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疲憊、倦怠,這些狀態疊加着存在於人類警員的身體上。
對了,還有脫水、瘙癢……被捆住的手完全無法撓癢,只能忍受着。
不知道該不該感謝村民好歹給他們擺了個坐姿,沒把他們捆木頭架子上舉着,坐下來至少雙腿能着地,雖然也只是這樣想着能讓自己好受一點。
夏成蔭低着腦袋,頭上被套了個布袋子,嗅着氣味似乎是放米或者麪粉的袋子,沒有清理乾淨,讓人的鼻尖難受,想打噴嚏。
在被套上袋子遮掉視線前,寸頭警員還是看到了祭臺上的佈置。
周圍幾根形制眼熟的柱子,中間的臺子也同銘輝商場底下的一比一復刻了,祁竹月躺在上面。
昏迷不醒的女性神色安詳地平躺在那,兩手交疊置於腹前,她還被換了一身潔白的長裙,不知道是哪個女性村民替她換的,整個人顯得……聖潔。
如同待宰的羔羊。
溫家村的村長其實透露了挺多的東西的,年老者似乎已經確定他們跑不掉了,模樣一變,開始叨嘮起來。
有一點反派死於話多的意味,只是不知道那救援者何時能夠到來。
村長提到了,他感謝夏成蔭他們一起陪着“溫桃”回來。
他說人多反而好掌控,人有了牽掛自然是沒辦法丟下朋友跑掉,村長原計劃是逮他們之間的一兩個人。
一開始,村長相中的是未成年的少年以及另一個看着瘦弱的小白臉。
未成年少年是高天逸,瘦弱的小白臉指的是白僳。
夏成蔭一時間不知道評價什麼好,這村長還挑了挺高難度的。
可惜兩人過於滑膩,猶如泥鰍般,村人明明在村長家裡看到他們的蹤影了,追進樹林後只剩一地腳印,無離開的痕跡。
夏成蔭聽到這裡,他眼皮一跳。
太大膽了,不過幹他們這一行的偶爾是需要勇猛一些。
寸頭警員也能踩到兩人的行徑路線,地上沒痕跡的話,那一定就是順着樹跑了。
看起來……回去又得重新給人做評估了。
不但要給白僳做,高天逸也需要。
村長的叨嘮還在繼續,他說自己留在自己住所的東西被翻得一團亂,少了幾本村志與筆記,還是挺重要的記錄。
“但已經沒關係了,等一會兒的祭祀結束……就木已成舟了。”老者的態度十分篤定,還身處壽宴的他目光飄遠,飄向了遠處的房間,“溫桃已經回來了。”
“在這樣一個星象合適的日子,她回來了。她本來就應該是……嘖,當年被她給逃掉了。”
“都是她的父母……”村長口中念着兩個陌生的人名,“那兩個糊塗的人。”
夏成蔭立刻明白了,這是溫桃父母的名字。
之後便是村人戲曲唱罷,簡單收拾了一下壽宴現場,或許是爲了趕時間,並沒有理得很徹底。
夏成蔭和唐諾一起被打包擡走了,他們的待遇比起村子裡腿腳不便的老年人是差了很多,隨隨意意地一擡,只要磕碰不至傷,村人就不管。
山路走的仍舊是被夏成蔭他們炸開過的那一條,村裡人簡單地鋪設了一條木板道,像一座獨木橋,兩頭勉勉強強地固定着。
走上去給人一股搖搖欲墜的感覺,但所有人都這麼通過了。
到了祭臺之上,兩名大男人被這麼一丟,只有祁竹月被溫溫柔柔地擺到了臺子上。
等布料套頭後,他們能聽到的便只有村長的大聲朗誦。
村子的過去與歷史他們有興趣卻也沒興趣,聽着聽着,人的思緒便發散了出去。
高天逸與白僳在哪裡?
人類警員猜想應該不在村子裡了,村子裡現在沒有人在,所有的村民都聚集在了山上。
很大概率兩人遊走在山林中,只能希望他們能早點發現這裡的異樣,快點找過來。
村民在這裡搞祭祀應該是挺明顯的吧?天黑了需要點着火光來照明,想必這在整座山就是最亮眼的存在了。
不過只有他們兩個人夠嗎?
