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羽愣住了,良久,才問道:“清淺,你真的不願意相信朕?”
水清淺扭過了身子。
她不相信。
不是不願意相信,而是事實已經擺在了面前,她不得不信。
“我以爲,經歷了這麼多,我已經很堅強了,我以爲我馬上就能出宮去了,但你打擾到了我原本的世界,你讓我看到了以前不曾看到的感情……我又以爲,你真的很愛我,很疼我,但你最後還是選擇了你的龍椅,你的江山……”水清淺將一片一片的心事都撒向了天空,重又凝結成了晶瑩的雪花,覆蓋住了她寸寸的哀傷。
南宮羽,爲什麼我會慢慢地愛上你,難以自拔地愛上你……
爲什麼單放在我心目中的位置,逐漸地被你取代……而你……卻教會了我什麼叫做“薄情寡義”……
南宮羽轉過了身,慢慢走開。
留下了一路的印記。
他記得,剛剛下朝的時候,他把南宮飛召進了南書房中,打算和他商量南宮契的事情,可是,南宮飛執意說要抓住南宮契,南宮羽道:“再說吧,朕有些累了,你先退下吧。”
他從頭至尾,沒有說過要利用水清淺來抓住南宮契啊。
南宮羽坐在乾清宮宮門口的白玉石階上,獨自黯然神傷。雪花飄到他身邊的時候,空氣都停止了。
爲什麼他做過的一切努力,她都看不到。他不想辜負她,他想好好地珍惜她……她在他的眼中,不是一個平常的女子,她的身上,有令他深深着迷的東西,想要用一生去參透。
水清淺……清淺……
大雪紛飛,水清淺站在鳳儀宮庭院中,南宮羽坐在乾清宮前,各自守着自己心裡的迷茫,各自痛苦着。
十年前。
“大哥哥,你的家在哪裡啊?”小女孩仰着小臉天真地笑着,男孩回答道:“我沒有家。”
小女孩不信:“怎麼可能沒有家呢,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家,有爹,有娘,有屋子,就算爹不疼,娘不愛的,也至少有個屋子啊,大哥哥,你的屋子在哪裡?”
“呃……”男孩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滿山的杜鵑都在淒厲啼血,他想到了自己的爹,自己的娘,自己的身世,臉色頓時愁雲慘霧,“我沒有娘了……我娘被我哥哥害死了……我爹不疼我……我家的屋子好大好大,可是我走到哪裡,都不覺得哪裡是家……冰冷冷的……都是冰冷冷的……”
小女孩驚詫道:“你哥哥害死了你的娘?他好壞喔……”
男孩不說話了,低着頭,也不看小女孩了,自己的腿晃悠晃悠的,寂寞得如同一隻孤身的大雁。
娘沒了,爹不待見他,兄弟姐妹都懷有異心,沒有人關心他……
小女孩走到男孩身後,輕柔地抱着他,將小腦袋埋在了他的脖間,道:“大哥哥,你別傷心,你還有我可以說話呢,我在這裡六七年了,除了娘,還有幾個下人,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沒有差不多年紀的孩子說話,也孤獨着呢,大哥哥如果以後不開心了,你就過來找我,我可會逗人開心了,你有不開心的事情,也可以跟我說,我會好好地聽的,不會插嘴說話。”
男孩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白纖纖。”小女孩推了一把男孩,喊道,“嘿,你開心點好不好啊!”
男孩終於笑道:“好,那就這麼說定了,以後我有心事就來找你,你一定要聽我說話,聽我嘮叨,不許說我煩……”“怎麼會呢,我一定乖乖地聽……”山谷裡,瞬間迴盪着女孩銀鈴般的笑聲。
十年的時間就這麼流淌了過去,白纖纖,成了水清淺,男孩,長大成了南宮羽。一個是淺妃娘娘,將來的母儀天下,一個是君臨天下,九五之尊。可是,他們都不再是他們,他們之間橫亙得太多太多,他們沒有參與過彼此生命中的這十年,有太多的東西已經改變,有太多的東西已經註定。
大雪紛紛揚揚。
水清淺託着腦袋坐在鳳儀宮中,回來的纖嬪坐在一旁,跟她說着自己的經歷——“皇后娘娘,您知道嗎,我被甄憐容抓到了尚宮局裡,要挾我再給皇上下毒,可是我不依,她就把我綁起來了,各種威脅,可是給皇上下毒之事是萬萬不敢的,一次,就已經夠驚心動魄的了,怎麼還敢再來一次。甄憐容就把我關在了一個廢棄的屋子裡,什麼吃的都沒有……”
正說着,浣粼和喬兒端着許多的吃的進來了,喬兒連忙道:“娘娘,您快吃點吧,您吃飽了就好好休息休息,您手臂上有紅紅的肋痕,奴婢看了都心疼,娘娘,您快吃飯。”
水清淺道:“是啊,纖嬪,皇上已經下令去抓甄憐容了,你快吃飯吧,聽陳公公說,皇上還打算封你爲妃了呢……”
“封妃?”纖嬪驚奇了,去拿點心的手一頓,浣粼笑道:“是啊,聽說啊,皇上準備在封后大典上封纖嬪娘娘您爲妃呢,恭喜娘娘,賀喜娘娘。”
南宮羽想封纖嬪爲妃,是爲了安撫她,而封水清淺爲後,是因爲愛她。不管是什麼原因,是什麼目的,水清淺都沒有感覺到一個帝王真正的心在哪裡。夕瑤忍受不了南宮羽飄忽不定搖擺不定的感情,他的心時刻都有危險爲別的女人停留,所以她急切地要求他爲她罷黜了後宮三千佳麗,但皇帝,始終是皇帝,他不可能爲了一個女子,做出這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事。
夕瑤走了,夕瑤死了。
她帶着無奈和哀傷,就這麼永遠地消失了。
“我能希望什麼呢……”水清淺扭頭轉向了窗外,看着外面白雪飄飄的,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就感覺……暴風雨要來了……一場……暴風雨……
纖嬪問道:“娘娘,您在想什麼?”
