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淺走上去,一把奪過了茶杯,笑道:“這茶,這水,這杯子,都是淺妃娘娘的,就連這地,這石桌,這石凳,這裡的每一寸空氣,都是她的。”眉一挑,挑釁地望着魚嬪,苑貴人怒道:“哪裡冒出來的野蹄子,敢在魚嬪娘娘面前撒野!”
“放肆——”
纖嬪一個巴掌扇了過去:“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這位,就是紅鸞殿主位淺妃娘娘,淺妃娘娘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也是這個後宮之中除了太后之外地位最高的女人,你是什麼東西,敢跟淺妃娘娘這麼說話!”
“淺妃娘娘?”苑貴人雖是一驚,但也面不改色,“淺妃娘娘即便高高在上,也失了顏色,早晚會摔下來。”
纖嬪震怒,水清淺連忙阻止道:“纖嬪,你坐下來喝口茶,這雨前龍井可是皇上親自賜的,可不是一般的雨前龍井,這一根根茶葉,可都是秘製的,本宮的雨前龍井曾經就像今日這樣被人偷偷拿起喝了,皇上就把那個小宮女拉出去賜了個釘板滾,滿身的窟窿,都是血,皇上說,以後,本宮宮裡的雨前龍井是本宮的,若是誰再敢偷盜,一定會賜個‘五馬分屍’之刑。你們看本宮現在不景氣了,不怕本宮,可以,但皇上的話總不會過氣吧,陳大總管可記得皇上的這句話,本宮將你們交給他,你們想想,活是不活。”
一番話,讓苑魚二人稍稍驚愕。
纖嬪恍然想起的樣子,說道:“是啊,那個宮女當時還是在午門那兒滾的釘板呢,宮裡頭人人都看見了。”
一唱一和,栩栩如生。苑貴人連忙走到水清淺面前,笑道:“淺妃娘娘,咱們同在屋檐下,又何必如此大動干戈呢,咱們同是伺候皇上的,親如姐妹便是了。”
水清淺坐下道:“你們什麼時候入宮冊封的?”
“嬪妾們都是半個月前進宮的,聽說是玫嬪娘娘讓皇上在民間光招美人充實後宮,皇上本無意如此,玫嬪就託七王爺到民間去找,嬪妾父親聽聞此事,就找到了七王爺,好說歹說,七王爺才答應幫忙的,魚嬪是七王爺自己找的,皇上就收了我們二人入宮隨便封了個名分,也從來沒有召見過我們。帶我們進來的姑姑說,宮裡頭剛剛平靜下來,希望我們好好伺候皇上,玫嬪娘娘是皇上身邊現在最能說得上話的了,要好好巴結,還跟我們說了一些緊要禮節,就把我們擱置在這裡了。”
南宮契把他的新寵安排在紅鸞殿,是爲了什麼?
照理說,他應該避着這個傷心地纔是啊。
纖嬪冷笑道:“看來,這個玫嬪是坐收漁翁之利了,當初,龍皇后和戚妃都想除掉淺妃娘娘和夕瑤姑娘,都沒有如願,之後一場慶功宴,夕瑤護駕而亡,淺妃娘娘也惹了是非上身,這玫嬪就在宮中一人獨大了,還操心起了充實後宮之事。”玫嬪是急着要南宮羽藉着“新人”來忘掉水清淺啊。
可是,南宮羽心心念唸的還是“紅鸞殿”三個字,像刻在骨子裡一般,揉抹不去。
誰說他無情,他只是太深情,陳福海說過,南宮羽恨南宮契,是因爲南宮契害死了他的生母,若非對母親的濃濃的愛和愧疚,怎會那麼地恨南宮契,怎會做出那麼多逆天而行的事情;若非他深愛着水清淺,怎會在她“細作”的身份曝光之時那般痛心疾首。
他只是太想得到愛了,所以,他才處處受到傷害。
水清淺莞爾一笑,道:“纖嬪,苑貴人,魚嬪,本宮要你們爲本宮做一件事。”
“娘娘,是什麼事啊?”
