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九山曉彤他們聚的次數多了,老穆本身又是軍隊家屬院中長大的孩子,所以他對九山現在所在部隊的性質有一點猜測,而且八九不離十。
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問的不問,老穆知道規矩。隱約間清楚自己兄弟是在一支真打仗的部隊,但此時猛然聽見大馮犧牲的消息,還是讓老穆大驚失色。
“馮哥他……,您不會是在開玩……馮哥他……怎麼會犧牲呢?”
此時,曉彤的眼神裡流露出痛苦,曾經肝膽相照出生入死的戰友,即便第十九綜合大隊經常有人犧牲,但每一個犧牲,都讓活着的人萬分痛苦。
“老穆,你……就別問了。我知道你可能猜出來一些事情,但還是不要問了。我能告訴你的是,大馮很勇敢,他的犧牲重於泰山。”
大馮就犧牲在大半年前那次九山差點也犧牲的戰鬥中。
天亮接到撤退的命令後,秋夢組組長上尉大馮在阻擊第一線依次掩護戰友撤退,併爲每一名戰友清理撤退線路。而他嫺熟高超的戰術機動和射擊能力,也引來了敵人重火力的關注。
大馮又對戰場前沿確定了一番,就在他認爲此處所有戰友都已經撤離,他自己也決定撤退的時候,從他右側不到百米距離又傳來向敵人射擊的槍聲。於是,大馮一邊繼續打擊敵人吸引火力,一邊向那邊的戰友迂迴靠攏。
就在離戰友射擊位置還有三十米,大馮馬上就能與戰友建立起戰術聯繫的時候,一枚坦克炮彈將他炸成了兩截。
那個槍聲,來自九山。那一仗,第十九大隊犧牲了十三名戰士。
那場戰鬥十二天之後,在軍委命令下,第十九綜合大隊副旅長段雲翰大校親自率領獠牙主力部隊,並輔以蘭州軍區‘雪楓’特戰旅,以雷霆萬鈞之勢對敵人實施了報復行動,並營救犧牲戰友的遺體。
敵人遭受了滅頂之災,但在那天作爲主要戰場的小鎮的郊外,第十九大隊找到大馮和其他戰友的遺體時,只剩下被釘在木樁上的頭顱,其餘屍身已不知去向。據俘虜被處死前交代,所有犧牲戰友的屍體,都只剩下頭顱,其餘的,被他們用子彈泄憤後燒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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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穆和曉彤在車裡沉默了許久,也漸漸從驚愕和痛苦中走出。
“彤哥,我是部隊大院長大的子弟,有些事情知道一點。你們還有九山都在做最偉大的事情,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們能保重,一定要注意安全。”
曉彤點了點頭。
“彤哥,馮哥的家在哪裡?我想抽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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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長是一支戰鬥小組的靈魂,第十九綜合大隊的傳統裡,每個戰鬥小組的代號,源於組長也終於組長。大馮犧牲了,‘秋夢’也就不復存在。如今,曉彤是新的戰鬥小組的組長,他爲小組命名“漢江”。
取這個名字,是因爲他來自那裡。
曉彤是陝南人,出生在距離漢中市區九公里一個古樸且慢於時間流逝的小鎮,小鎮便叫十八里鋪。曉彤幼時是鎮子上的神童,上學時是學霸,高考時成了小鎮上的高考狀元。
只是學習好也當不起神童之稱,曉彤自幼就是運動天才,什麼東西都沾手就會,足籃排乒羽全都拿得起來,跟着老師傅練形意拳,小學四年級他就能痛打初中惡霸。
如此天縱之才,曉彤卻不是個輕浮之人,他從小便有宏遠理想。高考成績如此優異,他卻拒絕所有親戚的勸阻,義無反顧報考了軍校,而且是唯一志願。
在軍校學習電子信息專業的曉彤,二年級時就因爲訓練成績極其優異被著名的‘東方神劍’看中,以學員身份提幹而成爲特種部隊一名軍官。後來,又在選拔中進入第十九綜合大隊。
曉彤是個非常有主見的人,兒時沒有輕浮,成爲軍官也沒讓他變得浮躁。要知道,在家鄉那個偏僻閉塞的小鎮,年輕軍官是非常搶手的。成爲軍官符合軍隊晚婚規定後,中尉曉彤回到家鄉,娶了自己小學青梅竹馬的同學爲妻,那是一個樸實清秀的姑娘。女孩因爲家境貧寒,學習成績也一般,初中畢業後就輟學回家務農了。
