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宋宜笑根本不知道今天母女兩個看似隨意的交談背後,韋夢盈的真實心情。
她回到燕國公府後,換了家常衣裙,正要命人把女兒抱過來,底下人卻報,說是莊子上送了賬目同東西來,問她是不是立刻去看看?
下人說完了正事,臉色又有點古怪道:“範忠家的也跟着範忠來了,說是專門來給夫人請安的!”
“翠縹也來了嗎?”宋宜笑微微意外,翠縹前年出閣之後,自從回府來謝恩時碰見了餘士恆,許是受了刺激,那之後就再沒來過——莊子上有什麼事情都是範忠一個人過來,避暑前聽人說她生了個女兒,宋宜笑特意命人送了東西過去看望,她都沒說要過來當面道謝,這回怎麼忽然來了呢?
宋宜笑不免想到錦薰同餘士恆的婚事,微微蹙眉。
但轉念想到翠縹如今孩子都有了,聽說範忠也一直對她很好,若知餘士恆拒絕了她卻主動求娶了錦薰,即使心裡不痛快,料想也不會做出什麼尷尬的事情來吧?
這麼想着,宋宜笑道:“着弦燈她們幾個過去同管事們清點了來回我,至於翠縹,現在就喊她過來吧!”
半晌後翠縹抱着一個襁褓走了進來,躬身請安道:“夫人萬福!”
“何必這樣拘禮?”宋宜笑溫和的擡了擡手,“快起來吧!”
旁邊錦薰不待吩咐就搬了個繡凳過來,又笑說:“這孩子是翠縹姐姐的女兒麼?瞧着好生可愛!”
“正是小女。”翠縹朝她感激的笑了笑——宋宜笑仔細觀察,翠縹對錦薰的態度並不勉強,親熱裡還透着討好,心下暗自沉吟:翠縹這是有了孩子完全看開了呢?還是還不曉得?
她心裡轉着念頭,那邊翠縹已經介紹起了自己女兒,“她爹給她起了個乳名叫明珠,我想着我們莊戶人家叫這名字實在太過了,是以改成珠兒。”
“想來也是範忠疼女兒,當成掌上明珠看,故此要叫她明珠呢!”宋宜笑含笑伸手道,“這孩子我還是頭次見到,來給我抱抱,看看跟咱們清越誰更重些?”
錦薰聞言,從翠縹手裡接過襁褓,邊遞給她邊笑道:“夫人又要耍賴了!小姐比珠兒可是大了兩個月呢!”
尤其範忠夫婦再疼女兒,範珠兒的待遇,如何能與簡清越這個燕國公府大小姐比?是以這兩個女孩兒哪怕同樣大,或者範珠兒更大些,論長勢也肯定是簡清越勝出的。
翠縹雖然不敢像錦薰那樣直接說宋宜笑耍賴,見狀也笑道:“珠兒哪能跟大小姐比?她能沾一沾大小姐的福氣,奴婢就心滿意足了!”
“我說她今兒個怎麼忽然來了,還帶了女兒一道?”宋宜笑邊抱着範珠兒低頭哄她,邊恍然大悟,“合着是衝着清越來的!”
所謂讓範珠兒沾一沾簡清越的福氣——這不就是在轉着彎試探宋宜笑,肯不肯讓範珠兒將來給簡清越做一塊長大的大丫鬟麼?!
“這還真是父母之愛子,則爲之計深遠!”宋宜笑明白了翠縹的來意,倒對她有些刮目相看,簡清越也好,範珠兒也罷,這會都纔不滿週歲,連宋宜笑都還沒考慮過自己女兒將來的丫鬟問題,翠縹倒已經把女兒抱過來探口風了。
丫鬟雖然說是下人,但大戶人家的心腹大丫鬟,日子過得跟尋常富家小姐也沒太大區別了。
打小陪着主子長大的丫鬟,那更是名爲主僕,情同姐妹——不必說遠,芝琴跟錦薰就是現成的例子,這兩人都是被宋宜笑當成姐妹一樣照拂縱容的。
信任倚重的程度,更在韋嬋、宋宜寶等宋宜笑真正的姐妹之上。
只是宋宜笑雖然很被翠縹爲女兒鋪路的用心所感動,她卻不想答應這件事。
一來範珠兒年紀還小,誰知道往後是否靈巧懂事,能做個合格的心腹丫鬟?退一步來講,就算她樣樣都好,萬一簡清越就是看她不中呢?宋宜笑可不想爲了給翠縹面子,將來委屈了自己女兒;
二來範忠給範珠兒起的名字也讓宋宜笑不放心,掌上明珠,以範忠在國公府下僕中的地位,範珠兒想也是好吃好喝養着的,在莊子上料想還有僕婦伺候——這種嬌生慣養大的女孩兒,會甘心來國公府服侍人?便是卻不過翠縹要求來了,恐怕也是滿腹委屈!到時候又怎麼會盡心做事呢?
