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將們引着蕭淮他們快步走進,燕王單肘撐膝而坐,目光只落在他身上。
因爲背光,只覺那雙與蕭淮一般無二的眼眸雖然看不出具體情緒,卻異常幽深。
“王爺可還好?”賀蘭諄出聲打破僵局,快速到了燕王身前。隨即他又擡頭去看林鳳儀:“林將軍!屯營的防役兵是不是都該拖出去斬了?!”
林鳳儀額上冒汗,大氣也不敢出。
燕王看完蕭淮,去看賀蘭諄,目光落在他肩頭血跡上:“看來你們也不太平。”
賀蘭諄點頭:“我們是在碼頭出的事,霍究推測這幫人已經蓄謀良久。
“因其水性極好,現如今霍究正留在碼頭封鎖水域,搜尋他們背後之人。”
燕王繼而沉默半晌,起身道:“先回城。”
……沈羲斷不知道燕王竟有這般兇險。
沈嫣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她帶着柳夢蘭一路順暢到達碼頭,心裡想的還是爲什麼沈羲囑咐她不要讓柳夢蘭多接觸。
等到馬車再也進不去,才發現居然已經到了漕運總督府衙署外圍。
然而霍究並不在衙署。
衙門用來巡視的官船此刻正飄泊在河面上,霍究帶着侍衛,正由嚴沁伴着立在船頭。
有着精緻繡花的紫袍此刻右臂上已落了道半尺長的口子,並沒有包紮,但因爲衣裳色暗,傷口流出的血倒也並不顯突兀。
“已經搜到什麼地步了?”他扶劍問。
嚴沁縱是官階比他高,此刻也不敢怠慢,連忙道:“已經沿河兩岸好幾座村莊都搜遍了。”
“大人,探子回報!”話音剛落這時候便有百戶長帶着探子前來。
霍究扭頭看了眼,那探子便道:“稟霍大人,對岸三裡處發現一座寮棚,似近期有人住過,並發現了一些殘餘的日常用物。
“附近百姓說近兩個月裡此地的確住過些人,不知其數,路過時偶而聽見有賭骰的聲音,都以爲是幫賭徒。
“但今日下晌那寮棚忽然就人去屋空,租住的人不知所蹤了。”
霍究目光幽寒,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看了半晌,說道:“既有日常用物,必然曾在附近有買賣行爲,一家家去問,口音,習性,所買物事等一切都查出來!”
百夫長聽到他末尾話裡透出來的寒意,立時折出去了。
而霍究掃望了一眼安靜了不少的河面,也返身準備進艙。
轉身的時候就見着不遠處的岸上站着幾個人,當着那小小身影看上去卻有幾分熟悉。
他以爲自己眼花,不由往邊沿走了兩步。
沈嫣剛好帶着柳夢蘭走到岸邊,一眼就看到高高翹起的船頭立着的那羣人,那紫衣身影鶴立雞羣,令人想要認不出他來也不可能。
霍究剛剛走過來,她也就往水邊走來了:“霍大人!”
霍究不知怎地,這諸事繁雜的夜裡,陡然見到她,心裡竟忽然如遍佈了清風明月,舒暢起來。
他顧不上自舷梯而下,直接躍到岸上,一把托住她手肘:“你怎麼來了?”
沈嫣目光一寸也未曾離他,直到被他突然觸碰,臉上才又不覺地泛出微熱,望向他右臂道:“我大伯父回府說大人受了傷。
“姐姐猜到大人未得到王爺確切消息之前,不會將消息傳回城裡,所以遣我帶了大夫過來給大人醫傷。”
她看一看旁邊的柳夢蘭,柳夢蘭遂上前施禮。
船上船下站着百十號人,自先前霍究帶着人策馬而至踹開衙署大門時起,便再沒有人敢出過大氣。
他不說話的時候他們無人敢吭聲,他說話的時候他們更加只能屏氣。
眼下這會兒,他右手託着沈嫣,微垂首相問的樣子,頓時叫人連下巴也忘了扶回去。
嚴沁到底是有閱歷的,被這活閻王折磨了半夜,正不知何時是頭,此刻來了個救星,豈有沒眼力勁兒的理兒?
便忙道:“河邊風大,大人不如請小姐進船艙裡歇息歇息!”
霍究扭頭看了他一眼,那眼裡沒了兇光,順勢就隔着衣裳牽起沈嫣手腕:“來吧。”
沈嫣原要掙扎,但他身強力壯,估摸着是掙不脫,又不願在外人跟前拉扯得難看,便就默許着這麼樣被他牽上了舷梯。
進了艙,嚴沁一見她渾身錦繡,面若桃花,身上配飾皆爲上等,知道是了不得的大家閨秀。
想這船艙雖還潔淨,但到底怕不如霍究心意,隨即讓人取來了薰香。
將香燃了,又着人拿帕子擦過桌凳,上了茶點,這才又使了眼色將一干人等喚出來。
沈嫣以往只見霍究放浪不羈的模樣,方纔見他在船頭號令羣雄令行禁止,往日對他渾不以爲然的那股心思竟又收了收。
又或者說,眼下她竟不能不正眼相視,甚至是有些莫名仰視起他來。
茶點放在案上,她也沒有碰,只望着簾幔外頭果斷交代差事的他。
霍究走進來,見她端坐着,那慣常寒着的臉上便就似遇見了春風般緩下來,挽起袖口坐下道:“也是膽大,竟闖到這裡來。”
噙笑看了她一會兒,那目光漣漣,竟隨着湖面月光一道漾動着。
看着看着,臉上笑容就逐漸斂了,擱在桌上手掌握了握,轉而漫不經心地拂起了飄到鼻前的煙霧。
沈嫣不知他在想什麼,卻不敢忘沈羲交代的話,便說道:“還是先看看傷吧。”
霍究看着她,便就順從地把受傷的右臂放上桌案。
外頭立着的柳夢蘭聽到招呼隨即進來,讓他除下一半外袍。
沈嫣見狀迴避。
霍究原是不拘這些,想讓她安坐的。
他自幼出身於獵戶,並不耐煩這些繁文褥節,是以當年燕王讓他留在王府,他寧可選擇去定獄歷練。
但想到她素日一慣迂腐得緊,至今仍不肯改稱呼,也就罷了。
反倒是柳夢蘭說道:“打點水來擦擦血。”
沈嫣不諳他的臭脾性,但他是沈羲的人,卻不敢不給面子。
一扭頭看到霍究露出的半截右臂早已經被血染滿,那傷口雖然不深,卻也是三四寸長的一道口子,皮肉外翻,望之心顫得緊。
便又已顧不得那麼多,這裡沒有侍女也沒有侍官,她既然都來了,不妨好人做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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