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梟的心裡針扎一樣疼,食指擡起秦宜寧的下巴,帶有薄繭的拇指在她細嫩的皮膚上摩挲,壓抑着憤怒的眼睛望着秦宜寧的雙眼,眼神逐漸化成了柔和的春水。
“宜姐兒,你是聰明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們背後的議論了?”
秦宜寧聞言卻是笑了笑,將心裡的委屈掩藏的很深,別開眼道:“嘴巴長在人身上,難道還能不許人說話不成?你別胡思亂想,我想老夫人對我也並非有什麼惡意的,我當初回到秦府時,就連我母親一開始也不能接受我,你看現在,我們不是和其他的母女沒有分別嗎?我想只要我以禮相待,老夫人對待我,很快也會如同大多數的婆媳那般的。”
秦宜寧的要求真的不高。她不會苛求婆婆對待她像親生女兒,因爲那是不可能的。人心隔肚皮,況且又不是親生的,她哪裡能要求人摒除自私的天性呢?
她只求與姚氏和平相處,她恪盡孝道,能不給逄梟添亂就行了。
可是怎麼就這麼難呢。
秦宜寧心下嘆息着,面上卻不露絲毫,笑道:“好了,別想了。”
若是個不熟悉秦宜寧的人,恐怕根本不會發現她的情緒,早就被幾句話支應過去了。
可秦宜寧是逄梟心尖兒上的寶貝,他自己都捨不得說一句重話,恨不能將她變小了就可以整天揣在懷裡帶在身邊,他捨不得欺負的人,又怎麼能容忍別人來欺負?
“宜姐兒。”逄梟細細密密的吻落在秦宜寧的額頭,鼻樑,最後落在了脣畔。
他的聲音低沉又溫柔,充滿了憐惜,“我知道你的委屈,你安心便是。這種事情不會再有的。”
秦宜寧笑了笑,揚起頭回應他。
可是她也知道,這種事情想要杜絕難上加難。對方不是敵人,重不得輕不得的,她雖然與逄梟感情好,可是有多少感情很好的年少夫妻,因爲家裡的這些事情處置不當而離了心的?
秦宜寧生平最重感情,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自己與逄梟之間產生隔閡,姚氏再怎麼樣,也是逄梟的親生母親,她始終記着這一點。
逄梟的摟着秦宜寧即便有孕也沒有胖起來的身子,她背後的蝴蝶骨摸着讓人心疼。
他知道,自己算不得一個好丈夫,當初他們還沒成婚時候,他就已經意識到不論哪個女人跟着他,將來面對的恐怕的都是難題。他過的富貴風光,她未必過的多幸福,他但凡出一點小問題,她都要跟着受牽累。
更何況現在的朝局如此緊張,秦宜寧自從嫁給他後,就幾乎沒過過安生的日子,災區裡受苦,被綁架了依舊是受苦。他都想象不到,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秦宜寧有沒有委屈的偷偷掉眼淚,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讓她心理上的創傷癒合。
他不能因爲秦宜寧乖巧堅強,就理所應當的認爲她什麼都不在乎而忽略她的感受。
這次的事,他心如明鏡。
秦宜寧不能開口,也不方便開口,那就由他來做好了。
外頭的風波他一時間之間無法平息,若是在家裡還讓她受委屈,他還算不算男人了?
逄梟將此事揭開不提,與秦宜寧說笑了片刻,就叫冰糖、寄雲、纖雲和連小粥都來陪着秦宜寧。
“我的舊部今日要來府裡,先前是在虎賁軍要緊職位上的,這一次因爲阿嵐小用手段,現在被聖上一道罷免了,如今又都回到我身邊來了,我這會去前面見見他們。”
秦宜寧自然知道季澤宇利用“軟禁”一事,不但巧妙的自己躲過了李啓天的責罰,還得了誇獎,更是將逄梟身邊的左膀右臂又送回了他的身邊。
“能有舊部跟隨,往後你做事也不必掣肘,咱們往後還要想法子感謝季駙馬。你快去吧,我這裡不用擔心。外婆待會兒就回來了。”
有馬氏在,秦宜寧身邊都被護的密不透風,什麼都不用怕。今天若不是馬氏和孫氏相約出府去集市上親自給秦宜寧選烏雞補身子,姚氏也沒有機會來思卿園裡折騰。
逄梟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又滿眼愛意的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半晌,這才叮囑冰糖幾個好生伺候,轉身出去了。
秦宜寧並不知道,逄梟並沒直接離開思卿園,而是去小廚房尋了個食盒,將那一砂鍋雞湯提着,叫了虎子和兩個身高馬大的精虎衛,一同去了松鶴堂。
