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爭鋒

上午,師庭逸估摸着時間,去了宮裡。先去的是太醫院,隨便找了位太醫給自己換藥。

沈大夫隨他進京之後,比他還忙,要去拜望仰慕的名醫,走訪醫館藥鋪,得知了幾例疑難雜症,每日登門爲患病之人把脈調整方子。

對他的傷病,沈大夫就快懶得理了。怎麼樣的傷病都需好生將養,可他一直沒空靜養,氣得沈大夫說藥用在他身上根本是浪費。

太醫院自是不敢怠慢,由知曉他病情的吳醫正爲他把脈——上次他發病,是吳醫正爲他診脈開的方子。

把脈之後,吳醫正面色凝重地提醒:“殿下傷勢反覆,全無好轉跡象。若不好生調理至痊癒如初,後患無窮,來年一旦復發,足以取人性命。殿下的當務之急是留在府中靜養,萬不可勞心勞力。”

“知道了。”師庭逸一笑,“等會兒去請個安,便回府修養。日後少不得要請你前去府中診脈。”

吳醫正鬆了一口氣,“這是自然。”哪個行醫之人,都喜歡聽話的病人。

換藥之後,師庭逸轉去御書房。

皇帝見了他,沒個好臉色,也不問他爲何前來,只是申斥道:“你怎麼又跑出來了?”昨日沒顧得上叮囑,哪想到他今日便又來了,折騰什麼呢?

師庭逸失笑,“父皇何時將兒臣禁足了麼?”

皇帝瞪了他一眼,“軍務處理得不錯,這上下沒有要緊的事情,你只管好生將養,在府中處理些要緊的事情便可。”

“兒臣前來正是要說此事。”師庭逸笑了笑,“往後要遵醫囑修養一段日子,不能每日進宮請安上朝堂,還請父皇母后恕罪。”

“早該如此。你身子康健便是盡孝。”皇帝面色有所緩和,看到跟隨他進來的太監捧着三幅畫,道,“給我的?快拿來。”

“是江四小姐所作。”師庭逸轉手接過三幅畫,送到皇帝面前,“昨日自江四小姐那裡偶然得見的。她擔心不夠好,一直躊躇着,想畫出更好的再呈給您。我瞧着卻是無可挑剔,便搶了來借花獻佛。”他當然不能照着炤寧存心討好的原話說,言語委婉些,皇帝便會被哄得更高興。

“是麼?”皇帝笑開來,“水墨畫還是工筆畫?”

“工筆畫。”

“既是送我的,是不是畫的我?”皇帝親手將一幅畫展開來,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已笑開來。

崔鑫往前走了兩步,探頭看去,亦是驚歎。

畫中的皇帝,負手立於竹林外,一身明黃,神色悠然愜意,眉宇脣畔隱含笑意,衣襬隨風輕揚。在他身後不遠處,是含笑的崔鑫和難得面色溫和的韓越霖,兩人似在交談。是上午的竹林,陽光影透過翠色竹林,細碎地灑下來,那種光暈沒法子畫出,三個畫中人卻給人被光暈籠罩的感覺,因此愈發傳神,比真人還要好看。

“這是……”崔鑫覺得畫面似曾相識,竭力思索着。

“這是在老四的府中,”皇帝將話接過去,“他重建後園完工那年,朕曾帶你和越霖前去賞看。對,那日朕命老四喚了炤寧過去,問她哪些地方是她出的主意,又是如何想出來的好點子。”是這樣,那孩子畫的是走近時看到的這一幕。

“對對對,”崔鑫猛點頭,已是笑開了花,“江四小姐真是神來之筆啊……”

“最難得是把你也畫了進去。”皇帝笑着睨了崔鑫一眼。

崔鑫喜滋滋地點頭,“這是奴才天大的福氣。”

皇帝這才按捺住喜悅之情,凝神賞看。竹林外的石桌上放着紫砂壺紫砂杯、一把象牙摺扇,綴着紅寶石墜子,往上看,有一隻展翅高飛的小鳥。他和崔鑫、韓越霖從頭到腳的佩飾,都刻畫得清清楚楚。