水清淺淡淡一笑,說道:“本宮在想,本宮進宮是爲了什麼,爲了誰——”
纖嬪笑道:“娘娘真的是愈發多愁善感起來了,這入了宮還能問爲什麼?娘娘,這後宮總算是平靜了,沒有龍皇后,沒有戚妃,沒有夕瑤,沒有苑貴人,沒有成太后,沒有人敢來惹娘娘了,娘娘也該好好地享享福了。”
享福?能享福嗎?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小齊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娘娘,聽說南宮契趁着宮門換班的空兒,殺了進來,錦衣衛馬上就包圍了他,他退守到了琉璃煙樓,現在在琉璃煙樓裡大鬧呢!”
“什麼——”
衆人大驚。
“抓南宮契——快來抓南宮契啊——”
皇城大亂,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到了琉璃煙樓之外,南宮契一腳踹開了房門,夕顏正坐在梳妝檯前,被他嚇得站了起來,躲到了一邊。
夕顏問道:“南宮契……你要做什麼……你是怎麼進來的……”
南宮契紅着眼眶,吼道:“快走過來!”走過來?夕顏一愣,道:“南宮契,你到底要做什麼,我只是一個冊封了三個月不受寵的小小貴人,你到底爲什麼要找上我,上次宮中家宴我爲你和皇后娘娘求情來着……”話未說完,琉璃煙樓外陣陣叫囂喧鬧,夕顏不明所以,只聽到南宮契大怒吼道“你快給我過來——”
大步走到了夕顏的面前,南宮契一張手掌,虎口緊緊掐住了她的粉脖,將她生生地拖到了琉璃煙樓的窗邊,喊道:“你們別進來,再靠近一步,我就殺了她,你們如果不怕夕瑤在天之靈不安,不怕南宮羽擔心內疚,你們就大膽地進來!”
虎口一收,夕顏道:“別進來,你們都別進來!”
南宮契手肘一撞,將窗戶都關好,隨手又點了夕顏的大穴,走到了桌邊坐下,額頭上的汗如豆大,他倒了一杯茶,啐了聲“該死”,爲了不拖累兄弟和成冰兒,他隻身進宮,想直取南宮羽項上人頭,誰知,剛剛進宮就被發現了,現在窩囊地退守到了琉璃煙樓,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走。
“快,快去稟告皇上和皇后,馬上去請皇上過來!”新上任的錦衣衛指揮徐起在琉璃煙樓外調動兵力,安排圍守,這一消息立即在皇城之中如同炸開了鍋一般傳開了,水清淺立即和纖嬪趕來了,水清淺問:“徐指揮使,南宮契真的在裡面嗎?”
徐起抱拳道:“是啊,皇后娘娘,南宮契就在裡面,他挾持了夕顏貴人,卑職不敢貿然行動,怕傷到了夕顏貴人,所以還在等着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意思。”
南宮契在聽到南宮羽要將水清淺斬首示衆的假消息之後,不能再冷靜下來了,頭一熱,就衝進了宮裡頭。
南宮飛算錯了一步——他低估了南宮契對水清淺的擔憂,在心愛的女人即將被斬首的時候,他是沒有理智去想辦法怎麼營救的,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與她同生共死。
纖嬪見水清淺慌忙走上前幾步,擔憂地喊道:“娘娘,皇后娘娘,您別靠近,危險啊……”
“南宮契——”
水清淺站在琉璃煙樓之外,仰頭呼喚,鵝毛大雪在天空中斷斷續續地落下,她睜不開眼,這迷離的命運,讓她不知如何看清。
契兒……契兒……你不要衝動啊……
“南宮契,你出來,你別傷害夕顏,你別做傻事,我還好好的,我沒有被斬首,我還好好的,清淺還好好的……契兒……你快出來見見我啊……契兒……”
南宮契恍惚間聽到了水清淺的聲音,料想着是外面的人在糊弄他,水清淺這會兒,應該是在天牢裡頭吧……他自嘲地笑了笑,自顧自地喝着茶,一旁的夕顏道:“南宮契,皇后娘娘在叫你呢。”南宮契一側臉,眸光犀利。
“真的是皇后娘娘,真的是水清淺,你不信的話,你去窗子邊看看就知道了。”
南宮契搖頭:“我纔不上當,我一探出去,就是萬箭穿心。”
夕顏無法,外面的聲音又傳了進來——“契兒……契兒……你知道嗎,你留着我的木釵子,你上次走得匆忙,把它落下了,我一直都保存着……契兒……契兒……我是你的娘啊……”
南宮契怔住了,他驀地站了起來,走到了窗邊,緩緩地拉開了一條縫兒,水清淺的身影躍入了眼簾,她焦慮的神情,傾國傾城的容貌,還有她髮髻上的一隻木釵子……
淺兒……
南宮契大開窗子,喊道:“不——你不是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