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啓天收到逄梟最後一隻信鴿的奏報時,心裡一時百味陳雜。找到寶藏後,除了第一隻信鴿逄梟明白的抱怨了爲何他沒有被信任,之後的信鴿都是在按部就班的回稟寶藏的細枝末節。
直到寶藏全部搬出預備運送,他還不忘了仔細數清寶藏到底集合,以免運送途中出現貪墨現象。
結合尤猛的奏報,逄梟雖然跋扈張狂,但對於他的忠誠卻是絲毫不用懷疑的。
李啓天有時甚至開始反省自己對待逄梟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
然而,如今他終於找到了這一大筆寶藏,雖說國庫不可能因爲這筆銀子一下就充裕起來,但解燃眉之急還是足夠,那筆錢也足夠養活虎賁軍和龍驤軍五年。
這樣數目的寶藏到手,李啓天終於能夠長出一口氣,就連睡覺都能睡的踏實了。
李啓天繞過鋪着明黃桌巾的桐木大書案,一面搓着有些出汗的手心,一面走向敞開的殿門。
擦的極爲乾淨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光可鑑人,李啓天沒有發出絲毫的腳步聲,而門前的內侍們則是更加恭敬的低垂了頭,恭敬的彎下腰。
敞開的殿門外,是一片寬敞的廣場,能夠看到白色的石磚地面和紅牆明瓦,以及飄着白雲的湛藍天空。
深吸口氣,身心愉悅,神清氣爽!
“來人。”
“奴婢在。”厲觀文立即笑着上前行禮。
李啓天笑道:“宣秦愛卿來見朕。”
“是。”
厲觀文立即去傳旨。
秦槐遠來時帶着滿心的疑問,但面對李啓天時,只是忠誠的叩頭聽吩咐。
李啓天笑道:“從前朕覺得忠順親王頑劣,如今看來,有了秦愛卿這個岳丈的教導,逄之曦已經收斂了很多了。可見是秦愛卿教導有方啊。”
秦槐遠心下起疑,卻是慚愧的擺擺手,行禮道:“聖上着實過譽了,老臣哪裡承受的起,忠順親王雖然魯莽暴躁,與微臣也有些宿怨,但如今既已經成了一家人,老臣不論是出於忠君還是出於爲女兒着想,也要適當的提醒一下。”
秦槐遠這句話的分寸掌握的極好,既沒有誇張的自誇忠誠,也沒有虛僞的只說爲國盡忠,而是將話真假參半了一番,反而會讓人覺得他實誠。
李啓天如今對秦槐遠已是越來越重視,不只是因爲秦槐遠的才華,也因他的外貌着實順眼,而且早前秦槐遠在大燕時,也坑過北冀國的那昏君,李啓天作爲揭竿而起反抗背脊的一方,對秦槐遠到也不全是厭煩。
如今回想起過去,李啓天深深的覺得秦槐遠是被大燕那昏君給耽誤了,蹉跎了大好年華,竟生在了大燕要爲那種人盡忠。若是自己早生幾十年,這人早早投入自己的麾下,那現在恐怕就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李啓天笑着吩咐厲觀文給秦槐遠賜座,自己竟也繞了出來,與秦槐遠一同坐。
秦槐遠受寵若驚,只敢貼邊坐了一半身子。
李啓天便笑着道:“今日朕叫你來,不爲別的,只與你說一件要緊的事。”
“聖上請講。”
“寶藏已經找到,現在就等朕的旨意,就要運回京城裡了。”
李啓天說話時,一直在仔細的觀察秦槐遠的神色,見他驚訝的瞪着眼,心下對他的最後的幾分疑惑都去了,“就是大燕的那筆寶藏。秦愛卿怎麼看?”
這話問的太有技巧,沒說是哪一方面怎麼看,只是這樣說一句,是否能答的讓李啓天滿意,就全看秦槐遠揣摩上意的本事了。
“聖上,”秦槐遠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行禮,“那筆銀錢說是寶藏,但實際上就是燕朝太上皇最後搜刮來的民脂民膏,是他不給百姓活路的罪證。那筆銀子,不論是埋沒於地下,還是爲一些人滿足私慾和權欲,都不是最妥當的去處。臣以爲,只有將那筆銀錢用在百姓的身上,才能消除那筆銀子上面沾染的罪孽。”
話及此處,秦槐遠擡頭看向李啓天,又繼續垂首行禮:“臣以爲,聖上能夠找到那筆寶藏,便是上天的意思,上天也知道聖上乃是一心爲百姓着想的明君,時值南方地龍翻身,瘟疫肆虐,百姓流離失所之際,上天爲百姓開了一道生門。這筆寶藏由聖上找到並處置,着實就是天意!”