“炤寧這絕佳的記性,真是到了驚人的地步。”皇帝嘆息道。只要她願意記得的場景,便能長久地存在腦海,一絲遺漏偏差也無。

“您再看看這幅。”師庭逸取過炤寧給皇帝畫的另一幅圖。

第二幅圖,畫中情形是宮廷宴席間的皇帝。皇帝龍袍加身,不怒自威,難掩帝王攝人的氣勢。巧的是這幅畫裡也有崔鑫。崔鑫站在皇帝身後,神色專注恭敬地看着皇帝。炤寧捕捉的正是皇帝要吩咐何事的那一刻。畫面的背景無疑是富麗堂皇,十足的天家氣派。

兩幅畫,畫的是皇帝兩種情形下的意態,無一不是刻畫入微,栩栩如生。

皇帝無法分出伯仲,都是喜歡的,“好,好。”他連聲稱讚着,要看第三幅。

師庭逸卻道:“這幅是送給母后的。兒臣等會兒送過去。”

“我看看都不行?”皇帝自顧自展開來看。

皇后這一幅,取自她四年前壽宴上走入殿堂的一刻,華服加身,容顏秀美,神色柔和,氣度雍容之至。

“她瞧見不知該有多高興。平日裡畫師給她畫的肖像,她總是不滿意。”皇帝笑呵呵地道,“這下好了,炤寧了卻了她一件憾事。”收起畫來,他故意問崔鑫,“你覺得哪一幅更好?”

崔鑫又是高興又是犯難。兩幅畫裡的自己和皇帝都是極爲傳神,甚至比本人還要好看,哪裡選得出。

皇帝哈哈地笑起來,“猜你也說不出。朕看着是一樣的好。”

崔鑫笑着稱是。

隨後,皇帝斟酌道:“該賞,但是賞什麼纔好呢?”

師庭逸想了想,“您不是有不少夜明珠麼?選兩顆不大不小的給江四小姐如何?”

“你府裡沒有麼?”皇帝打趣道,“不是每日都命人送禮給炤寧麼?”這三日,小兒子擺出的陣仗十足,宮裡早就傳開了。

師庭逸笑道:“有是有,拿不出手。”

皇帝笑意更濃,“行,你等會兒去挑選兩顆,再給她找一匣子金豆子或是珍珠,她打小就喜歡這類東西。我就不發明旨宣賞了,做過了有捧殺的嫌疑——把她嚇跑了所爲何來。”

師庭逸恭聲稱是,行禮告退。

皇帝沉吟一下,頷首道:“去後宮請安吧。”他有心說說太子妃的事,轉念又覺得沒必要。小一輩都已長大成人飽經歷練,行事自有分寸,他不妨觀望一段日子。

想起庭逸說的從炤寧手裡搶來了畫,皇帝不由微笑。兩個孩子遲早會盡釋前嫌,遲早江家會成爲皇室姻親,他只管耐心等等,說不定庭逸年前就要請他賜婚。

那邊的皇后因爲畫作高興之餘,拉着師庭逸說了好一陣子的話。她所關心的,自然是他和炤寧的婚事到底還能不能成。以前覺得一點兒希望都沒了,現在看來全不是那回事,便想幫他一把。師庭逸也便委婉地請她觀望就好,她滿口應下來。

師庭逸道辭回到府中,章欽迎上前來稟道:“四小姐來了,在書房等您。”

“是麼?”他大步流星地進到書房。

炤寧見到他,匆匆站起身來,指了指她堆放在書案上的東西,“你快看看這些。”

師庭逸見她神色少見的凝重,便知事情非同小可,連忙落座,凝神細看。

炤寧將原委詳細告知,又道:“好似白日裡見了鬼,實在是詭異。”

師庭逸仔細地檢驗了書冊、畫紙、筆跡,確信書冊是幾年前便寫成,畫作則是自四年前開始到近期陸續完成。

他與炤寧對視,亦是匪夷所思。

這般駭人的事實,完全沒辦法找到可以解釋的理由。

手裡有了這些證據,其實足夠指證太子意欲殺她,但這又是決不能讓皇帝知曉的。

皇帝看重江府,欣賞炤寧,但是比起他一早立下的儲君,重臣、女子便不夠分量了。怎麼樣的帝王,都不會因爲一個閨秀責難太子,知情後最可能要做的,是幫太子不聲不響地除掉那女子,以圖局面恢復平靜。