三來翠縹當年想做姨娘的事情到底讓宋宜笑心存芥蒂,好不容易把她打發了出去,這會卻弄了她的親生女兒在自己女兒身邊,回頭叫簡清越長大之後知道了,多麼的尷尬?
所以宋宜笑雖然聽出了翠縹的話中之意,卻只管抱着範珠兒說笑逗趣,絲毫不提讓範珠兒長大點後伺候簡清越的話。
翠縹委婉試探了幾句無果,正琢磨着要不要把話挑明一點,範珠兒卻哭了起來——這孩子到底才七個多月八個月不到,正需要隔會就喂一頓的時候,偏今兒個要來國公府,也就進府之前吃足了奶,隨翠縹在外面候見、被引過來,又叫宋宜笑跟錦薰輪流抱了會,可不就餓了?
宋宜笑趁機把她還給翠縹:“看看孩子怎麼了?冷了還是餓了?缺什麼只管跟管事的說,可別委屈了孩子!”
又吩咐,“今兒就叫翠縹在後院用飯罷,叫廚房加幾個適合她吃的菜!”
足月而生的女.嬰哭聲嘹亮,這種情況下,那是怎麼都不好再說事情了,翠縹只得失落的抱起女兒,同宋宜笑告了聲罪,隨錦薰下去找地方哺.乳。
待她走後,宋宜笑暗鬆口氣,道:“許是方纔抱那孩子抱久了點,我這會覺得有些累了,得去歇會。回頭翠縹那邊走時不必再來給我請安,你們待會去給她說下罷!”
想了想又道,“再取一對瓔珞圈給那孩子,別拿別人送給清越的那些,就拿咱們庫裡原來就有的。”
如此打發了翠縹——到了快傍晚的時候,輪到慄玉上來伺候,她見裡外沒什麼人,宋宜笑的心情也不壞,就笑嘻嘻的湊上來道:“今兒有小丫鬟不懂事,差點跟翠縹姐姐說了錦薰的婚事,萬幸奴婢聽到把話題岔了開去呢!夫人要不要誇一誇奴婢?”
“這事兒你是替錦薰出的力,要邀功也該去尋她纔是啊!”宋宜笑聞言笑道,“怎麼來找我了?這可是拿我當冤大頭了!”
話是這麼講,她到底還是給了慄玉一對赤金銀杏耳墜子——慄玉原本只是想討個巧,沒想到當真有收穫,很是開心的謝了恩纔下去。
只是她纔出了克紹堂,卻見弦燈擰着個小丫鬟經過,忙把耳墜子塞進懷裡,上前問:“怎麼了?”
“嘴上沒把門的小蹄子!”弦燈沉着臉告訴她,“方纔都看到你攔了綠裳,不許把錦薰的婚事告訴翠縹姐姐了,結果翠縹姐姐當着你的面沒有繼續問綠裳,回頭拿了支銀簪問這綠羅,她居然爲了支銀簪什麼都說了!”
邊說邊使勁在綠羅身上狠擰了幾把,痛得綠羅連連求饒,流着淚道:“奴婢實在不知道這件事情是不能說的,只道翠縹姐姐原也是伺候夫人的人,夫人又素來待她親熱,她關心錦薰姐姐的婚事,也是常理,所以……”
“還敢頂嘴!”弦燈氣急敗壞的對慄玉道,“回頭再跟你說詳細,我先押她去管事姑姑那兒領刑——這起子東西真要給點規矩了,一個個三天不打皮就發癢!”
慄玉欲哭無淚的看着她把人拖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最後一咬牙一跺腳,到底折回去同宋宜笑請罪,兼交還耳墜子:“奴婢只道翠縹姐姐當時沒有追問是不在意了呢,誰想翠縹姐姐居然會私下裡再去問綠羅!如今翠縹姐姐既已知道真相,奴婢怎麼還有臉拿夫人的東西?”
“給你了你就拿吧,權當提前給你添妝。”宋宜笑聞言也覺得掃興,但這事兒也怪不得慄玉,要怪只能怪綠羅——她擺了擺手,“那叫綠羅的小丫鬟忒不懂事,等管事姑姑罰完,把她打發去偏僻點的地方靜靜心罷!”
就算綠羅年紀小,進府晚,不知道翠縹其實最早是伺候簡虛白而非宋宜笑的人,但照弦燈的話,她當時都看到慄玉阻攔綠裳了,居然還不長記性,這要麼是故意的,要麼就是見錢眼開!
無論哪一種,宋宜笑也不會輕饒!
