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林朔這一覺睡得很踏實。
對他來說,目前狩獵隊最大的隱患就是大姨子蘇鼕鼕,但在中午一番談話之後,這個隱患應該是暫時消除了。
至於這筆買賣結束之後兩人怎麼辦,那回頭再說,至少現在她蘇鼕鼕不是一個胡攪蠻纏的女人了,而是一個意識到自己價值所在的獵人。
一個人的自我身份認同,是很重要的。
在林朔眼裡,蘇鼕鼕之前爲什麼行爲處事那麼怪異,問題就出在這裡。
她是從小被人虜走,然後又經歷了宗教洗腦。
光是這樣,那倒還好,可是苗光啓還跑過去把她的身世告訴她了。
於是東主聖女和蘇家傳人這兩種身份,開始在她自我意識裡衝突。
而從此之後,苗光啓又沒怎麼管她,她跟獵門又接不上頭。
於是在她拋棄了聖女這個身份之後,她也沒能成爲一個獵人,而是成了一名刺客。
這顯然是迫於形勢的無奈之舉,同時也更加深了她的迷茫。
所以她身爲刺客信條的首領,會對手下刺客的性命不屑一顧,在北歐的時候爲了試探林朔,她能一下拋棄六個女刺客。
同時身爲東主教派的前聖女,在教派內部跟大牧首決裂之後,卻依然會接大牧首的買賣,保持着一種詭異的合作關係。
她會去崑崙山尋根,去觀察自己親妹妹現在的生活。
她會在林朔這個獵門總魁首面前各種折騰,用盡一切辦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以上種種反常,問題都出在自我身份認同上,她不知道自己是誰,同時她很想知道自己是誰。
林朔中午那番話,只是闡述了自己對男女關係的理解,其實並沒有對兩人的未來作出什麼實質性的承諾。
能起到作用的原因,是林朔明確告訴她了,她是一名讓林朔這個獵門總魁首極爲認可的傑出獵人。
這就解開了她心中最深層的困惑,她獲得了身份認同。
一旦確認了自我身份,她的自我價值也確認了,自尊心也正常了。
於是當着全世界的面,憋着要把自己的妹夫弄到手這種想法,最多也就是個暗戳戳的想法,而不會真的那麼去做了。
因此,林朔安全了。
林朔這兩天渾渾噩噩的原因,其實是一直在琢磨蘇鼕鼕這個女人,問題到底出在哪兒。
原本要是以第三者冷眼旁觀,這些他應該很快就能意識到。
可是這次他身在局中干擾太大,迷霧遮望眼,心裡光想着要怎麼對得起家裡的媳婦兒了,這方面的意識就差點兒,費了這麼多天才琢磨明白,找到了自己大姨子的病根。
找到病根那就對症下藥,終於是藥到病除。
所以林朔今天下午這一覺,睡得很踏實。
其實狩獵前景再怎麼困難,林朔是從小習慣了的,哪怕如今的西王母也是如此。
關鍵是身邊的人得跟自己齊心協力,這樣哪怕最後還是鬥不過戰死了,他認頭。
只可惜林朔這一覺自己睡得是很踏實,可睡到半截還是被人給拍醒了。
一睜眼,唐靈玉。
獵門總魁首猛地坐起來:“什麼事?”
唐靈玉神色凝重地說道:“來了個人。”
林朔這會兒是剛醒,腦子還沒那麼清楚,下意識地問道:“誰?”
唐靈玉說道:“不認識,修爲很高,正在跟蘇鼕鼕交手呢。”
說話間,林朔人已經鑽出了帳篷,腦子也清楚了。
這兒是西王母的地盤,除了每天上午九點的空投能下來人之外,其他時候從外面輕易是進不來人的。
有能力進來的人,這會兒都不會進來。
忽然有人來了,那麼只有一個可能。
這人不是從外面進來的,而是從裡面出來的。
林朔人走到外面一看,果然如此。
這戶人家之前一直沒消息,林朔還以爲他們遇難了。那就是獵門的九龍家族之一,李家。
獵門九龍家族,歐洲有兩個,分別是北歐大漩渦附近的楊家和東歐大平原上的李家。
老李家從立族祖先開始,就一直盯着九龍之一的西王母。
最近一千年,西王母在東歐平原的地底下沉睡,李家就在附近山谷裡隱居。
西王母有異動的消息,最早就是李家人傳出來的。
結果去年西王母忽然破土而出,直接吞噬了整片山谷,並且形成了大裂谷。
李家全族就在山谷裡,從此之後就沒消息了。
而今天下午來的這個人,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林朔雖然不認識,但從眉眼中認出來了。
去年平輩盟禮的時候,獵門九龍家族的人齊聚崑崙山下,當時李家來的是老家主。
李家老家主話雖然不多,不過林朔還是注意到他了。
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頭兒,一雙手喜歡攏在袖套裡,慈眉善目的。
現在這個正在跟蘇鼕鼕動手的男人,眉眼跟那老頭兒有些相似。
動手時還能被林朔看清楚眉眼,是因爲李家是借物的路數。
山谷中的這場戰鬥,李家傳人就雙手抱胸站在那裡,身不動膀不搖。
在他身周,無數的紫色石塊從山體中被剝離,懸停在他身邊,然後不斷地向蘇鼕鼕飛射出去。
蘇鼕鼕的“十方羅剎”威力無窮,可攻擊範圍只有百米左右。