太子知道這一點,所以有恃無恐;太子妃明白這一點,所以心安理得的出賣太子。

師庭逸靜下心來,重新翻閱冊子,有了一些發現:“自從你出事後,便沒有了記錄。原因自然是他強行將你逼入絕境,改變了你的前程。同樣的,他已知的你的情況逆轉,於他也是新事,需得改變手段針對你。”

“的確如此。”炤寧暫且放下籠罩於心的疑團,“日後我需要做的,是與自己擰着來,一定要避免做出他意料之中的事。”

“沒錯。這件事除了太子實言相告,我自認沒能力做解釋。往後會留心請教高人逸士,聽聽他們有沒有高見。”師庭逸放下冊子,說起太子妃的事,“你打算怎麼做?”

“不妨一試。”炤寧一笑,轉身落座,放鬆下來,“陸府的情形我很瞭解,以往對佟府不大上心,你跟我說說所知一切,另外我已命紅蘺去找越霖哥,請他把佟府亂七八糟的事全部收集起來交給我。”

佟府作爲皇室姻親,沒人會跟皇室中人講他們的是非,師庭逸所知的是榮國公及其兩子在政務上的優劣勢,別的就只能是錦衣衛才能瞭解的。

師庭逸起身走到書架前,推開一個暗格,從一排卷宗中取出一份,遞到炤寧手裡,“都在這裡。”

炤寧揚眉一笑,“真沒想到。”父親有這個習慣,將很多官員查得琢磨得清清楚楚之後,記錄在案,以備不時之需。父親故去之後,那些記錄自是留給她妥善保管。她現在不想動用父親的遺物,還沒到那個地步。

師庭逸會心一笑,“我手裡有不少官員的記錄,你不妨都帶回去看看。”

“不用。”炤寧坐到書桌前,笑道,“我在你這兒看完就行。”

這倒是,她絕佳的記憶幾乎到了嚇人的地步。師庭逸笑道:“你慢慢看,我給你烹一壺茶。”

**

太子妃回到東宮,並沒見到太子,問過之後才知他與楚王在朝堂之上便起了分歧,這會兒在前殿爭執不休。

他沒時間搭理她。

太子妃沒有老老實實等着他來興師問罪的閒情,換了身衣服,去宮裡陪皇后說話。路上聽說師庭逸到過正宮送畫的事,心頭一動,有了主意。

皇后見到太子妃,暗暗着急上火了一番——又小產了。怎麼還爲此跟燕王的意中人去鬧了?簡直是莫名其妙,誰有能力在千里之外害她小產?這不是真把人當妖孽了麼。

太子妃恭敬行禮,落座後語氣不勝愧疚:“母后,兒臣是來請您降罪的。昨日也不知怎的,中了邪一般,下人一說可能是江四小姐指使人害得我小產,便央着太子去江府要個說法。太子沒阻止,我便想着,他也是有這種懷疑的,愈發有底氣,就做出了糊塗事。事後回頭一想,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更過分的出賣的事情都做了,這會兒拉太子下水完全是小事一樁。

皇后見她滿臉愧疚,容色特別憔悴,便心軟了,和聲道:“知錯了就好。你是太子妃,往後可千萬別這麼魯莽。江四小姐那邊,你儘量去安撫安撫吧?”

“回母后,兒臣已經去江府賠禮道歉了。”太子妃道,“江四小姐實在是寬容大度,聽我解釋之後,便不再介懷,還反過來寬慰了我一番。”

皇后聞言笑了,“是嗎?這可太好了。”她想着,兩女子應該有做妯娌的緣分,關係自然是越融洽越好。

“是真的。”太子妃抿出一個笑容,“可她越是如此,我反倒越是不安,便想着能不能與她常來常往,好生敘談了一陣子。倒是沒想到,我們二人很是投緣。”

“這就好。”皇后很替她高興,“讓她給你多講講地方上的見聞,也能讓你心緒有所緩解。”說着話,招一招手,“過來坐。子嗣的事,不要心焦,我幫你吩咐太醫院,給你好生調理着。”雖然心知對方很難再傳喜訊,心裡到底是同情的,是真心實意地寬慰。

太子妃聽了,淚盈於睫,“母后……兒臣,兒臣……”

皇后見她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便擺手遣了宮女,低聲問道:“怎麼了?遇到了棘手的事?”

