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槐遠與二老爺、三老爺一同舉杯:“難得咱們一家能夠得以團圓,我們兄弟三人一同敬母親以及兩位長者一杯。”
老太君滿頭髮絲皆已銀白,穿着茶金色嵌了灰鼠毛領子的褂子,襯的她的臉色都多了幾分血色。
老太君笑眯着眼,連連點頭道:“好,好。”端起杯盞來與姚成谷和馬氏碰杯。
長者共飲之後,秦宇、秦寒等秦家的男丁也開始輪番的敬酒,女眷們更是熱鬧的相互敬酒。
場面就熱鬧起來。
姚氏挨着孫氏,身邊都是秦家的女眷,她這會子還在委屈着,臉上的表情就很不好看。
秦宜寧便笑着起身來給姚氏敬酒。
“老夫人,兒媳敬您一杯。”
姚氏擡起頭,看到秦宜寧那笑眯眯的模樣,她的心裡就憋悶的慌。她被打的臉都腫了,這賤蹄子必定是看她的熱鬧來了。
姚氏想着這些,便沒有端起酒盞。
秦宜寧眼神黑沉幾分,在姚成谷那彷彿看好戲的眼神之下笑了笑,玩笑着道:“老夫人該不會還在生兒媳的氣吧?您看,我那披風和裙子都給毀了,您就當已經懲罰過了吧。俗話說,沒有舌頭不碰牙,兒媳年輕,不知事,老夫人走過的橋比我走的路還多呢,您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則個吧。”
她的語氣嬌憨,就像是與長輩撒嬌的小女孩,逗的身旁不知內情的人都禁不住笑起來。
姚氏剛想張口罵回去,卻察覺到有人正瞪着自己,一擡頭就對上對面姚成谷那滿含警告的眼神。
想起剛纔姚成谷說的話,似乎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將她留下來,姚氏怒意就再度被惶恐取代了,不自覺的端起了酒盞,與秦宜寧共飲一杯.
姚成谷見姚氏這次終於學乖了,悄然鬆了一口氣,略帶忐忑的看向了秦槐遠,也主動的敬了一杯酒。
他主動賠罪意圖太過明顯,秦槐遠雙手舉杯,在低處與姚成谷碰杯,笑着道:“姚老太爺,正如方纔宜姐兒所說,這舌頭就沒有不碰牙齒的時候,不論怎麼說,咱們都是一家人。”
姚成谷笑着連連點頭。
秦槐遠此時站起身,舉着酒盞道:“今日,咱們一家子能夠再此處團聚,背後經歷過多少的波折和艱難,想必所有人的心裡都有一筆賬。在這裡,我提議我們全家人共飲一杯。”
“大哥,我敬你。”
“大伯父,侄兒敬您。”
二老爺、三老爺、秦寒、秦宇等人,孫氏、二夫人,寒二奶奶以及秦慧寧等女眷都站起了身,一同喝了一杯酒。
秦槐遠忽然之間感慨萬千。
“咱們今日聚在一起的秦家人,都是經歷過九死一生的。當初此地還是大燕時,朝中風雲詭譎,秦府幾度成了靶子,當日那一場血案,讓我們失去了很多的親人。”
秦槐遠轉而對姚成谷和馬氏道:“親家老太太爺,太夫人,您二位可能不知道,當初我們秦家人因被牽連進朝堂之事中,親家的人去了一大半,那日流出的血聚集成溪水,染紅了整個秦府的地面,秦府被大火燒了一半!咱們現在所在的秦府,是宜姐兒私下裡用自己的銀子重新翻新過的。”
姚成谷和馬氏聽的心情都格外沉重。
當日秦府惹上那樣是非,被害的府中血流成河。
可誰能說當日秦府的慘狀,不是他們王府主子們今後的路?
他們若是留在這裡,早晚有一天都會走上當日秦府的老路。
沒有任何時候,姚成谷比現在更加珍惜能夠與秦家結伴一起去夕月的機會。
秦槐遠又道:“在此之後,秦家遷去了京城,所經歷的又是一番坎坷。因我之過,秦府再度被人盯上了,當日我在北方九死一生,其艱辛不足爲人道,若不是宜姐兒及時安排了人來營救,我恐怕早已殞命,丟了性命還不算,還要牽累家中人獲罪。
“再後來,咱們秦府一家能夠安全離開京城,宜姐兒自個兒留下來殿後,暗中將在坐的所有人都偷偷的送了出來……”
秦槐遠說到此處,聲音忽然有些發哽,看向秦宜寧時雙眼似乎含了水光。
“宜姐兒,你是一個好孩子。爲父不在時,你幫襯你二叔和三叔不少,家裡許多事也靠你支撐。你爲爲父守護咱們家,幾次三番差點犧牲自己,你付出良多,不論是金錢上,還是精力上,你默默地做了那麼多事……爲父心裡感激你,也對不住你。”
秦宜寧眼眶一下就溼潤了,趕忙起身搖頭,“父親,您說這個做什麼,一家人何必說這些?”