此刻兩人之間隔了足有兩百多米,對方的這種遠程石塊攻擊讓她非常難受。
這些石塊速度極快,而且顯然這個“敵人”能捕捉到蘇鼕鼕的動作,還會驅使石塊打提前量。
蘇鼕鼕方纔是在兩人相隔三百多米的時候啓動的,只突進了一百米,面前陡然出現了一堵紫色石牆。
等蘇鼕鼕越過石牆,人還在半空中,對方的石頭就過來了。
逼得蘇鼕鼕不得不在空中扭曲身體,作出各種匪夷所思的動作,才能勘堪避過這些石頭。
等到再落地,蘇鼕鼕就覺得每前進一步都很困難。
異種天蠶絲確實能切割這些石塊,可這種切割在此時沒意義,一塊石頭能砸死人,切成兩塊了也能砸死人。
天蠶絲太細了,切割石塊的時候對石塊的動能幾乎不存在消耗,也不能使其變向,一樣會打到自己身上。
她只能不斷躲避,一旦腳下開始躲避,那就無法前進了。
因爲對方的攻勢源源不斷,根本不給蘇鼕鼕往前邁步的機會。
這場架,蘇鼕鼕打得很難看,一身能耐無從施展。
一般來說,在山林之中,借物者遇上修力者,一對一是劣勢。
因爲山林視野不佳,修力者會有各種辦法靠近借物者,幾下就把這位仁兄給帶走。
可在如今這種禿山開闊地帶,讓借物者舒舒服服地拉開了距離,各種手段層出不窮地施展出來,那修力者除非修爲絕對壓制,否則也就只能跟蘇鼕鼕這樣被動挨打了。
林朔人站在山上稍稍觀察了一會兒,就知道山谷裡的這位李家傳人,一身借物修爲已經是九境水準,能跟自己的苗姨娘別一別苗頭。
他同時也知道,李家傳人這時候已經手下留情了,石塊是控制着數量卡着點飛出去的,用意僅僅是逼退蘇鼕鼕,沒想真的傷人。
而蘇東東這會兒突不進去,也不是她實力真的如此不濟,而是昨晚拉傷了全身肌肉,現在依然是脫力狀態。
李家傳人這會兒氣定神閒地放着水,蘇鼕鼕聽到山上的動靜,她知道是林朔醒了,這就開始惱火了。
“你就這樣幹看着嗎?”蘇鼕鼕一邊躲避石塊一邊叫道,“還不下來幫忙!”
蘇鼕鼕這麼一喊,對面那位李家傳人也就被提醒了,石塊攻勢不斷,頭卻擡了起來,跟林朔的目光遙遙一對。
他趕緊抱拳拱手,說道:“獵門九龍世家,李家傳人李泰安,見過林總魁首。”
林朔抱拳還禮,朗聲說道:“還請李先生上來說話。”
“謹遵總魁首號令。”
……
營地就數林朔的那個帳篷最大,椅子擺上能會客,於是賓主落座。
對方既然是地位超然的九龍家族傳人,這會兒有資格坐下來參與這次會談的,也就林朔、賀永昌、蘇鼕鼕、苗小仙四人,這是獵門九寸以上家族的傳人,其他人則老老實實地待在自己帳篷裡沒出來。
蘇鼕鼕人坐在椅子上,喘得呼哧呼哧的,看着李泰安的眼神頗爲不善。
李泰安這人長相平平,最多也就能落得個五官端正的評價,這會兒臉色還有些發青,可這人的風采氣度相當不錯,人如其名,坐在那裡泰然自若。
人家越是這樣,蘇鼕鼕就越是氣惱,她又狠狠瞪了林朔一眼,那意思是剛纔爲什麼不給我出頭。
林朔對蘇鼕鼕是沒什麼脾氣的,這是自己的大姨子,而且情緒剛被安撫下來,他也不想再捅出什麼婁子,只能歉意了笑了笑,然後手往蘇鼕鼕這邊一引,向李泰安介紹道:
“這位蘇小姐,昨晚作戰英勇,受了些傷。”
李泰安顯然是個識趣的人,一聽就明白林朔什麼意思了,趕緊站起來對蘇鼕鼕抱拳說道:“原來蘇小姐是有傷在身,我剛纔僥倖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蘇鼕鼕聽到兩人這麼說,心裡的怨氣就平息下來了,也衝李泰安抱了抱拳:“李先生修爲深厚,我很佩服。”
林朔看着蘇鼕鼕抱拳,嘴角抽了抽,這姑娘左右手的位置反了,這是跟死人行禮呢,趕緊又遞了一句:“蘇小姐雖是蘇家血脈,可從小在歐洲長大,剛剛重歸獵門。”
李泰安正愣着呢,一聽這話就笑了:“原來如此,那恭喜蘇小姐葉落歸根。”
擺平了蘇鼕鼕的情緒問題之後,林朔對李泰安問道:“去年我跟李老家主在崑崙山下一會,老家主神采氣度令人心折,不知老家主現在可還安好?”
李泰安神色一黯:“稟告林總魁首,家父已於六個月前去世了。”
林朔儘管對此早有猜測,可真聽到這個消息,還是忍不住有些難過。
去年的平輩盟禮,獵門九位龍頭大多對林朔這個新任總魁首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後來在林朔技壓楊寶坤之後,這才一個個老實下來。
而那位李老家主,名叫李天罡,從一開始就慈眉善目的,頗具長者之風,林朔對他印象不錯。
只是沒想到當時一頓酒賓主皆歡,這才一年多的觀景,就陰陽兩隔了。
獵門總魁首嘆了口氣:“自西王母出世以來,李家首當其衝,這說起來,還是我們來晚了,現在李家怎麼樣?”
“不太好。”李泰安搖了搖頭,然後臉上有些不好意思,輕聲問道:“總魁首,您這兒有吃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