太子妃跪在皇后跟前的軟墊上,垂眸思忖片刻,索性將昨日之事據實相告。她身子需要調理,錯信的兩個太醫已經死了,往後不可能避過太醫院只找京城的名醫問診,不能再懷胎的事終會經由太醫院捅到皇后和皇帝面前。與其別人說破,不如自己如實稟明。

如今她能夠利用的,也只有皇后對自己的一點兒同情。

她哀哀地哭了起來,“母后,這都是兒臣後知後覺,才走到了這個地步,根本沒臉追究小產之事了。已然如此,只得認命。請您抓緊給太子挑選側妃吧,我再不懂事,也知道子嗣是大事,不可兒戲。”

皇后有些恍惚,不願意相信所聽到的,“是真的?你再不能有喜了?”

“是真的。”太子妃擦拭着淚痕,“兒臣豈敢亂說這種話。”

皇后看着哭得梨花帶雨的太子妃,嘆息一聲,將她扶起來,“這苦命的孩子,怎麼……”怎麼跟她是一樣的命?她是沒有那個命,兒媳婦到這一步則是受盡了折騰。沒有子嗣作爲依傍的日子,到底是艱辛時多,看別人臉色的時候都有。由此,便讓她由衷地對太子妃同情相連起來。

“今晚,兒臣便將此事告知太子,說服他要以子嗣爲重,多納側妃爲他開枝散葉。”

太子納側妃是不可避免的事,就算太子妃能得遇神醫調理好身子,也不是朝夕之間的事。皇后輕輕點頭,“眼下也只得如此。先別把話說死,什麼事都有例外。看開些,知道麼?”

“是。”太子妃很是感激善良的皇后,“兒臣經此大磨折,倒是看開了,往後隨遇而安便是。如今只想與江四小姐常來常往,向她請教一些詩書上的不解之處,另外聽說她如今最擅長做工筆畫,便想勞煩她爲我畫幾幅像。”她苦笑道,“兒臣必不能如母后一般顏色常新,沒多久的好光景了,記下如今的樣子,來日回想起來,也算是個安慰。”

皇后真覺得太子妃忽然間開了竅,以前她可沒這麼會說話,當下笑道:“江四小姐的工筆畫極佳,這倒是不假。你時時喚她到東宮做陪,真心相待,她自會願意給你畫像。”沒交情的話,江炤寧便是答應,也是敷衍了事,她還是有些瞭解那個女孩子的,“別的喪氣話可不準說了,再怎樣,都不能這麼早就心灰意冷。”

“母后教誨的是。”太子妃面露難色,“兒臣不論是出於愧疚還是欣賞,都願意請江四小姐時時作伴,做個摯友。只是……太子怕是會不同意。”

“這話怎麼說?”皇后不明白。

“男子終究是看重顏面的。”太子妃婉言道,“江家與陸家因爲江四小姐生了嫌隙,兩家相較,太子自然是與陸家的情分更深。加之昨日的事,雖說錯在兒臣,太子到底是覺得顏面受損,他對江四小姐……略有微詞。”說到這裡,她是有些驚訝的——這才發現,自己是這般善於說謊,且是臉不變色心不跳。

皇后斂目思忖。是這樣,作爲帝王或是儲君,不允許任何人影響到他們的威信、尊嚴。不論什麼事,他們心裡是沒有“我錯了”這種想法的。因爲不能有,他們認準的事情必須是對的,時常對自己生出懷疑的話,便會成爲優柔寡斷之輩,絕非帝王之道。

“那……該怎麼辦呢?”皇后茫然地問,“他要是這樣的態度,可不大好。燕王和江四小姐,應該能成爲眷屬。”太子看着弟媳婦不順眼可不行,再說了——“他年少時常去江府,與江四小姐情同兄妹,現在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太子妃在心裡嘆氣。皇后就是這樣,遇到事情從來不會想法子解決,只會嘀咕一陣子,之後放到一邊甩手不管。所以,她只有幫忙出主意:“所以,兒臣纔想求母后隆恩,您吩咐兒臣與江四小姐經常走動不就好了麼?太子要是問起,我就說是您的好意,他爲着您是一番苦心,便不會申斥兒臣了。正如您說的,以往他與江四小姐情同兄妹,往後我勸着江四小姐跟他賠個不是,那些誤會嫌隙便會化解,您覺得如何?”