再次打發慄玉下去後,簡虛白也回府了,照例進內室換了常服,就命人把女兒抱過來。
夫妻兩個逗了會簡清越,聽着她格格的脆笑聲,都覺得這一日以來的疲憊煩惱不翼而飛——半晌後乳母進來稟告,說是到了喂.奶的時候了,夫妻兩個才戀戀不捨的將女兒交給她們帶去照料。
“今兒個翠縹過來了。”宋宜笑方與丈夫道,“她帶了她女兒來,話裡話外的意思,
是想推薦給清越將來做丫鬟,只是我想着兩個孩子如今都還小,還瞧不出性情,太早答應了,萬一日後不合適,又或者範忠捨不得,反而尷尬了,是以裝作沒聽出來。”
“正是這個道理。”簡虛白原就只當翠縹是下人,又極寵愛女兒,聞言自無意見,“何況既然是伺候咱們女兒的,那當然得咱們女兒自己看中了纔好。如今清越尚幼,這類事情說起來都太早。”
他這樣的回答正在宋宜笑的預料之內,是以此事到這兒就算過去了,宋宜笑繼續道:“還有件事,今兒個不是我娘生辰麼?我過去看她時,她提到了姑父任禮部侍郎的事情,說按照常例,最適合做明年恩科主考官的就是姑父呢!偏姑父是你推薦上去的,怪道你之前說金榜出來之前不跟沈劉兩家的人照面了,可也是有這個緣故?”
簡虛白聞言露出一抹意外,先道:“是我的不是,居然忘記今兒個是岳母壽辰了!早知道我該陪你過去的。這麼着,明後日我再陪你去給她老人家請罪?”
“不用的。”宋宜笑擺了擺手,心想我那個娘——我自己都怕見她好麼?更遑論是拉着丈夫一塊去,她根本就是存心不同簡虛白提起來,爲的就是自己過去點個卯走人。
不過對於丈夫這種態度她還是很滿意的,畢竟簡虛白對韋夢盈的尊重,意味着對自己的重視,柔聲說道,“你也曉得,衡山王爺同我娘他們尚未出孝,我一個人過去,橫豎只要見我娘,自家母女,也沒什麼講究的。但你若也過去了,那邊怎麼也要設法招待下,偏大少奶奶同二少奶奶最近都不大方便操心,豈不是平白給她們添麻煩?”
“原來如此。”簡虛白溫和道,“但長輩壽辰,做晚輩的一點沒有表示,終究不好……”
“已經以你名義給娘送了一對老參了,娘很是喜歡呢。”宋宜笑忙道,“娘今兒還叮囑我,要多多體諒你,別叫你操心了公事,回府來還要操心其他——好啦,這件事情到此爲止,橫豎娘又不是隻過今年這回壽,待明年王府那邊出了孝,咱們兩個再一塊去賀她不是了?”
簡虛白聞言,目光閃了閃,面上卻依舊溫和的笑道:“都依你——那麼咱們說恩科主考的事情吧!我當初推薦姑父任禮部侍郎一職時卻沒有怎麼多想。何況以姑父的資歷來看,他做主考的可能性卻也不大。”
“爲何?”宋宜笑詫異問。
“你只知道姑父乃正經進士出身,卻不知道姑父當年中榜的名次。”簡虛白解釋道,“姑父當年勉強列入二甲,差點就成了同進士!雖然說三年一科,能夠榜上有名的那絕對都是人中俊傑。然而要做新科進士們的座師,這名次到底勉強了些!”
宋宜笑這才恍然,同進士雖然名義上說是跟進士一樣,但實際上的待遇,卻有着天壤之別——時下說同進士似如夫人,就是這個道理。
如夫人,不過是小妾的雅稱罷了,與正經夫人的差距,大家心照不宣。
而紀舟雖然不是這種“如夫人”的出身,卻也非常接近了,這樣的資歷,想給明年那些新鮮出爐的頭甲、傳艫等等新晉進士們做座師,的確難以服衆。
簡虛白又道:“何況雖然默認擔任主考官的都是禮部侍郎,但一來偶爾也有禮部尚書親自主持的例子,衛尚書瑞羽堂出身,可以說是滿腹才氣,論科舉成就,當年也是二甲靠前的;二來,禮部如今只姑父一位侍郎,不是還空着一個的麼?屆時沒準陛下會另外遣人擔任呢?”
宋宜笑想想也是——韋夢盈怕引起女兒懷疑,沒有非常追問此事,宋宜笑自然不會太放在心上,說到這裡也就算了。
許是爲了應合簡虛白的話,數日後朝中傳出消息,簡離邈由尚書右丞調入禮部,晉升一級,任禮部侍郎。
宋宜笑聞訊之後一打聽,這位叔父當年乃頭甲探花出身,這麼着,明年恩科的主考官,看來必是他了。
不過她給簡離邈那邊送了份禮,賀他晉升之喜後,也就沒再留意。
畢竟大節下的,作爲一府主母她真心不閒。
然而沒過幾天,衛皇后忽然派人來將她召到未央宮,和顏悅色的說起此事:“明年恩科,陛下已經私下同我透了話,將以簡侍郎爲主考,我卻有件事情要託付弟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