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7)

“我還是找家旅館吧……”

荒木比呂看這雙眼溼潤的美雪,忙安慰說:“哈哈哈,不要緊,不用擔心。”然後他強顏歡笑。

“琉璃子很容易感情波動的,誰讓她是小提琴家呢,藝術家都是這樣。”

“不過……”

“不要緊,美雪,就像比呂說的那樣,琉璃子從小就是這樣,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金田一說着從地上撿起美雪的行李。

事實上就是這樣的。

回想一下,金田一第一次見到琉璃子的時候,她那種強烈抗議被誤認爲小偷的態度,讓人無法相信她是小學生。

不過,幾天後,她就和顏悅色地跟郵局的人打招呼了。

她是一個易怒的人。從那時起,她就有一種藝術家的氣質。

不過,金田一不知道她的怒氣是否真的付之東流了……

“沒事了吧?”美雪說着,看了看比呂。

他的眼睛告訴她,已經可以住在這裡了。

“那當然了。”

美雪聽比呂這麼一說,才恢復了笑容。

“那就請多關照了!”說着鞠了一躬。

比呂鬆了一口氣,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美雪是個直爽的人,一定可以和琉璃子相處得很好的。”

金田一這麼一說,比呂也咧嘴笑了笑。

“那趕快去房間看看吧。”比呂說着走進了長長的走廊。

“剛剛只打掃出一間客房,房間已經讓樹理去打掃了,先把行李放在這兒吧,七瀨。”

“啊,你不用費心了,荒木。我來得那麼唐突,能有個住的地方就已經很感激了。掃除什麼的我自己做吧。真的很感激你們,讓我住在這麼漂亮的別墅中……看,阿一,這燈多麼高檔啊……”

“哎,你這傢伙……”

剛剛還一臉愁容,現在已經完全沉浸在了“邪宗館”內的古典裝飾中了。金田一對美雪的快速轉變噗地笑了一聲。

琉璃子先暫且不說,美雪纔是那種陰晴不定的人呢。

當初,如果不帶美雪來輕井澤,美雪也不會怪罪金田一的。現在,有可能被捲入一連串的奇怪事件中,但美雪好像還是滿不在乎的樣子。

於是金田一又把手插進衣兜,搜索着那張舊報紙。

草叢中帶有“DEJIMA”的揹包、廢屋地下室聽到的竊竊私語。

還有,六年前的“事故”……

揹包中的《邪宗門》,與舊別墅的名字“邪宗館”。

金田一一向對這樣的巧合很敏感。

就算是偶然,也有必然的聯繫。金田一相信自己的直覺。

“喂,比呂。”

“怎麼了,金田一?”

“以前住在這裡的時候,沒有仔細想過,這座別墅爲什麼叫邪宗館呢?”

“這個問題嘛,你知道北原白秋的《邪宗門》嗎?”

“是這個吧?”

說着,金田一從旅行袋中取出從美雪那裡借來的文庫本。比呂接過書,隨手翻看了起來。

“就是這個《邪宗門》,現在讀起來有些難懂,不過,當時發表的時候可相當受歡迎呢。長崎一帶受基督教文化影響的古典浪漫主義,正是順應當時的潮流,以文學的手段,反映到了服飾、建築和學術。”

“其實,我也不太瞭解那個時候的事。據說,是繪馬叔叔的爺爺,買下了這座建築,作爲供外國人居住的別墅,又以白秋的《邪宗門》爲基調,對它進行大改造。所以也把名字定爲邪宗館。”

“呀,你可真厲害,好像語文老師一樣。”

“阿一,你這麼說也太失禮了。荒木比呂可是被稱爲芥川獎候補的天才作家呀,這又能算什麼呢?”美雪說道。

比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哈哈,沒那回事,這些都是純矢的爸爸龍之介叔叔告訴我的,我可對近代文學沒有那麼多瞭解呀。我寫的東西可與浪漫主義沒有什麼關係呀……你讀過嗎,七瀨?”