“也對。”皇后笑起來,“就照你說的試試吧。正好,我想賞賜江四小姐兩樣首飾,原本是讓內侍明日去江府一趟,眼下既然是這情形,不如由你轉交給她。太子要是問起,你就說是我說的,凡事和和氣氣的纔好。別因爲江四小姐鬧得與江府不睦。”

“是!”太子妃笑着行禮謝恩,又閒話幾句,便帶着皇后的賞賜回了東宮。

榮國公夫人正在等她,神色分外焦慮。

“娘。”太子妃攜了母親的手,轉入內室說話,“您怎麼來了?”

“我怎麼來了?”榮國公夫人道,“你的事我們都聽說了,哪裡還坐得住?”

“爹爹是什麼意思?”太子妃單刀直入,“是不是物色好了太子側妃人選,要您來說服我?”

榮國公夫人爲此一愣,沒想到她會語氣尋常地問出來,隨後嘆了口氣,“我來之前,他的確是提了這件事,說年紀容貌正相當的,是三房的念柔。她只有一個寡母,嫁到東宮也是任由你擺佈。你爹爹說讓你只管放心,你的地位不會因此動搖。最要緊的是,你若還像以前一樣的態度,那麼皇上要責怪的便是佟家不知輕重了。”

“我知道了。”太子妃語氣淡淡的,“還有別的事麼?”

“你身子將養得如何?”榮國公夫人神色忐忑地看着女兒,連聲道,“昨日鬧出那麼大的動靜,皇上和皇后有沒有怪你?太子是什麼意思?越是這時候,你越要好生哄着他,他要是從陸家挑選女子可就不好了……”

太子妃撫了撫額,“我剛從皇后娘娘宮裡回來,筋疲力盡的。您回去吧,告訴爹爹,他只管張羅念柔的事情,我同意。”

榮國公夫人擔心地看着她,“竟憔悴成了這個樣子,什麼事都不與我們說。你快告訴我,小產之事查出結果沒有?……”

“娘,”太子妃面無表情地看着母親,“我真的累了,過兩日我再跟您細說。”到這時候才問是誰害她,晚了。橫豎他們最關心的只是家族的地位,她處境好壞都在其次。早已料到,不失望,只是疲憊。

榮國公夫人知道她無心敘談下去,只得起身,叮囑幾句離開。

太子妃和衣小憩了一陣子。醒來時便看到了太子陰沉的面容。她只有瞬間的驚惶,坐起來的時候,已經冷靜下來。

“你怎麼敢?”太子強忍着掐死她的衝動,“竟命人燒了我的書房?爲何?”他爲陸府的事情百般籌備,忙的焦頭爛額,她呢?她讓他後院起火。

“我的身子已經垮了,不能再孕育子嗣。你不會再看重尊重我,我怕被你推出去做擋箭牌,便銷燬了證據。”太子妃語氣平靜得反常,把謊話說得比實話還真,“你常年樂於臨摹別人的畫作,我則常年樂於臨摹你的字和畫——我怎麼能知道,你不會說那些東西都是出自我手?要是那樣,貨真價實的妖孽、災星可就是我了。”

太子的手握成拳。

“我勸你別打我。”太子妃緩緩抿出笑容,“母后命我與江炤寧常來常往,說不定我等會兒就要請江炤寧過來,你總不希望我把人丟到她面前吧?”

