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帝師高鴻是一個鐵石心腸之人,將法理置於人情之上,是從來都不會護短的。
但是現在,他竟然親自出城,迎接自己的家人了。
高鴻摸着鬍鬚笑,“人總是會變的!”
周胤辰轉身往自己的馬車走去,踏上馬車,卻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重重的嘆了口氣,“本王回府後會給顏解元下帖子,屆時請解元郎過府喝茶啊!”
顏如鬆抱着的手微微顫抖,“鬆恭敬不如從命!送瑞王爺!”
在周胤辰這一舉動的帶領下,無論是太子,還是皇子世子皆都上馬的上馬,上車的上車,一行人浩浩蕩蕩進了城門,往皇宮而去。
人羣也跟着一窩蜂似的四散。
當然也有好事者,駐足不前的往這邊觀望。
而顏十七這邊,卻都保持着姿勢不動。
高鴻邁着穩健的步伐而來。
在他的身後,顏十八簇擁着一個華服的婦人也往這邊走來。
那個應該是顏家比較有分量的人吧!
高峻釗和關山月領着高顓和高頌連忙迎了上去。
然後一衆人一起看過來,顏如鬆直接衝着高鴻行跪禮,“外孫如鬆拜見外祖父!”
高鴻走過來的步伐就有些虛浮,及至伸手攙扶顏如鬆的時候,更是能明顯的看到那雙手的顫抖。
“好孩子!你很好!很好------”說到最後,已是哽咽。
顏如鬆道:“孫兒早到京城兩日,原想着早點兒過去拜見外祖父的。只是初到京城,府裡事多,所以就給耽誤了。”
真正到了京城,住進顏家之後,他才真正明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無奈。
祖父家再好,那也不是自己的家。
一入深宅,再也沒有了在親爹孃身邊時的出入自由。
高鴻重重的拍了拍顏如鬆的肩膀,“等你舅舅他們都安頓好了,我自會去拜訪你祖父的!”
視線越過顏如鬆,落在了顏十七身上。
“這就是槿姐兒吧!”
“對!如槿!”顏如鬆興奮的介紹,“在家裡,我們都喜歡喊她十七。十七,這就是外祖父!趕緊行禮啊!”
顏十七站着不動,一如剛纔面對太子的時候。
關山月走回到顏十七身邊,“槿兒,快叫啊!這真的是你的外祖父!”
顏十七扯動脣角,“早知道外祖父的名號這麼大,槿兒早該拿出來用用的------”
眼前一黑,整個人便直挺挺的往後倒去。
“姑娘!”報曉大叫一聲,及時攔住了顏十七的腰。
“槿兒!”關山月的速度也很快,一把將顏十七從報曉懷中搶了過來,“父親,槿兒剛纔吐過血,應該是沅王驚馬的時候受了傷。必須得趕緊帶她去醫館。”
高鴻的身子踉蹌了一下,“那就趕緊的啊!”
關山月直接將顏十七打橫抱起,直奔馬車。
卻聽一個婦人道:“高老爺子,十七畢竟是我們顏家的小姐,還是送回我們顏家比較好。”
高鴻冷哼,看也不看那人道:“你們顏家的人?剛纔槿兒受傷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們顏家的哪個出頭啊?回去告訴顏壽泉,他是不缺孫女,但老夫缺。老夫自己的孫女自己疼!鬆兒?”
顏如鬆道:“孫兒跟外祖父走!沒有什麼比妹妹的身子更重要。”
十七居然一直在強撐着!
從她吐血那一刻起,他就該警覺的。
顏如鬆衝着那婦人一拱手,“二嫂先請回吧!”
那婦人一臉尷尬的應着。
顏十八突然上前一步,“四哥,我跟你一起去照顧姐姐吧!”
“不用了!”顏如鬆生硬的拒絕,“你還是回去好好照顧小五吧!”
顏十八眼中迅速積聚淚水,做泫然欲涕狀。
顏如鬆看也不看的跟着高鴻上了高府的馬車。
只是馬車還未駛進城門口,突然衝出一個人來攔車。
“高老先生!民女月卯乃是太醫寧建合的徒弟,在莒州之時曾經跟十七小姐有過幾面之緣,還望老先生允許月卯爲十七小姐診脈。”
高鴻看向顏如鬆,“可是舊識?”