“不好意思,我現在只看推理小說……”

“其實,沒看過也好,我也不太想把自己寫的書給認識的人看,那樣自己會變得**裸的。”

“是嗎?”金田一問道。

“那當然!”比呂苦笑着。

“不過,繪馬、常葉和井澤應該看過吧。”美雪問。

“他們是‘朋友’嘛,當然要彼此借鑑了。”金田一想,這傢伙又來了。

“朋友”。六年前就覺得這個詞很怪。

“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帶你們到其他地方看看。有很多名貴的裝飾……來,看看這房間,請。”

比呂所指的這個房間沒有耀眼奪目的裝飾,好像沒有裝修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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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是一色的白,只塗了一層漆。房頂與地板之間的器物與窗框,也只是塗成了淡灰色。傢俱也是簡單的造型。

只是窗簾上有花紋,不過紋路很素雅,不打破整體的氣氛。

“這個單間好像風格不同嘛。”

比呂回答美雪的提問,說:“單間只是供外國人居住的那種風格。是阿爾· 努波式的簡單設計……有人說有點像病房,不過與大衆口味相比,我還是喜歡這個。請看。”

比呂說着,一下子拉開了窗簾。

“看,映襯出了窗外的綠色。事實上,建館的人主要是想突出樹葉與果實,聽說是法國人。”

“的確不尋常呀,你這個人,一看就知道和我不是同一所高中畢業的!”金田一交叉着雙臂說。

“我可沒上過高中呀。”比呂苦笑着。

“什麼?是嗎?”

“是真的嗎?”

“上初中,是因爲義務教育,不能逃脫的,而高中對我沒有任何意義。”

“沒意義?”金田一說。

“我覺得有朋友就足夠了。”

“說到朋友,就是純矢他們了,我也不需要別人了,所以初中也沒怎麼去上課,四個人當然都沒有上高中。研太郎是我們四人中最早上初中的,他可以輕鬆考上縣內最好的高中,所以他的退出讓老師們都爲此感到遺憾。”

“真的嗎?”金田一由衷感到欽佩。

如果自己有信心、有實力、有朋友,當然不需要走那種由高中再到大學的老套路線。

“可是……”

“你們真的與衆不同呀。”金田一不禁說出了心裡話。

“是嗎?不過,讓我說,金田一基本上也是同道中人吧。”

“阿一也……”美雪看着金田一,滿臉疑雲。

金田一把比呂這種與衆不同活法的人作爲朋友,實在讓美雪難以理解。

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比呂君在嗎?”是低沉的男人的聲音。

“請進。我正帶着金田一君他們隨便看看。”

聽到比呂的回答,那男人打開了房門。

“失禮了。”那男人對金田一行了一禮。

“啊,好久不見,叔叔。”金田一看到他之後,大聲地打了個招呼。

出現在眼前的是純矢的父親——繪馬龍之介。這座邪宗館的館主。

他的祖父正是爲這座別墅定名的人,也是擁有鉅額財產的一代實業家。

聽說他爲了坐在輪椅上的妻子而辭去了大學教授的工作。這位頭上夾雜着白髮的紳士,用六年前那樣的微笑對金田一說。

“好久不見呀,金田一君。還是那麼有精神呀。這位是七瀨吧。歡迎你們來到我的邪宗館。”

握住他伸出的右手,美雪十分緊張地作了自我介紹。

金田一知道,美雪是強顏歡笑。

美雪是普通職工的子女。無論怎麼說,也很少與這種擁有舊式別墅的上層人物接觸。

可是……

這家的人都選擇了與上流人物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好像是自給自足的農村生活。

繪馬龍之介引退在家,孩子們也沒有讀高中。

其他同住在這裡的人也是一樣。

不感到孤獨嗎?不無聊嗎?正因爲有鉅額財富才無所事事了吧。

龍之介也不過四十五六歲,選擇這樣的生活竟然是爲了坐輪椅的妻子。

每當看到龍之介超脫的笑容,金田一都會禁不住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