“你說什麼?!”江炤寧若是常來東宮……他最不想見的就是那個女子。

太子妃快意地笑起來,“你要是不同意,只管去替我辭了母后的好意。我是不能出爾反爾的。”是啊,又愛又恨的人,他不想並且害怕見到。若是沒有皇后吩咐的前提,他如何都不准她與江炤寧常來常往。

“好,很好。哪日你死在她手裡,都是活該。你小產的事,我再不會追查,隨意找個人發落了了事。”太子目光森寒地凝視她一陣子,轉身走出去。

這一走,大抵再無回來之日。

也好。各過各的吧。她的地位不會動搖,他不能失去佟家。

翌日,太子妃又到了江府一趟,將皇后的賞賜交給炤寧,末了問道:“皇后娘娘希望你能時時開解我。兩日後,我想請你到我名下的別院小聚,屆時會請孃家女眷到場,你可有空前去?”不能一見面就讓炤寧隨她回孃家,那未免太奇怪,別人少不得說她因爲小產的事瘋掉了。

炤寧笑道:“太子妃親口吩咐,怎敢推辭。只是,我擔心會在東宮出事。”

太子妃承諾道,“你放心,我會爲你開個特例,允許你的丫鬟貼身服侍,還會邀請幾個外人在場。再有,你的三姐、好友要是得空,可以陪你同去。衆目睽睽的,誰也不敢對你下手。”

“多謝。”

臨走時,太子妃道:“你儘量早到一些,我有話跟你說。”在別人家裡,她總擔心隔牆有耳,又不能還跑到後園喝着冷風說話,便有了這個建議。

“嗯。”炤寧送走太子妃,回到房裡,查看韓越霖掌握的佟家大事小情的記錄。

真就是亂七八糟的,連佟府下人之間傳過的閒話都有。

佟家與江府情形相仿,不曾分家,三個房頭住在一起,看起來很和睦。榮國公膝下兩子一女,二房夫妻膝下一子,相較之下,三房最是孤苦。

三老爺自幼體弱多病,成婚第二年病故,留下了妻子和剛剛出世的女兒佟念柔。

佟念柔——炤寧已經得到消息,榮國公府有意讓這個孤苦的侄女進入東宮做側妃。比較起來,佟念柔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若是從旁支中選人,控制起來不能得心應手,說不定還會與太子妃作對。

佟念嬈、佟念柔,這樣的名字是誰取的?字面上可以理解爲懷念哪個女子。大周男子一定要按照族譜取名,女子名字則不需從哪個字,長輩可以隨意採用寓意好的字眼命名。佟家姐妹的名字可算是別具一格。

紅蘺走進門來,炤寧斂起胡思亂想,問道:“有新消息?”

“嗯。”紅蘺狐疑地道,“彈劾陸家的摺子就快到京城了,楚王卻試圖將摺子壓下,還命心腹去敲打上摺子彈劾的官員——他的心腹這兩日都在爲此上躥下跳。”

“楚王?”炤寧蹙眉。

楚王不是與太子、師庭逸一向不合麼?昨日、今日他都在爲着工部的事與太子爭執不休。陸家案發,站在楚王的角度,太子與師庭逸少不得會被牽連其中,他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試圖阻止?陸家與他從無瓜葛,犯了什麼罪都礙不着他。

炤寧起身踱步,反覆思索着這件事。

難道太子與楚王是心合面不合?

應該是吧。那個卑鄙的小人,看起來與陸家情分深厚過從甚密,心裡卻藏着殺機,想要利用江家或師庭逸的手除掉陸家。

反過來,人們都以爲楚王與他不合,興許他早已將人收買,留作關鍵時幫他出力。

明裡一套暗裡一套,可不就是太子做慣做熟的好戲麼?

應該就是這樣。太子自知不能除掉她之後,就不能不爲着與師庭逸、江府反目做準備。晉王做牆頭草是大羅神仙都不能改變的事實,他指望不上,要是再與楚王不合,還沒登基就成了孤家寡人。

皇帝多年來的意思,都是讓師庭逸和江府做太子的左膀右臂,再加上歷代從文根基深厚的佟家,來日不愁開創盛世。只是皇帝怕是做夢也想不到,太子無意走這樣的坦途,甚至於,他是忌憚師庭逸的。

事情到了這地步,太子要暫緩除掉陸家一事,要繼續等待一段時間,創造機會把這燙手山芋扔給師庭逸,所以,他要楚王出手。若楚王不能阻止,案發後就會義正詞嚴地聯合手裡的言官爲陸家辯解,強行大事化小——在皇帝看來,與太子不睦的楚王都認定陸府無罪,別人當然是胡說八道栽贓陷害。而陸家看到有轉圜的餘地,難免心生猶豫,不想按照師庭逸和她的意思認下部分罪行。

那個半人半鬼的東西來的這一手,委實在她意料之外。

失算了,她和韓越霖、師庭逸都沒算到這一節。

要怎樣應對呢?