“除掉玫嬪的事。”
她們面面相覷。
水清淺在宮中的生活也沒有個盼頭了,南宮羽不寵,單放和南宮契已然成了欽犯,誰能帶她走,誰能給她一絲的希望。
不如先幫宮裡除掉幾個野心勃勃的禍患。
天微微亮,南宮羽來到了玫嬪的慶喜宮中用早膳,甫一坐下,就看見一些樣子精緻的清粥小菜,正想開口,玫嬪笑道:“皇上,這些都是今兒個一大早,魚嬪妹妹和苑貴人妹妹送過來的,說她們紅鸞殿的早點與衆不同,臣妾就想着怎麼個與衆不同法,臣妾眼拙,也沒看出什麼究竟來,就留下來讓皇上嚐嚐了。您看,這新進宮的兩位妹妹對皇上多上心啊,這天涯處處,盡是芳草,皇上可要珍惜眼前人啊。”
眼前人,不僅是魚嬪、苑貴人,還有她玫嬪。
南宮羽沒有接話,徑自夾了一筷子,剛剛入口,就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這紅鸞殿的早點,的確與衆不同。”
玫嬪也是好奇,便試吃了一口,並不覺得有什麼玄妙之處,南宮羽說好,那便是好的了。
南宮羽漫不經心地問道:“這陣子,你去看過淺妃了嗎?”
玫嬪正在盛粥的手突然一頓,擡眸道:“皇上,好端端的,怎麼提起淺妃娘娘來了。”
“你去看過她嗎?”
“臣妾……”玫嬪有些尷尬,放下了碗,“臣妾最近忙着照顧太子殿下,而且還得伺候皇上,也着實抽不出時間去看看淺妃妹妹啊。”
南宮羽一挑眉:“看來朕和太子殿下佔用了玫嬪太多的時間了,玫嬪也還年輕,還有玩心,太子在慶喜宮裡也多有不便,朕就讓太子回自己的東宮去吧,他也不小了,可以獨立生活了。”
玫嬪急忙道:“不要啊,皇上,臣妾與太子投緣,太子自從失母后就離不開臣妾了,皇上在朝政上的事情臣妾不懂,可是,皇上擔心有外戚的勢力風生水起,臣妾還是清楚的,皇上日益打壓龍家,大權獨攬,不偏不倚,臣妾知道皇上是害怕太子有黨羽,勾結朝臣或者後宮嬪妃,皇上大可放心,臣妾出身不好,沒有孃家兄弟在朝中爲官,對皇上造成不了影響,皇上就把太子留在臣妾這裡吧,臣妾一定視如己出,好生照料。”
“你留着太子,你以爲朕不知道你想做什麼?”南宮羽喝了兩口粥,也不看她——玫嬪想要太子的撫養權,而太子,天朝的儲君,他日登上大寶,就是萬歲的天子,玫嬪雖然無所出,但也能名正言順地當上太后了。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玫嬪走下座,福身下去:“臣妾只是憐憫太子幼年失母,希望加以關愛,臣妾並無他意,請皇上明鑑。”
南宮羽站了起來,接過陳福海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道:“玫嬪也累了,讓東宮的老媽子把太子帶回去吧。”說着,擡腳就走,這時,纖嬪走進來,福身道:“臣妾參見皇上。”
“你怎麼在這兒?”
纖嬪笑道:“臣妾聽說皇上在這兒,臣妾就進來了,也沒讓人通傳,想着玫嬪姐姐和皇上應該是不會怪罪臣妾失禮打擾的,臣妾有喜事來找皇上呢,請皇上跟臣妾走一趟吧。”
南宮羽問:“是何喜事?”