人類警員有點後悔,之前就應該在還能聯絡的時候讓局裡派點人過來,最後那一陣亂碼的時期他也應該薅着白僳把正常的詞句發出去的。
就算是山體滑坡,局裡面也一定有能夠跨越翻過來的人,只是,他們的情況到底有沒有轉達到。
其實隨着時間推移,他們這邊聯絡不上,距離一定也會派人過來查看情況……但那樣的話,就晚了。
祭祀,
頭蒙在布袋子裡的寸頭警員循着光與聲音轉了轉視角,溫家村的村長冗長的演說似乎講到了末尾,他重重地用手裡用作柺杖的魚叉敲了敲地面。
“現在,溫桃迴歸了!”
底下發出陣陣呼應,然而村人的語言功能已經退化成了呼嚕嚕的氣泡聲,含糊不清的喊聲不絕於耳。
村人在歡呼,村人在慶祝,村人在起舞。
光線的明暗變了,好似有許多人手持火把轉起了圈子,圍着祭臺,腳步笨重且步調不一致。
村長似是有些不滿意村民們的動作,但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只是嘆了一口氣。
柺杖再度敲了敲地,繞圈子的動靜一變,走起了相反的方向。
每當柺杖敲擊地面就會有所變化,村長走走停停,敲擊的動作也不斷。
最後,他似乎走到了兩名人類警員的背後。
他們的背後……只有那張躺着祁竹月的臺子。
想到着,人類警員掙扎起來。
不知道是村人捆他們的手法太牢了,還是溫家村所產的魚給人疊加的debuff效果太強,兩人皆是掙扎了幾下,沒有效果。
除了被捆起來的手腕被麻繩磨得紅腫,都只是徒勞。
人類警員所看不見的地方,溫家村的村長舉起了魚叉。
活人祭祀,意味着要殺死人類,而“溫桃”就是溫家村這一次選定的祭品。
在溫家村村長即將伴着魚人村民不成調的呢喃聲,將高高舉起的魚叉一捅而下,扎進“溫桃”的心臟之前,意外發生了。
爆炸聲接連而起,圍繞着祭祀所在的地方整整炸了一圈。
每當溫家村村長循聲望過去,沒隔幾秒,新的方位就發生了爆炸,連成一片的林海因爲爆炸而把樹木斷枝崩得到處都是,有飛的遠的便擊中了靠外的村民。
村民間一時間慌亂起來。
村長連跺了好幾下腳,魚叉也在木臺子上敲了好幾下,總算讓村人冷靜了一些。
村長陰鷙的目光藏也藏不住,祭祀儀式被打斷,不得不重頭來過。
還好天色時間尚早,還來得及再來一遍。年老者魚叉一揮,分出去一些年輕力壯的村民去查看是什麼情況,餘下的人繼續留在祭臺周圍。
被分出去的村民亦步亦趨地走了,在他們路過某個樹叢時,藏在斷裂樹幹下的小紙人往下躲了躲,等村人走遠了,遠處的操控着的少年人深呼一口氣。
他成功了也沒成功。
成功是指用爆炸打斷了村人的祭祀活動,至少從爲首的村長的操作看,他之前進行的舉動應該是沒用了,需要重新再來一遍。
沒成功則是指,他僅僅做到了打斷,沒有把更多的人從祭臺邊上引開。
爆炸的動靜還是太小了。
高天逸指尖夾着一張黃紙,他把上面繪製的圖案看了又看,決定這次能順利活着回去的話,一定要把仿製的起爆符改進改進。
他就不應該聽他師傅什麼的話,說什麼動靜太大會引起麻煩的。
爆炸威力不大那還叫爆炸嗎?你看現在就有點沒達到他想要的效果。
剛剛應該多埋幾張的,把山炸塌了更好……等等這個效果能疊加嗎?他好像沒做過測試。
但現在想這些都已經晚了。
蹲在沒有發生爆炸的一側的少年人眉頭緊鎖,他腦海裡閃過了不少辦法,都是摸到祭臺邊緣可行的。
可之後呢?他要是使點手段把祭臺點着,那怎麼帶他夏哥和唐哥跑呢?據他觀察,這兩位狀態可不怎麼樣。
少年人伸出指縫已經連在一塊兒的手指撓了撓胳膊、脖頸與面頰,他也不敢撓太重,生怕再扣下幾片魚鱗來。
疼痛是一回事,散發出血腥味引來注意又是另一回事。
冷靜、冷靜……再冷靜。
咕嚕嚕吐了幾個氣泡,高天逸揉了揉腫起的眼睛。
他可以……他可以……對了,這邊溼度這麼高還在下雨的話,可以用雷……他可以用雷擊。
少年人扶着樹幹站了起來,他躲開了即將搜查到他這塊的村人,與村人玩起躲貓貓的遊戲,最終移到了最靠近祭祀的方位。
再往前走一些,他就要暴露在村人的視線之下了。
少年人眨着眼,含糊的口語努力做到清晰。
從口袋中掏出羅盤,將黃符紙綁到從地上撿拾的石子上,空手投擲過於困難,他需要一點輔助,彈弓應該是最便捷的操作了。
想象中帥氣的畫面不存在,人類少年狼狽地站在雨中,渾身被淋得溼透。
少年人口中唸唸有詞。
“……急急如律令!”