顏如鬆的喜悅明明白白的寫在臉上,“這個月卯的確是到過府裡幾次,也的確是寧太醫的徒弟。”
高鴻道:“這次治瘟有功的寧建合?”
顏如鬆點頭,“是!鬆啓程前,父病,月卯姑娘就留在了莒州照看。沒想到,居然也趕來京城了。”
露華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老爺子,太太那邊讓請了月卯姑娘上馬車。說無論怎麼着,先爲表小姐診診脈總是好的。”
聽這話,竟是有種死馬當做活馬醫的味道。
高鴻道:“那就請月卯小姐上車吧!”
一襲白衣的月卯便走向了中間關山月的馬車。
馬車內依稀傳來關山月詢問報曉的聲音,“你真的確定那個月卯的醫術了得?”
報曉道:“舅太太放心!月卯可信!”
月卯扭頭,往城樓上看了一眼,便鑽進了馬車。
草草的跟關山月見禮,便看向了躺在關山月懷裡的顏十七。
面白如紙,脣失血色,竟是比在莒州時瘦了很多。
想起主子剛剛的命令:這是你最後的機會。照顧不好她,你也就不用再來見我了。
她還是第一次,見主子對一個人緊張成這樣,而且這個人還是女人!
月卯微嘆,“看起來傷的不輕!”
報曉重重的看了她一眼,騰出地方道:“有勞了!”
月卯回了個眼色,坐過去,執起顏十七的手診脈。診完左手診右手,然後眉頭打結。
關山月急急的問:“如何?”
月卯道:“十七小姐是舊傷未好,又添新傷,加上鬱結於心,思慮過重,纔會導致現在的病情。我先爲其施針!”
關山月看她從隨身帶的荷包裡取出銀針來,眼皮抖了抖,“等等!你確定是鬱結於心?”
跟顏十七相處的這幾天,這丫頭一直都是嘻嘻哈哈的,何曾表現出任何的鬱鬱寡歡來?
所以,這脈莫不是診錯了吧?
月卯很肯定的道:“有些人的心事是全在心裡的!十七小姐的情緒,剛剛應該是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關山月相信,顏十七剛剛受到的最大的衝擊應該就是驚嚇了。
但現在,顏十七昏迷不醒,她也就只能相信月卯一次了。
“月卯姑娘請吧!”嘴上說着,心裡卻在不住的祈禱,但願這月卯能有兩把刷子。雖然,年齡上,實在是看着太年輕了點兒。
每下一根銀針,關山月都看的心驚肉跳。
等待的時間最難熬。
月卯剛下完針,關山月就迫不及待的道:“怎麼還不醒?”
月卯道:“高太太試着喚一下十七小姐!”
“槿兒!槿兒!”關山月急急的喊,“你快睜開眼睛看看!你可不能有事啊!”
顏十七長長的睫毛扇動了兩下,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竟是真的醒了過來。
“槿兒!”關山月又驚又喜,“你可是醒了!太好了!”
顏十七幽幽的吐了口氣,有氣無力的道:“槿兒不孝,害舅母擔心了!”
關山月紅了眼圈,“你這傻丫頭!你這傻丫頭!快別說這些個了!省點兒力氣,好好養身子。是舅母沒有照顧好你,還讓你爲了救頌兒,差點兒------”說着哽咽了。
顏十七虛弱的笑笑,“舅母別擔心!槿兒是故意暈倒的,爲的是不想見顏家的那幫人。”
關山月搖搖頭,淚珠飛濺。
現在她相信月卯的話是對的了,鬱結於心,這丫頭是真的把所有的不快都隱藏在心裡啊。
明明是真的暈厥,卻爲了安慰她,說成是自己故意的。
顏十七的視線此刻正好落在了月卯身上,嘴巴微張,難掩驚訝。
月卯道:“我也剛到京城!十七小姐與家師頗有淵源,我不能見死不救,便毛遂自薦了。”
顏十七雖有滿腹的疑問,但此時是真的沒有力氣說話了,只吐出了兩個字,“多謝!”
月卯是趕巧了今日進京,在這裡碰上的?
還是奉命而來?
如果是後者,那麼寧建合對於今日之事應該一無所知纔對,就算聽到了風聲,怕也是到了晚上了。
那麼,能指使動月卯的就只有一個人了。
月卯的師叔啊!
