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湖畔別墅的沙發上，聽着海洋將前後緣由娓娓道來，卓楊這才恍然大悟。
事情要從前些年說起。
職業球員基本上都是從小接受足球訓練，不可能再有時間去學習其他什麼專業技能。對於大多數球員來說，職業黃金期充其量就是20歲至35歲這短短15年，甚至更短。在這15年中，絕大多數人因爲豐厚的薪水和缺少規劃的人生，養成了闊綽的生活習慣，習慣就是慣性，退役後這種慣性依舊存在。
所以，退役後能從事什麼工作以保證自己一直有體面的收入，成了每位球員的人生大事。
最順利成章自然是去當教練，但教練這個行業如同球員一樣是金字塔，先不說是不是每個人都有當教練的能耐，全世界也只有那麼屈指可數的一些明星主教練薪水能和球員相媲美，其餘基本上就是個高級白領，甚至藍領，和做球員時的收入比也就是個零頭，這顯然不能滿足那一顆顆奔放的心。
退役後從事五花八門行業的人都有，但這畢竟是少數，大多數球員沒有任何其他生存技能，更不用說能帶來高收入的技能。於是，踢球時用高收入的薪水來理財投資就成了最常見的選擇，布馮也不例外。
2004年，布馮被一位二把刀投資顧問朋友忽悠，看上了一家老牌家族紡織公司——素綺。
素綺公司成立一百多年了，比意甲所有俱樂部時間都早，而且它曾是意大利最大的紡織企業，在歐洲也是赫赫有名。直到現在，素綺也是意大利排名前三的紡織品牌，共有職員工兩千多人。
素綺主要爲酒店業提供各種牀上用品，尤其是高檔紡織用品，在這上面它有很大的市場份額，屬於高知名度明星品牌。
但隨着歐洲大經濟環境受挫，尤其意大利國內的蕭條，素綺的企業利潤迅速下滑。而在此時，素綺家族也敏銳察覺到了行業致命危機即將到來，於是果斷決定拋棄這個家族產業，火速尋找接盤俠。
布馮當然沒有這等經濟眼光，他把門功夫超一流，做生意連個菜鳥都算不上。在朋友的忽悠下，他對素綺高端市場的紡織品佔有率迷花了眼，沒考慮多久就開始端起了這個搖搖欲墜的光鮮盤子。
2004年3月，布馮東湊西借拿出600萬歐元，獲得素綺7.8%的股份，他認爲非常物有所值，畢竟上個財政年度素綺的營業額達到了3.1個億。但他看不懂財政報表裡複雜的虧損額，素綺家族也不會故意指給他看。
以這7.8%爲誘餌，素綺家族又在三個月後讓布馮的持股比例達到了11.6%，錢當然是從銀行貸款融資而來。於是，誘餌更大了。其實這個時候，布馮已經成爲了素綺的最大股東，原先的素綺家族基本達到了脫手目的，他們只剩下5%不到的股份。
除了布馮沒有不在這件事上成精的，其他小股東紛紛開出低價向布馮拋售股份，各種眼花繚亂的前景描繪。時至今日，老素綺家族早已跑得乾乾淨淨，布馮已經擁有素綺高達61.8%的股份，這簡直是一個駭人聽聞的比例。可以說素綺已經不是一家股份公司，而是布馮的獨資產業，牛逼大了。
布馮投資的第一年，2004年他總共投入了820萬，素綺在這個財政年度營業額爲1.036億，虧損2100萬，其中布馮所佔虧損額爲830萬。也就是說，他的錢全部打水漂了。年年收購股份，年年虧損巨大，布馮卻沒辦法脫手，因爲他的資金來源除了這些年全部的薪水收入外，其餘全部來自銀行貸款，連本帶利高達5000萬，而且還在滾雪球。
沒有人會來接他的盤，因爲意大利沒有像他這麼好忽悠的有錢人。要麼乾脆一咬牙宣佈破產，可這樣一來他的所有投資將血本無歸，而且還揹負上了恐怖的鉅額債務。
爲什麼會這樣呢？因爲從2004年起，中國成爲了全球第一紡織大國，而且以每半年翻一番的產能迅速將其他國家遠遠拋在身後。改革開放的巨大能量，人口優勢人才儲備的潛能猛然爆發。就紡織業這一塊，無論哪種檔次的產品中國都具備產能和價格以及品質上的碾壓性優勢。
2004年，正是中國紡織品鋪天蓋地進入歐洲的時間點，所有對手一觸即潰，根本沒有抵抗的能力。在中國紡織巨鱷面前，素綺就是根颱風裡的稻草。
因爲沉澱時間尚短，中國唯一的劣勢就是在品牌上，沒有高知名度品牌，就沒有更高的附加值。所以，中國紡織業看上了素綺等意大利知名企業，就是要他們這一塊招牌。
海洋他們海外經貿公司來意大利，就是幫助中紡集團完成對這一塊的收購，布馮是素綺最大的股東，海洋不找他找誰？
一開始布馮喜出望外，他以爲遇見了自己這麼傻的接盤俠，誰知第一次接觸後，他就立馬知道還是隻有他一個傻子。中國人把所有財政報表分析得頭頭是道，比布馮的財務顧問和素綺的財務主管專業得多。談判起來，中國人每一句話都紮在布馮的肋子骨上。
中國方面給出了幾種股份收購方案，但全部遠遠低於布馮的期望值，畢竟只看上了素綺的牌子，別的什麼過不了中國人的眼。
如果布馮同意，他還是會賠得血本無歸，前十幾年的球白踢了，這如何能令他甘心。可談來談去，可惡的中國人一點都不鬆口，多一分錢都不捨得掏。
尤其那個年紀輕輕的談判助理，從頭到尾擺出一副傲慢頤指氣使的模樣，時不時還用不太流利的意大利語冷嘲熱諷一番，句句戳在心窩子上，想他媽回個嘴都回不了。
布馮肺都要氣炸了，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眼前這些討厭惡心到極點的人，卻是自己唯一能脫離苦海的希望。所以，布馮只能強忍住憤怒和厭惡，一遍又一遍忍受着海洋的傲慢和擠兌。期間，布馮六次離開去洗涼水臉，並衝頭一次。
比賽不能耽誤，自己也不是個談判的料，布馮把事情全權委託給財政顧問後，踏上了來米蘭的征途。
心裡埋藏着對中國人深深的恨意，還有對奸詐狡猾的中國人撲面而來的厭惡感，讓他見到卓楊如何還能隱藏。實話實說，布馮只罵了那兩句，的確算是個相當有涵養有風度的紳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