“皇上跟臣妾走一趟不就知道了?”盈盈一笑。
玫嬪站起來道:“纖嬪妹妹,你來姐姐這兒,就這麼一句話把皇上帶走了,也未免太輕率了,皇上若是跟着妹妹去胡鬧,姐姐可是不準的。”纖嬪諷刺地說:“姐姐這話就不對了,我們姐妹都是皇上的嬪妃,你爲慶喜宮主位,我爲黎月宮主位,咱們平起平坐,妹妹想請皇上跟妹妹走,姐姐不允,莫不是姐姐小器了,況且,姐姐難道還怕皇上沒有分寸,跟着妹妹胡鬧?”
南宮羽聽不下去了,直接走了出去,道:“纖嬪,咱們走。”
纖嬪朝玫嬪一笑,便轉身走了。
玫嬪氣極,道:“菊香,去把皇上最愛的那些吃食都備好,還有皇上的雨前龍井和龍檀香,本宮要去把皇上請回來。”
菊香垂首道:“娘娘……咱們小廚房裡的廚子剛剛身子有恙,告假了,雨前龍井您剛剛不是讓苑貴人都拿去了嗎,龍檀香也賜給了苑貴人,這些都是上上之用,尚宮局裡一時半會兒不知道還有沒有跟進……”
原來是苑貴人和魚嬪。
着了她們的道了。
“她們以爲這樣就能鬥得過本宮了嗎,菊香,你去把太子帶來,就對東宮的老媽子說一聲,晚些時候再來接。”
“是。”
南宮羽出了慶喜宮,正要往東去,纖嬪連忙阻攔道:“皇上,喜事不在黎月宮,而在紅鸞殿。”
“紅鸞殿?”
“是啊,請皇上移駕紅鸞殿,臣妾一定不會讓皇上失望的。”
南宮羽一到紅鸞殿前,就望見院子裡藏不住的秋意,通紅通紅的楓葉往外竄,偌大的深院還關不住它們。彷彿黃昏時天空中的晚霞,彷彿一團熱情的火焰,零零碎碎地點燃了紅鸞殿的魅力和誘惑。紅鸞殿瞬間成了楓葉簇擁的神聖之地,偏安一方靜好。
駐足,不敢往前。
心嚮往之。
南宮羽感嘆道:“四年了,已經四年了,它終於紅了,它終於紅了……”
這一片楓葉,是南宮羽親手栽下的,蘇妃娘娘生前,最愛楓樹,最愛楓葉的紅炫,他就在紅鸞殿爲他已故的母妃僻出了一方土地,來承載他對母妃的深深思念。
如果蘇妃再世,即便成太后將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不會答應不會妥協去害她的兒子的。
如果蘇妃再世,看到這麼一大片的紅楓,她定會微微一笑,沉醉其中。
“皇上,這可是大喜事?”
“是,是,是天大的喜事,母妃在天之靈若能見到,一定會高興的。”南宮羽不住地點頭,纖嬪趁機說道:“那皇上還不趕快進去看看。”
南宮羽一愣。
紅鸞殿,水清淺。
“都走到門口了,難道皇上還不進去看看嗎?”
是啊,都走到了門口了……
可是……
心中在糾結,雙腳卻不自覺地往前而去。
水清淺站在庭院中,一身紅衣,寬大的袖口輕輕撩起,露出了白皙的柔荑,緩緩地撫摸着枝頭的楓葉,含情脈脈。她朱脣緩啓,道:“君可見,刺繡每一針,有人爲你疼,君可見,牡丹開一生,有人爲你等。江河入海奔,萬物爲誰春,明月照不盡離別人……翠竹泣墨痕,錦書畫不成,情針意線繡不盡鴛鴦枕……”
她站在樹下,入畫一般。
走到了樹前的繡架邊,緩緩坐下,兩指拿起了繡花針,劃過了遠黛之眉,眸光流轉,便將眼前的楓葉投射在了白布之上。
紅得絢爛,紅得瑰麗,紅得驚天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