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長島,地下軍事基地。
最近幾天,是苗光啓在這兒待得最舒服的一段時間。
三個小輩全都不在,沒人煩自己,關起門來一個人獨處,安安靜靜的挺好。
哪怕前陣子苗成雲的婚事,他這個親爹都沒出席。
也確實不便出席,因爲苗成雲不是娶妻而是入贅,他這個親爹要是去了現場,那就是個笑話。
以前跟雲家商量這樁婚事的時候,苗光啓沉浸於科研和修煉,對人情世故是滿不在乎的,爲了讓兒子能修行雲家傳承,不浪費這小子的雲家天賦,他是極力促成的。
苗成雲,這個名字就包含了當年苗光啓對兒子的期望。
成雲,就是成爲雲。
雲是什麼,不是雲悅心,而是雲家祖師爺,這是開宗立派的意思。
開宗立派的第一步,還是要先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也就是繼承雲家祖師爺的衣鉢,把雲家傳承先學會咯。
有了這麼一個遠大目標,入贅這種事情就是小節,苗光啓是不在乎這個臉面的。
可最近一年在外面東奔西跑下來,說得是人話辦得是人事兒,他就忽然想起要臉了。
所以兒子結婚這事兒,他把自己的心情弄得挺複雜。
躲進地下這幾天,琢磨來琢磨去不是個滋味兒,這就開始一人獨酌,想大醉一場。
只是寡酒難飲,喝着喝着他就又覺得寂寞了。
三個小輩以前在身邊他嫌煩,如今人這一走,總感覺心裡哪個地方不得勁兒,說不上來的難受。
不過這人到底生性灑脫,想到自己一頓酒能喝成了個空巢老人,被自己這股子蠢勁兒給氣笑了。
一邊笑着,苗光啓一邊抹着嘴邊的酒漬,手一拉抽屜,拿出了裡面一本相冊。
別騙自己,既然想他們了,那就想了,人看不到,看看照片哄哄自己也行。
相冊一張張翻開來,那就是一個個已經過去的瞬間,也是一段段難以忘卻的回憶。
打頭第一張,是苗成雲八歲的時候偷看雲秀兒洗澡,然後被雲秀兒狠狠收拾了一頓,鼻青臉腫哭成了一隻花貓。
雲秀兒這丫頭絕就絕在,用照片把苗成雲當時的慘樣給拍下來了,說要用這張相片,把這個小色胚永遠釘在恥辱柱上。
九歲的小女孩兒啊,這心思之歹毒,思慮之長遠,讓當時的苗光啓不由得擊節讚歎。
所以這本相冊打頭第一張照片,就是這個瞬間。
只是世事無常,人算不如天算,小女孩當時不會想到,她最後還是跟這個小色胚成親了。
苗光啓哈哈大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再把空酒杯滿上,苗光啓翻到了下一張。
是念秋這丫頭,當時只有六歲,已經是個小美人胚子了。
那時候自己就是個窮學者,手頭並不富裕。
其實光養三個小孩兒倒還好,可窮學文富練武,三個孩子修行的花銷是很大的。
所以他當時不得不去謀了個大學教授的差事,平時要上課。
上課就需要備課,再加上做研究,業餘時間就更少了。
三個孩子除了監督修行,其他事情那是管不過來的,雲秀兒最大,就讓她替自己管。
念秋最小,秀兒又看她不順眼,所以就淨受欺負了。
這一天,她可憐巴巴地來找自己,又不敢說實話,眼淚汪汪的。
那副我見猶憐的樣子,苗光啓心一下子就軟了。
正好實驗正在拍照留檔,苗光啓就順手給小姑娘拍了這張照片,並且許諾,她只要別搗亂,以後就可以跟在自己身邊。
小姑娘破涕微笑,那個笑容讓苗光啓感覺好像一道陽光照進來了,於是又趕緊給她拍了一張。
這兩張照片一哭一笑,當浮三大白。
苗老先生相片就酒,那是越喝越有。
不知不覺,酒瓶子這就空了。
而這本相冊,也翻完了。
老先生意猶未盡,但心想也就這樣了,人生就是求不得,這樣人活着纔有心氣兒。
