她聽進去沒有?”
這個義姐雖然不是簡虛白的嫡親姐妹,但因爲是晉國大長公主跟前長大的,又有婚變的委屈,論得寵根本不在清江郡主與聶舞櫻這兩個大長公主的親生女兒之下。
而且裴幼蕊心結極深,宋宜笑同她又不是特別要好的關係,想哄出她的真話來哪有那麼容易——也只能從裴荷入手,希望裴幼蕊念在這位慈父的面上,莫要行差踏錯了。
不過宋宜笑眼下自己都在糾結母仇,對於裴幼蕊是否願意懸崖勒馬,也沒什麼把握。
她心事重重的派人跟簡離邈那邊送了信,委婉表示對勸說結果的謹慎態度。
簡離邈很快給了回覆,當然不會責怪宋宜笑無能,只說自己知道了,決定再想想辦法。
也不知道是否這會叔父決意釜底抽薪,還是湊巧:總之數日之後,晉國大長公主的避暑別院傳了消息來,說是裴幼蕊許是貪涼多吃了幾份凍酪,竟染了風寒,不得不臥病在榻。
這種情況下,那當然是不可能再去行宮侍奉太皇太后了。
宋宜笑聞訊多少鬆了口氣,她現在得守孝,婆婆不召見,也不大好主動過去,是以收拾了些東西,命粉薔走了一趟,也就不放在心上。
然而三兩日之後,晉國大長公主卻遣了佳約來,說是晉國大長公主想孫女兒了,讓宋宜笑帶上簡清越去請安。
“娘想清越了,我遣人送清越過去就好。”宋宜笑聞言不免詫異,“我現在身上……哪好衝撞了娘呢?”
“還不是裴小姐?”佳約自從發現裴幼蕊對於當年婚變一直耿耿於懷後,對大長公主的這位義女就暗藏了敵意,此刻在宋宜笑面前自不隱瞞,嘆了口氣道,“她這兩天找了許多理由要見您——大長公主殿下被她纏得心軟,只得打發奴婢來請您了!說起來殿下也實在心善,到這時候尚且不忘記給她遮掩,只說是自己想念您跟簡大小姐!”
宋宜笑頗爲無語,心想:“這義姐病了爲什麼非要見我?難道她以爲她病倒是我乾的嗎?我就是有那個本事把手伸到婆婆府裡,又哪來的膽子敢在婆婆的眼皮底下對她動手?”
不過大長公主依了義女,她這個做媳婦的少不得要走一趟了。
於是請佳約少待,自己進裡面去換了身素色衣裙,又替簡清越打扮
了一番,這才乘轎出門。
“你們義姐這兩日身上不爽快,正好你來了,就替我去陪陪她吧!”到了晉國大長公主跟前,大長公主笑意盈盈的命人把簡清越抱過去給她摟到懷裡,直接對兒媳婦道,“究竟你們年歲彷彿,能說得到一塊兒!”
宋宜笑領命,到了裴幼蕊住的屋子,寒暄了幾句,心照不宣的遣散下人。
室中只剩兩人時,裴幼蕊臉色果然就一下子沉了下來,輕喝道:“是不是你乾的?!”
“義姐這話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懂?”宋宜笑暗道自己還真猜着了,不禁哭笑不得道,“我就知道今兒是奉娘之命來陪您說話的!”
“我今年根本就沒吃過凍酪,怎麼會因此染上風寒?”裴幼蕊目不轉睛的看着她,神情冰冷,顯然根本不信,冷笑着道,“倒是病倒之前喝的一盞茶水有些味道古怪,當時丫鬟跟我說是沏茶時拿錯了茶葉,我也就沒放在心上——後來覺得不對問起來,卻說全部倒掉,已經找不着了!你敢說這茶水不是有問題?”
宋宜笑笑出了聲:“就算有問題,那也是義姐您身邊的人有問題,卻怎麼能怪到我身上呢?義姐您說您這話可笑不可笑?難爲您跟前的人都是我安插或收買的不成?您只說我這麼做有什麼好處?”
“你前兩日才勸了我,我沒聽,結果頓時就病了,就算不是你,也同你有關係吧?”裴幼蕊恨道,“你就這麼喜歡多管閒事?!”
“就算是我做的,那麼義姐您這會又打算怎麼辦呢?”宋宜笑聞言,不在意的說道,“您只鬧着讓娘召了我來,卻沒告訴娘您的懷疑,想來也該明白,娘雖然寵您,可沒憑沒據的,您想要污衊我這個嫡媳謀害了您,卻也不能夠!只是我縱然來了,您說您能拿我怎麼樣呢?”
這話氣得裴幼蕊臉色微白,微微喘息了幾下才穩住心神,冷然道:“果然同你有關係?是你私下給娘告了狀?還是說服了佳約之流下的暗手?!”
“避暑統共也就這麼三兩個月,一轉眼也就過去了。”宋宜笑並不接她這話,平靜道,“義姐好好將養,畢竟回帝都後沒多少日子,您就要出閣了,到時候可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纔好呢!”
說到這裡起了身,也不管裴幼蕊這會看自己的目光何等怒火萬丈,“世人眼裡的裴大學士出身名門才華橫溢,世人眼裡的義姐您溫婉良善端莊矜持——當年的悔婚,孰對孰錯,人心自有公論!義姐又何必爲了報仇,反將自己落到無理的那一方去?”
“我有道理又有什麼用?!”裴幼蕊聽着這番話,忽然之間淚流滿面,切齒低喊道,“天下人都同情我又有什麼用?!我爹爹到底還是沒了!天下人都嘲笑長興跟簡夷猶,可他們還活得好好的!”
宋宜笑看着她:“他們成親之後過得也不好,前不久,剛剛和離……”
“長興和離之後住回宮中,不過說了句要效仿陛下爲先帝守三年孝,太皇太后馬上張羅着替她再覓良人——她尚且年輕,又是金枝玉葉,即使再嫁,難道新駙馬還敢嫌棄她?!”裴幼蕊恨聲說道,“至於簡夷猶,他美妾在懷,幼子在膝,沒了長興,正是海闊天空!哪怕往後厭了沈氏,再娶高門之女,又有什麼難度?!”
她慘笑了幾聲,擡起頭,直視着宋宜笑,“你告訴我,這叫他們過得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