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找家旅館吧……”
荒木比呂看這雙眼溼潤的美雪,忙安慰說:“哈哈哈,不要緊,不用擔心。”然後他強顏歡笑。
“琉璃子很容易感情波動的,誰讓她是小提琴家呢,藝術家都是這樣。”
“不過……”
“不要緊,美雪,就像比呂說的那樣,琉璃子從小就是這樣,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金田一說着從地上撿起美雪的行李。
事實上就是這樣的。
回想一下,金田一第一次見到琉璃子的時候,她那種強烈抗議被誤認爲小偷的態度,讓人無法相信她是小學生。
不過,幾天後,她就和顏悅色地跟郵局的人打招呼了。
她是一個易怒的人。從那時起,她就有一種藝術家的氣質。
不過,金田一不知道她的怒氣是否真的付之東流了……
“沒事了吧?”美雪說着,看了看比呂。
他的眼睛告訴她,已經可以住在這裡了。
“那當然了。”
美雪聽比呂這麼一說,才恢復了笑容。
“那就請多關照了!”說着鞠了一躬。
比呂鬆了一口氣,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美雪是個直爽的人,一定可以和琉璃子相處得很好的。”
金田一這麼一說,比呂也咧嘴笑了笑。
“那趕快去房間看看吧。”比呂說着走進了長長的走廊。
“剛剛只打掃出一間客房,房間已經讓樹理去打掃了,先把行李放在這兒吧,七瀨。”
“啊,你不用費心了,荒木。我來得那麼唐突,能有個住的地方就已經很感激了。掃除什麼的我自己做吧。真的很感激你們,讓我住在這麼漂亮的別墅中……看,阿一,這燈多麼高檔啊……”
“哎,你這傢伙……”
剛剛還一臉愁容,現在已經完全沉浸在了“邪宗館”內的古典裝飾中了。金田一對美雪的快速轉變噗地笑了一聲。
琉璃子先暫且不說,美雪纔是那種陰晴不定的人呢。
當初,如果不帶美雪來輕井澤,美雪也不會怪罪金田一的。現在,有可能被捲入一連串的奇怪事件中,但美雪好像還是滿不在乎的樣子。
於是金田一又把手插進衣兜,搜索着那張舊報紙。
草叢中帶有“DEJIMA”的揹包、廢屋地下室聽到的竊竊私語。
還有,六年前的“事故”……
揹包中的《邪宗門》,與舊別墅的名字“邪宗館”。
金田一一向對這樣的巧合很敏感。
就算是偶然,也有必然的聯繫。金田一相信自己的直覺。
“喂,比呂。”
“怎麼了,金田一?”
“以前住在這裡的時候,沒有仔細想過,這座別墅爲什麼叫邪宗館呢?”
“這個問題嘛,你知道北原白秋的《邪宗門》嗎?”
“是這個吧?”
說着,金田一從旅行袋中取出從美雪那裡借來的文庫本。比呂接過書,隨手翻看了起來。
“就是這個《邪宗門》,現在讀起來有些難懂,不過,當時發表的時候可相當受歡迎呢。長崎一帶受基督教文化影響的古典浪漫主義,正是順應當時的潮流,以文學的手段,反映到了服飾、建築和學術。”
“其實,我也不太瞭解那個時候的事。據說,是繪馬叔叔的爺爺,買下了這座建築,作爲供外國人居住的別墅,又以白秋的《邪宗門》爲基調,對它進行大改造。所以也把名字定爲邪宗館。”
“呀,你可真厲害,好像語文老師一樣。”
“阿一,你這麼說也太失禮了。荒木比呂可是被稱爲芥川獎候補的天才作家呀,這又能算什麼呢?”美雪說道。
比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哈哈,沒那回事,這些都是純矢的爸爸龍之介叔叔告訴我的,我可對近代文學沒有那麼多瞭解呀。我寫的東西可與浪漫主義沒有什麼關係呀……你讀過嗎,七瀨?”