想到那個人,手就抓緊了還裹在身上的狐皮斗篷。
他對她可真好!
只是,這斗篷又弄髒了。
想起上次弄髒了他的大氅,他也沒有怪罪。其實,他也沒有那麼小心眼的。
今日之事,他沒有出現!
不出現挺好,不然,夾在一幫國姓爺中間,一定會很尷尬。
馬車一路前行,顏十七在馬車的晃動中,就又有些迷迷糊糊,及至到了高府門前,竟是又睡着了。
關山月嚇了一跳,反覆的問了月卯,卻還是不放心。
所以,安頓好了顏十七,關山月便直接找到了高老爺子,請求他想辦法請個太醫來看看。
月卯終是太年輕,她不相信她的資歷。 wωω ▪тт kán ▪¢O
高老爺子便陷入了爲難,“我回京之後,並沒有見過皇上。如今,在皇上的心裡,也不知還有沒有我的位置。我現在說白了就是一介布衣,如何請得動太醫前來?”
關山月想想也是,“那就先請個城中有名的郎中來吧!槿兒是姐姐的眼珠子,她若有個什麼,那姐姐不還得心疼死啊!”
偏高老夫人得了信,這會兒哭喊着過來了。
關山月就開始頭疼。
許是自己的公公太能擔當了,自己這個婆婆真是一點兒事都經受不住啊!
得虧公公屋裡沒有姨娘,否則自己這婆婆早八百年前就被下堂了。
她覺得像公公這麼高風亮節的人,當初選擇了婆婆,絕對是人生的一大敗筆。她更傾向於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造成的惡果。
當然了,關上月也只是想想,婆婆畢竟還是她夫君的親孃,再不經事,她也還得站在她這邊。
高老夫人這一哭,倒是又把顏十七給哭醒了。
顏十七睜開眼就看到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太在她面前抹眼淚,也是唬了一跳。
好在報曉就在她身邊,再聽關山月喊老太太娘,便很快明白了,這一個應該就是她素未謀面的外祖母了。
顏十七掙扎着往上起,欲給老太太行禮。
關山月也顧不得哭的肝腸寸斷的老太太了,一把摁住顏十七,“你好好躺着!養好身子才最重要。”
顏十七這一醒,都以爲高老太太這一哭性魔音該止了,誰知卻又抱着顏十七又哭又笑了起來。
“我可憐的槿姐兒啊!我可憐的夕娘啊------”
關山月一看這架勢,一時半會兒怕是沒完,趕緊派人去請高老爺子。
這個世上,都是一物只有一物降。
高老爺子便是高老太太的剋星。
果然,高老爺子來了之後,只是說了一句,“讓槿兒好好養病!”
高老太太的哭聲便戛然而止,並且很溫順的跟着高老爺子走了。
顏十七目瞪口呆。
外祖父跟想象中似乎並無多大區別,只是這外祖母,也太令人意外了吧!
她總以爲有高氏那麼強勢的母親,畢竟會有一個同樣強勢的外祖母。
不然,外祖母生了個傻舅後,以外祖父那麼高的身份,爲何不納妾?
縱使外祖母生了個正常的舅舅,外祖父要納妾,就這樣的外祖母能抵擋得住?
莫非是倆人的感情比天厚比海深?
不管怎麼樣,這樣的外祖母她還真是接受無能啊!
關山月尷尬的笑,“你外祖母有些小孩心性,時間長了你就知道了。她肯定會很疼你的!”
顏十七愣愣的點頭。
然後高老爺子就又去而復返,在他的身後還跟着寧建合。
顏十七就笑了,“外祖父好厲害,連太醫都能請的來!寧太醫,見到你很開心。雖然,真不希望見到你!”
寧建合哈哈大笑,“寧某本來還想說個別來無恙的,顯然眼前不適合。能再次見到十七小姐,寧某很高興。雖然,這樣的見面的確不怎麼好。”
關山月大喜,“您就是寧太醫啊!這下好了,有寧太醫在,槿兒的身子我們也就放心了。”
還不忘衝着高老爺子投去崇拜的一目。
原來她這翁爹剛纔是謙虛了啊!