秦槐遠搖搖頭,端着酒杯走到秦宜寧的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而對在座之人道:“這一次,咱們所有人搬遷去的沙漠綠洲,是早年宜姐兒被韃靼烏特金汗綁架後好容易逃脫,後來一路逃亡時發現的。
“我當日被宜姐兒手下的青天盟堂主接去綠洲小住時,也聽說了當日在夕月發生過的事,宜姐兒當日所經歷的的,真真是九死一生啊。但好在,一切結果都是好的。現在宜姐兒留了人在那裡經營,那裡的百姓到現在還認定宜姐兒是上天賜給他們的神女,而之曦是那裡真正的王。所以咱們一家人遷去之後能過上貴族的生活,那也都是多虧了宜姐兒和之曦當日的因果。”
衆人聞言,不由得用新奇又敬佩的眼神看着秦宜寧。
她所經歷的過的遠超於所有的女眷。她能力出衆,甚至許多男人都及不上。
秦槐遠拍拍秦宜寧的肩膀,又道:“這一次,咱們所有人都要搬走了,要留下宜姐兒和之曦兩個人頂着所有的危險,爲咱們這些人撐起一片天來。而咱們去平安寧靜的生活,還是要受這兩個孩子的當初的廕庇。
“我這個做父親的無能。不能保護我自己的孩子,反而讓她一次次的置身於險境。不論是當初在大燕朝時宜姐兒差點就被妖后抓去吃肉,還是在大周朝被困在宮裡,被太后關在慈安宮裡不給飯吃不給水喝要活活餓死她……”
秦槐遠語氣太過悲傷,眼淚已潸然落下,在坐的所有人都不免流下了眼淚。
昭哥兒和晗哥兒被氣氛感染,憋着小嘴抽搭起來,孫氏和二夫人一人抱着一個哄着,可是眼淚卻掉的比孩子兇的多。
“我女兒命苦,剛出生就被人抱走了丟在山裡,被好心人撿去收養才撿回一條小命,小時候不知道吃了都少苦,八歲上沒有了親人,爲了躲避戰亂,就獨自一個人去了山裡。”
秦槐遠搖着頭,閉上眼:“八歲的孩子啊,才八歲!她一個人活下來了,回了家,又被人罵是野人,我這個做父親的糊塗,沒有一開始就能護住她!她被我這般帶累,現在又爲了所有人的安全,去犧牲自己……”
秦槐遠淚流滿面,最後哽咽的與不成句。
花廳內一片哭聲。
秦宜寧擦了擦眼淚,忙扶着秦槐遠的手臂道:“父親說這些做什麼,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你命大,所有艱險都熬過去了,你寬厚,自己都忘了自己受了多少苦。可是我這個做爹的不能忘。”
“你襁褓裡就被人抱走了,最後還被人說是野人,這都是我造成的,罵名卻是你來背。你後來被阿娜日可汗綁架,那女人要殺你,你好容易逃了回來,可是還有人懷疑你的貞潔。
“你做錯了什麼?你並沒有做錯什麼,你受了那麼多苦,可還有人誤解你,在罵你!這些都是爲父的無能與失職引起的,我心裡難受,聽見人罵你,我難受!”
秦槐遠素來穩重,極少有這般情緒外露的時候。他的所有心事都憋在心裡,他聰明絕頂,遇上困難總能找到最妥當的辦法去解決。可是越是這樣的人,剋制的就越多,壓抑的也越多,一旦爆發出來,那樣劇烈的情緒是能感染所有人的。
所有的秦家人都在掉眼淚。
就連鐵石心腸的姚成谷都已熱淚盈眶。
老太君和秦慧寧更是泣不成聲。
秦慧寧走到秦宜寧身邊,主動拉住了她的手,脣角翕動了許久,沙啞的說出了一句:“對不起。”
秦宜寧搖了搖頭,臉上帶笑,眼淚卻不停的流下來:“沒關係,這不怨你。”
秦慧寧看着秦宜寧流淚的雙眼,忍不住抱住了秦宜寧。
“對不住。當日我不該那樣對你。我早就,我早就知道自己做錯了。”
秦宜寧笑着回抱住秦慧寧,“沒關係,我早就不怪你了。當年那個情況若落在我頭上,我也會有危機感的。況且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往後只要你好好的……”
“我會的,當時家裡進了匪徒,我……”
秦宜寧搖了搖頭,沒讓秦慧寧再提起當年的事,她只要心裡還知道愧疚就夠了。
“慧寧,我們雖然不是親姐妹,可我們的緣分不淺,我不在的十四年,是你在父母跟前盡孝,往後餘生,很有可能還要繼續拜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