“不好意思,我現在只看推理小說……”
“其實,沒看過也好,我也不太想把自己寫的書給認識的人看,那樣自己會變得**裸的。”
“是嗎?”金田一問道。
“那當然!”比呂苦笑着。
“不過,繪馬、常葉和井澤應該看過吧。”美雪問。
“他們是‘朋友’嘛,當然要彼此借鑑了。”金田一想,這傢伙又來了。
“朋友”。六年前就覺得這個詞很怪。
“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帶你們到其他地方看看。有很多名貴的裝飾……來,看看這房間,請。”
比呂所指的這個房間沒有耀眼奪目的裝飾,好像沒有裝修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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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是一色的白,只塗了一層漆。房頂與地板之間的器物與窗框,也只是塗成了淡灰色。傢俱也是簡單的造型。
只是窗簾上有花紋,不過紋路很素雅,不打破整體的氣氛。
“這個單間好像風格不同嘛。”
比呂回答美雪的提問,說:“單間只是供外國人居住的那種風格。是阿爾· 努波式的簡單設計……有人說有點像病房,不過與大衆口味相比,我還是喜歡這個。請看。”
比呂說着,一下子拉開了窗簾。
“看,映襯出了窗外的綠色。事實上,建館的人主要是想突出樹葉與果實,聽說是法國人。”
“的確不尋常呀,你這個人,一看就知道和我不是同一所高中畢業的!”金田一交叉着雙臂說。
“我可沒上過高中呀。”比呂苦笑着。
“什麼?是嗎?”
“是真的嗎?”
“上初中,是因爲義務教育,不能逃脫的,而高中對我沒有任何意義。”
“沒意義?”金田一說。
“我覺得有朋友就足夠了。”
“說到朋友,就是純矢他們了,我也不需要別人了,所以初中也沒怎麼去上課,四個人當然都沒有上高中。研太郎是我們四人中最早上初中的,他可以輕鬆考上縣內最好的高中,所以他的退出讓老師們都爲此感到遺憾。”
“真的嗎?”金田一由衷感到欽佩。
如果自己有信心、有實力、有朋友,當然不需要走那種由高中再到大學的老套路線。
“可是……”
“你們真的與衆不同呀。”金田一不禁說出了心裡話。
“是嗎?不過,讓我說,金田一基本上也是同道中人吧。”
“阿一也……”美雪看着金田一,滿臉疑雲。
金田一把比呂這種與衆不同活法的人作爲朋友,實在讓美雪難以理解。
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比呂君在嗎?”是低沉的男人的聲音。
“請進。我正帶着金田一君他們隨便看看。”
聽到比呂的回答,那男人打開了房門。
“失禮了。”那男人對金田一行了一禮。
“啊,好久不見,叔叔。”金田一看到他之後,大聲地打了個招呼。
出現在眼前的是純矢的父親——繪馬龍之介。這座邪宗館的館主。
他的祖父正是爲這座別墅定名的人,也是擁有鉅額財產的一代實業家。
聽說他爲了坐在輪椅上的妻子而辭去了大學教授的工作。這位頭上夾雜着白髮的紳士,用六年前那樣的微笑對金田一說。
“好久不見呀,金田一君。還是那麼有精神呀。這位是七瀨吧。歡迎你們來到我的邪宗館。”
握住他伸出的右手,美雪十分緊張地作了自我介紹。
金田一知道,美雪是強顏歡笑。
美雪是普通職工的子女。無論怎麼說,也很少與這種擁有舊式別墅的上層人物接觸。
可是……
這家的人都選擇了與上流人物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好像是自給自足的農村生活。
繪馬龍之介引退在家,孩子們也沒有讀高中。
其他同住在這裡的人也是一樣。
不感到孤獨嗎?不無聊嗎?正因爲有鉅額財富才無所事事了吧。
龍之介也不過四十五六歲,選擇這樣的生活竟然是爲了坐輪椅的妻子。
每當看到龍之介超脫的笑容,金田一都會禁不住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