往府裡雖然有大廚房,大家的飯菜都是由大廚房預備妥當,各房各院命人來擡食盒,但是自從秦家人搬來後,因姚氏那陣子表示出了抗拒,是以秦槐遠拿定了主意,秦家人便關起門來自己過日子,自己立了廚房。松鶴堂這裡自然也是自己做自己的。是以大廚房這時只留着人看院子,久不開伙了。
松鶴堂裡的小廚房,要比其他院落的裡的還要大一些。姚成谷從前開酒樓,是個廚子,又愛鑽研做菜,逄梟的一手好廚藝就是跟着外公耳濡目染的,姚氏的這砂鍋雞湯,必定是出自松鶴堂的小廚房。
逄梟沉着臉一言不發的走在前頭。
虎子提着食盒,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後。
另外兩個精虎衛的弟兄也有些奇怪。他們現在雖然是王府的府兵身份,可內宅裡是不進來的,逄梟如此怒氣衝衝,又叫上了他們來,他們隱約察覺情況不對。
精虎衛相互對視着,抓不到頭緒又去拉了拉虎子的袖子。
虎子回頭對他們擠眉弄眼,自己也不知所以。
到了松鶴堂,逄梟推開院門徑直進去。
守在門口的婆子正躲在樹蔭下打盹,撐着下巴頭一點一點的,聽見開門聲,還將她嚇了一跳,一個激靈站起身屈膝行禮,“王爺。”
“嗯。”逄梟寒着臉,道,“松鶴堂廚房裡的下人,是誰,都出來。”
見逄梟劍眉倒豎,鳳眼含怒,緊繃着面容,既不去給老太爺請安,也不去問候老夫人,院中的丫鬟婆子就都嚇呆了。
有婆子去小廚房喚竈上的婆子們出來。還有丫頭進去回姚成谷和姚氏。
姚成谷和姚氏正在屋裡說今天的事,就聽見了丫頭回話,父女二人心裡都是一陣亂跳,也猶豫着站到了廊下。
“大福?這是怎麼了?”姚成谷手裡攥着煙槍,疑惑的詢問。
逄梟恭敬的給姚成谷和姚氏行了禮,道:“外公,娘,待會兒咱們一家人在說話。我現在是來捉拿細作的。”
“細,細作?”姚氏驚訝的瞪圓了眼睛。
姚成谷立即明白了什麼,臉色陰沉下來,“大福啊,這院子是現在是我和你娘帶着一羣下人在住。你這是懷疑到你外公頭上來了?”
“外公說笑了。”逄梟眯了眯眼,挑起半邊脣角露出個微笑:“我並沒有說外公什麼,外公何必往心裡去?您外孫現在的處境您也知道。若是有什麼敵人或者是韃靼的細作混進王府裡作亂行兇,這一府裡住的可都是咱們一家子的人,哪個能損失的起?”
逄梟向前踱了幾步,走到此時已經跪在院子當中那四個竈上婆子的身邊,負手圍着他們繞了一圈,將他們一個個都打量了個清楚。
逄梟在憤怒中,身上濃濃的殺意毫不掩飾,直將那四個婆子看的渾身直冒冷汗,襟口和領口都被汗溼透了。
“這府裡容不下細作,松鶴堂裡就更容不下細作。”
逄梟沉下臉,聲音句句如金石碰撞,擲地有聲,“松鶴堂裡住的是本王最親近的長輩,是本王的母親和外公,若有細作混在松鶴堂裡,企圖對本王的的血親不利,本王又豈會輕縱?”
姚成谷此時又是生氣,又是懊惱。
氣的是姚氏不動腦子,竟然直接端着一碗紅花雞湯就去給秦氏了,也不想想秦氏是誰的女兒,哪裡會因爲有個婆母的身份壓着就一定會當面吃下那碗湯?
懊惱的是,他沒來得及把控好事情的節奏,竟然讓逄梟直接找上門來。鬧個不好,他便要弄出個爲老不慈來,再不然還要和逄梟撕破臉。
他對這個外孫是傾注了很多感情的,姚成谷絕不希望對他一直敬愛有加的逄梟與他離了心。
姚成谷的心中天人交戰,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姚氏卻已經下了臺階,凝眉走到逄梟的身邊,一手展開檀香扇遮着頭頂的陽光,蹙着眉拉着逄梟往廊下走。
“大熱天的,別跟那兒頂着毒日頭說話,仔細中暑。你說什麼細作?這松鶴堂裡的人可都是跟在娘跟前的老人兒了,哪裡會有什麼細作啊?”
逄梟抽出被姚氏拉着的手,面沉似水的站在原地。
“娘。”
姚氏的心頭一跳,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娘。今天送給宜姐兒的雞湯,誰做的?”
姚氏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嘴脣顫了顫,色厲內荏的道:“怎麼?是你媳婦讓你來挑刺兒的?我就知道那女人不是什麼好貨色!我好心好意的給她送雞湯補身子,她卻反過來挑撥是非!你呀,你就是個棉花耳朵!你媳婦說什麼你就聽什麼?你媳婦要說我是殺人犯,你難道也聽信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