第十九綜合大隊的工資待遇非常高,全軍拔頭籌。曉彤每個月都會給自己留點零花錢後,將剩餘工資全部寄回給妻子,讓她安心在家過着優渥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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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穆和曉彤緬懷着大馮,九山在同一時間也又一次想起了這位好戰友好大哥。
這半年學習,九山發生了蛻變,並不是因爲學校的課程,而是他在這半年裡一次次回憶起那場令他終身難忘的戰鬥,回憶起救了他命也被他救回性命的鄭衛健上尉,回憶因爲掩護戰友而犧牲的組長大馮。
走在回去學校銷假的路上,九山看着路邊熙熙攘攘的人羣,看着街邊嬉笑奔跑的孩子,爲了家務而爭吵的年輕夫妻,正把烤紅薯掰成細細碎塊餵給妹妹吃的小男孩。
這些,所有的這些,他們都是我要保衛的人,我的使命就是用生命來捍衛這一切。
我的父母,我的兄弟,瑩子,所有這些,我的祖國,我們的民族,是我必須捍衛的使命,也是第十九綜合大隊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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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九山從陸院畢業,他收拾好那隻大號軍用背囊,就像半年前來時一模一樣。第十九綜合大隊的車在等他,想了想,九山還是去找了瑩子。
“瑩子,我要走了。今天來,是想和你說一聲,對不起。”
“對不起,瑩子。這些年我的確是個混球,不但誤會了你當年的情意,還處處針鋒相對,讓你受委屈了。對不起,瑩子,不敢奢望你的原諒,但還是要說,對不起。”
瑩子張口結舌看着眼前這個困擾和糾結她多年的男人,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爲在她印象中,這個男人從未服軟認過錯,這根本不是他。
“你……是不是吃錯藥了?你……九山!你是不是又想故意來消遣我?你個爛牛屎想玩什麼花招?”瑩子疑惑中帶着怒氣。
“不不,瑩子。我是真誠來找你道歉的,請相信我。我無法爲自己這麼多年的行爲找藉口,真的很對不起。”
瑩子再一次詫異了,甚至有點不知所措。這個始終和自己作對的男人看樣子的確是來道歉的,但這又是爲什麼呢?
“你……到底想怎樣?”
“瑩子,我要回部隊了,給你道歉完,我就走了。如果能得到你的原諒,我希望咱倆依然還是一個院子長大的好朋友。”專程來給瑩子道歉,並不是九山心血來潮,因爲他覺悟了。瑩子,和卓楊、海洋、老穆他們一樣,都是我九山的發小,都是我要用生命來保衛的人。
“瑩子,我真誠祝願你,祝福你此後所有經歷的人生。”
“最後,瑩子同志。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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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山終於放下了一直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頭,而瑩子在回到宿舍後整個下午都在愣神。一直到夜晚來臨,一直到熄燈號吹響,瑩子才把自己蒙在被子裡,無聲無息留了一整夜的眼淚。直到這個夜晚,瑩子終於欺騙不了自己:原來我心裡是有他的。
當明天變成了今天成爲了昨天,最後成爲記憶裡不再重要的某一天,我們突然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被時間推着向前走,這不是靜止火車裡,與相鄰列車交錯時,彷彿自己在前進的錯覺,而是我們真實的在成長,在這件事裡成了另一個自己。
回到第十九綜合大隊,副旅長段雲翰親自爲九山主持了授銜儀式,第十九大隊全體指戰員參加。如此高規格,並不是因爲他驍勇善戰,這在獠牙並不稀罕,這裡每個人都是地球上最頂尖的戰士。
能讓戰友們推崇的,是因爲九山奮不顧身救助戰友鄭衛健的行爲。很多時候,獠牙驍勇在戰鬥中不得不離開殿後的戰友先行撤離,但每個人都不願意拋棄戰友。不拋棄不放棄,在第十九綜合大隊這是最高規格的英勇,每個人都願意和這樣的兄弟並肩作戰。
第十九大隊現有的兩名‘獠牙’,副旅長大校段雲翰,五中隊隊長中校南偉軍,作戰英勇是一方面,屢次在戰場上救助負傷戰友,纔是他們授勳的關鍵因素。第十九大隊中有許多人的命,都是他二人從戰場上救回來的,包括他們彼此。
已經傷愈出院的鄭衛健少校也坐着輪椅參加了九山的授銜儀式,他如今是爲第十九大隊做戰情分析的機關參謀。
穗黃的肩章和銀色閃亮的五星,少尉九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