炤寧走到棋盤前,每一顆黑子白子落下,都用時很長。

最終,她滿意地微笑起來。

太子想從長計議,慢慢來。

她之前也是這麼打算的,樂得請大老爺幫忙慢慢折騰陸家,避免做過頭引發皇帝的疑心。

到了今日這情形,便要另闢蹊徑,且要快刀斬亂麻。

陸家還是早些罪有應得離開京城吧。

至於皇帝那邊,一定要讓他起疑心,只是這疑心不是針對江府、師庭逸,而是針對太子。

炤寧最希望利用陸家得到的局面,是讓皇帝意識到戰功赫赫的小兒子人單勢孤,而太子權勢滔天,該不該擁護東宮的,遇到大事都會站出來鼎力支持,甚至於,將太子該承擔的罪行推到師庭逸身上。

這絕對是險招,一個不留神,他燕王殿下大抵就真要被髮落到邊關喝西北風。

好像是太不厚道了吧?炤寧撓了撓下巴。

但是,如果成功的話,皇帝會開始忌憚太子,往後有大老爺等人推波助瀾,廢了太子也未可知。廢了嫡長子,有資格做儲君的便只有師庭逸這嫡次子。

那多好。

他做了太子,便會痛快利落地發落掉太子。之後……他等着做三千佳麗環繞在側的皇帝,她離開京城遊山玩水,去做快活神仙。

想的也太遠了。炤寧拍拍自己的頭,吩咐紅蘺:“去請越霖哥,說我有急事跟他商量。”

自己終究是個女子,與那麼卑鄙無恥的太子鬥法,錯一步便是粉身碎骨,到底還是要請韓越霖判斷是否可行。

他若是贊同,便可打通各個關節,想的遠的事指日可待。

對了,還有大老爺。她已沒時間等着他慢慢琢磨,要給他挖個坑,讓他稀裡糊塗地跳下去。

第012章 回家第102章第074章 暴怒第046章 驗證第069章 過招第036章 反目第088章 無題第020章 利用第019章 尷尬第018章 錯估第080章 探尋第097章報應(下)第080章 探尋第080章 探尋第005章 祖母第023章 心疼第065章 風月第093章 寵愛第038章 出賣第106章瘋狂(上)第053章 準備第099章第003章 釋疑第105章第084章 失落第114章 大結局(下)第091章 寵愛第091章 寵愛第054章 攀附第091章 寵愛第024章 友情第070章 過招第042章 慪火第095章 挖坑第054章 攀附第077章 蔣家第012章 回家第079章 心跡第095章 挖坑第067章 意濃第102章第042章 慪火第045章 承諾第009章 夜話第098章第114章 大結局(下)第071章 風雨第046章 驗證第086章 喜事第005章 祖母第049章 報復第077章 蔣家第048章第002章 美味第062章 待嫁第098章第072章 歸處第020章 利用第035章 怨懟第092章 寵愛第071章 風雨第109章第096章 報應第097章報應(下)第091章 寵愛第085章 再見第016章 信物第103章第009章 夜話第044章 耍壞第047章 污衊第103章第045章 承諾第009章 夜話第084章 失落第025章 火氣第062章 待嫁第072章 歸處第100章誅心(下)第108章第042章 慪火第082章 無題第042章 慪火第092章 寵愛第050章 打臉第075章 暴怒第010章 姿態第028章 燙心第100章誅心(下)第026章 火氣第074章 暴怒第038章 出賣第088章 無題第090章 桑嬈第082章 無題第004章 天賦第041章 :爭鋒第082章 無題第039章 爭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