就算不在京城很多年,皇上還是想着他的。
高老爺子尷尬的摸鬍子,“寧太醫不是我請來的!”
寧建合打着哈哈,“我是不請自來的!” щшш ⊙Tтka n ⊙C〇
顏十七狐疑,“寧太醫在宮中出入很方便嗎?”
想想也是,要想請動宮裡的太醫,必然要先遞牌子進去,太醫院那邊收了牌子,還得等着上峰批准,一趟程序下來,沒有一個時辰怕是完不成吧!
所以,若是高家派人去請,還真就來不這麼快。
但寧建合在宮中任職,對於宮外的消息,理應是閉塞的吧!若非有人刻意去請,他對她的事應該一無所知纔對啊!
寧建合在顏十七榻前坐了,“幾位爺進了宮,尤其是瑞王爺的迴歸,龍心大悅。瑞王爺不知怎麼就跟皇上說了十七小姐的事,寧某便被派來給十七小姐診脈了。”
“哦!”顏十七主動伸出了手去。
報曉將她的衣袖挽起,露出一截皓腕。
顏十七心中掠過一絲悵然,原來不是那人啊!
她還以爲是那人動用關係請的寧建合出來呢!
寧建合把完脈,蹙了眉頭,“十七小姐這身子,怕是得在榻上躺一段時日了。”
顏十七扯動脣角,“不躺也不行啊!我這也沒力氣下榻啊!”
寧建合道:“藥至少得喝半月!”
顏十七垮了小臉,“可不可以不喝啊?報曉那兒應該還有趙大人留下的很苦的藥丸,也是治傷的,我吃那個就好了。”
寧建合微微驚訝,“師弟的藥都是他自己調配的,自然是好的。他一向都不捨得給人的,沒想到倒是給了十七小姐。”
報曉卻在這個時候拆臺道:“藥已經吃沒了!”
顏十七在心裡哀嚎。
關山月道:“太醫別聽槿兒的話,藥該怎麼吃就得怎麼吃。再名貴的藥材,我們也會想辦法弄來。槿兒還沒嫁人,這病千萬不能落根兒啊!”
“那是自然!”寧建合起身去外間寫藥方了。
臨走,很正式的把月卯留了下來。
高家人一聽寧建合對這個徒弟的倍加推崇,自然是樂意之至。
留個懂醫的在身邊,顏十七若是有個什麼,也好臨場處理。
他們實在是被顏十七的當場吐血嚇怕了。
顏十七迷迷糊糊中又睡了一覺,醒來後已是過午。喝了碗稀粥,月卯便端着藥碗到了她面前。
顏十七皺了小臉,連呼吸都覺得費勁了,“能不能不喝?”
月卯搖搖頭。
顏十七道:“打個商量好不好,月卯姑娘能不能去找一下你那師叔,問他還有藥丸不?若是有,我可以高價購買。”
月卯蹙眉,“師叔的藥丸從來不賣!再者說了,藥丸也要對症。剛纔高太太吩咐了,若是十七小姐不肯喝藥,她說就請老太太親自來監督。”
話音剛落,顏十七已經端起碗,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
就高老太太那哭功,還是繞了她吧!
月卯脣角抽了抽,接過空碗走了出去。
顏十七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好半天五官才擺正,“沙暖,你給我吃口點心也好啊!”
沙暖便趕忙上前,塞了個蜜餞到顏十七嘴裡。
她剛纔也是被顏十七的舉動給嚇傻了,從來爲了吃個藥能磨上半天的姑娘,這次居然這麼麻溜的喝了,可都是高老太太的功勞啊!
其實,那老太太看着挺慈眉善目的,真不知姑娘在怕什麼。
泥融從外面進來,“四少過來看你了!”
顏十七估算一下時辰,料想應該是來辭行的。
顏如鬆被請進來後,坐在顏十七榻前的凳子上,好長時間沒有開口說話。
就那麼眉頭打結的沉默着。
顏十七半躺着,示意沙暖又給她背後塞了個枕頭,整個人這才坐住了。“哥哥是要回顏府那邊去了嗎?”
顏如鬆點點頭,“你坐起來幹什麼?趕緊躺回去啊!”
顏十七道:“躺累了!坐一會兒!哥哥想回去就回去吧!我這邊有外祖父和舅母他們照看着,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