秦槐遠面容嚴肅,一字一句都鏗鏘有力。
而這些話,都毫無意外的每個字都搔進了李啓天的心坎裡,說中了他的最癢處。
真正做了帝王,纔會明白什麼叫做高處不勝寒。
站在這個高位,他就要爲所有追隨他的所有人負責,所有人,他的臣子,臣民,包括他的母親,都在一直想他索取,卻沒有人能夠真的做到理解他。
然而這般最能戳動他心房的話,卻是他的臣子說出來的。
而且還是大燕的降臣,在大周朝堂裡最爲尷尬的存在。
許是得到了寶藏,心裡一直壓着的一塊大石終於可以放下,李啓天也多了一些體諒旁人的心思,也更加動容於秦槐遠的這一番話。
“秦愛卿。”李啓天雙手攙扶起秦槐遠,感動的拍了拍他的手臂,“朕沒有看錯人。此番得到寶藏,朕也打算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也算是爲那些曾經罹難的百姓添一些功德。”
秦槐遠重重的點頭,看向李啓天時的眼神和神態,恰到好處的表現出一個忠臣對郡主的服從和隱隱的敬佩。
這樣的眼神只需看上一眼,就比聽一個時辰的恭維話都讓人心裡熨帖。
“秦愛卿,這匹寶藏既已經找到,愛卿說朕接下來應當如何安排呢?”
秦槐遠聞言,慎重的考慮片刻,便道:“臣以爲,當下當做的有三,第一,命忠順親王、王妃、燕郡王以及顧老大人原地待命,安排人駐紮看守起來,以免泄密。第二,命季駙馬的人出城接應,以免中途出什麼變故。第三,着手籌劃寶藏使用動向,適當的放出風聲造勢。”
秦槐遠將意見提的十分清楚,但也很是每一個意見都沒有說盡,給李啓天流出了足夠的思考空間。
這樣提意見的方式,最能讓人看出誠意,也最不容易讓人覺得他是想左右旁人的選擇。
李啓天連連點頭,已能感受到秦槐遠的真誠。
想了想又問:“愛卿說,要讓忠順親王一行原地待命,待命到何時?”
秦槐遠直言道:“到聖上的人接到寶藏便可。”
李啓天沉思片刻,一句想問的話到底沒有立即問出口。
他其實很想說,逄梟和秦宜寧是秦槐遠的女婿女兒,難道他都不在意他們在原地受苦?
可是仔細一想,李啓天也明白了。
秦槐遠是個通透的人,這樣不但能夠確保不泄密,更能夠摘除逄梟夫妻的所有嫌疑,也是避嫌的作用。
李啓天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對於秦槐遠這樣的做法卻絲毫不覺得反感。若是秦槐遠表現的太無私,對自己的孩子絲毫沒有偏向,李啓天才會懷疑這個人的忠誠了,現在這樣的秦槐遠才更讓人覺得真實。
李啓天很快就命人八百里加急的送信去。
而秦宜寧和逄梟等人得到消息之時,正帶着虎子、寄雲、冰糖幾個圍着篝火烤肉。
秦宜寧是真正在山中生存,吃過苦的,對於現在這樣返璞歸真的日子反倒更喜歡。尤其是她在野外生存的本事,着實令逄梟和逄梟身邊的護衛都覺得敬佩不已,
在山裡,她總能選擇最好走的路,知道什麼果子好吃,什麼野菜能吃,而且打起獵來絲毫不遜色獵戶,比逄梟身邊那些侍衛還要厲害。
秦宜寧如今的肌膚早已煥然一新,看不出曾經風吹雨淋留下的痕跡。
可是看着這樣的秦宜寧,逄梟才更覺得心疼。
“王爺,山下有人來了。”侍衛低聲道。
逄梟頷首道:“我聽見了。”
守在山下的三百龍驤軍早就制定好了崗哨輪班站崗,這時便引着傳信之人上山來見尤猛。
而不遠處被捆着的尉遲燕和顧世雄,以及二人帶來的二十餘名隨從,則都面色緊張的看向傳信之人的方向。
尤猛上前去接過李啓天的密旨看了兩遍,便笑轉回身來。
“聖上的旨意,命忠順親王夫婦以及隨從原地待命,聖燕郡王、顧世雄也隨同待命,其餘人……”尤猛比了個抹脖的手勢。
身邊的親衛立即去將顧世雄和尉遲燕抓到了逄梟和秦宜寧一行的身邊。
那些追隨尉遲燕而來的人,包括小陸子在內,都驚恐又絕望的尖叫起來,“不,不!!郡王救命!”
“我們什麼都沒幹,我們是無辜的!”
“救命啊!”
……
而這些人的尖叫最後都被執刑的龍驤軍捂在口中,將人拖走了。
很快,那些人便回來站在了尤猛的身後。若仔細看,他們每個人的身上臉上都漸染了血漬。
“不,不不……”尉遲燕搖着頭,痛苦閉着眼,喃喃道:“不該如此,不該如此啊,他們都是無辜的!”
“無辜?”尤猛冷笑,“親眼看着,受不了了?那你怎麼不想想你留在京都的老婆呢?”
尉遲燕睜圓了雙眼,滿眼的絕望,“不會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