被黃紙包裹住的石子如彈矢般飛躍過村人的頭頂,站在高臺上的村長看到了這一幕,同樣唸誦到最後幾句的他來不及撤離。
但這一次,年長者有所準備。
蹲守在祭臺邊的村人像是收到指令,他猛地向上一竄,竄至臺上再站起一撲,根本不管自己跳出去的落點何在,直挺挺地迎上了在空中的那一道弧線。
伴隨着少年人咒語的最後一個音節落下,雷劈了下來,卻沒有落到他想象中的位置。
少年人確實想了很多,比如彈弓彈出去的符紙飛得不夠遠,或者他念咒受個人狀態影響效果不佳。
但他沒有料到,溫家村的村長會以自己村民的性命爲替,要把這道雷攔在半空中。
雷聲在空中炸響,劈下的電光將整片“湖”點得透亮,高舉的魚叉在強光的映襯下,落了下去。
皮與肉被銳利的金屬貫穿時會發出什麼聲音?普通的撲哧一聲,末了是尖端卡進木臺的咔。
血瞬間噴涌而出,從傷口淌出,蜿蜒沿着木臺滴落到地上,進一步的,滑進了地面上的淺坑裡。
村人在木臺上細細雕琢了一個法陣,只待血液全部淌進去。
年邁的村長高喊着、高唱着,兩手高高舉起,等待着血完全流完,等待奇異一幕的發生。
然後,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
無事發生。
年長者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枯瘦的手指死死地攥住手裡的魚叉。
“爲什麼……爲什麼什麼都沒有發生?”
以往的祭祀都是一樣的流程,只不過是祭品的差別,更何況這次村子獻上的活人祭的主體還是溫桃。
村長怒目圓睜,他揮舞着魚叉重重揮下,在旁人不忍直視的目光中,接連又刺了好幾下。
血液飛濺,濺在了老人的面頰上。
然而,還是什麼都沒有呼應。
不,迴應還是有的,只是非常微弱。
微弱,或者說虛弱。
村長不大明白“溫桃”身上發生了什麼而導致它的迴應變弱了並久久不能現身,他觀察了一陣,所能看到的也只有在遠處本該是湖心的位置泛出了一點漣漪。
水面波紋憑空出現,波瀾起伏了好久,才從中伸出了一隻柔若無骨的慘白之手。
“溫桃。”好像有幽怨的聲音在喊着,“溫桃啊啊啊啊啊啊啊!”
“嗤……噗哈哈哈!”
與幽怨之音一起響起的是一聲嗤笑,並且還有樹木被壓垮的動靜,以不慢的速度靠近。
比慘白的手爬出漣漪更快,小山般的存在轟隆隆地擠斷了最外圍的那片林木,衝到了人的視線之內。
那是無比污穢的一片,人平視着無法看到小山的全貌,只能仰頭。
而在小山的頂部,突起了這麼一個類人形的生物,只有挺直的上半身,身軀與頭部還能看見輪廓,手臂已經徹底是與黑色淤泥融爲了一體。
來者癡癡地笑着,笑聲由小及大,並變得逐漸癲狂。
“失敗了……你們失敗了。”
黑色淤泥如雨般淋下,離得近的村人驚慌地逃開,也有幾個不動的,被澆灌到便呆呆傻傻地與黑色淤泥融爲一體。
溫榮軒,依稀還能夠被稱爲溫榮軒的青年垂眸看着地面的一切,特別是那與他對視着的老者。
“溫桃……你們猜猜真正的溫桃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