求到了,那就反而沒意思了。
意猶未盡,正好。
心裡想着這些,苗光啓把相冊合上,這就要往抽屜裡擱。
他這會兒其實已經喝多,手不穩,相冊在抽屜邊上磕了一下。
二十多年老相冊了,邊緣早就磨得差不多了,一磕就破了。
裡面夾層裡的一張照片,這就掉出來了,背面朝上,掉在了地上。
苗光啓低頭看了看這張照片,愣了一下。
喝多了,光看背面,有點兒沒想起來這是哪張照片。
這本相冊,是有兩頁夾層的,各自夾着一張照片,平時翻着看是看不到的。
其中一張照片,是雲悅心。
雲三妹在這個世上,只留下了一張黑白照片的底片,被沖印成了兩張,一大一小。
小的那張是正式沖印的,完了還給上了色,在林樂山那邊,後來擱進曹餘生送他的懷錶裡,傳給了兒子林朔。
大的這張,別人不知道,是苗光啓特地找到了當年那張照相館,把底片偷出來自己沖印的。
偷偷摸摸,留張自己心愛女人的照片。
這事兒後來苗光啓覺得自己挺蠢的,因爲人不是自己的,光一張相片有啥用。
照片偷着沖印出來之後,他是越看越難過,後來索性就不看了,藏進了相冊夾層裡。
另外一張被苗光啓藏下來的照片,這就牽扯到一件往事了。
苗光啓彎腰把相片撿起來,翻過面來一看,點點頭,就是這一張。
上面是一家三口,兩個大人一個女孩兒。
兩個大人,男的叫蘇翰林,女的叫澹臺萱。
蘇翰林,是苗光啓早年在普林斯頓大學做博士後時的同事,也是知交好友。
澹臺萱,是一名心理醫生,給當時受了情傷有些抑鬱的苗光啓做過心理治療。
兩人就是苗光啓牽線認識的,後來結了婚。
這兩人,就是Anne的親生父母。
而照片中站在兩人中間的這個小女孩兒,並不是Anne。
這是兩人的大女兒,當時兩歲半。
而這張相片實際上,不是三個人,而是四個人。
當時澹臺萱衣服穿得比較寬鬆,肚子裡已經懷上了Anne。
讓這個家庭支離破碎的車禍,是在拍完這張照片六個月後發生的。
留下兩具大人的屍體,三歲的大女兒失蹤。
當時澹臺萱懷胎七個月,預產期還差兩個多月,可是大人是沒了,胎兒卻還有心跳。
苗光啓問訊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大女兒失蹤了暫時沒法去追,因爲要保還在肚子裡的這個小的。
苗光啓一身醫術,到底還是保下來了,早產兒引產成功,這就是後來的Anne。
好友的小女兒是救下來了,可大女兒去哪兒了,還有這場離奇的車禍到底怎麼回事兒,苗光啓自然要追查。
可是以他一名苗家傳承獵人的能耐,愣是查不到任何線索。
於是他自然就聯想到,可能是國內的刺客世家乾的。
只有這幫傢伙,殺人才能這麼不露痕跡。
苗光啓當時不知道到底應該找誰算賬,於是就回國抓過來了一個聶家的小女孩扣在手裡,這就是聶萱。
他知道事情可能不是聶家人乾的,但是聶家人是專業的刺客,只有同行才知道同行的路數,他們能幫自己查這個事情,所以手裡扣個人質再說。
聶萱在手裡扣了五年,讓Anne有了這麼一個兒時玩伴的模糊記憶,聶家人總算把事情查出來了。
當年那起車禍,跟國內的刺客世家無關,而是東歐的刺客信條幹的。
苗老先生是什麼脾氣,得知這個事情那還了得,跟學校請了個假,人直接殺到了東歐。
那個時候的他,在東歐平原上的可怕程度,都快趕上如今的西王母了。
苗光啓一個人,以自身三道盡修的高絕修爲,再加上跟林樂山打架磨出來的實戰水平,血洗刺客信條總部。
最後慢慢捏斷了當時那位首席刺客的一百零三根骨頭,終於知道了蘇翰林大女兒的下落。
她已經是東主教派的預備聖女。
而那場車禍,就是一場占卜的結果,說是聖女非這個女孩莫屬,於是刺客信條就接了這筆買賣,來美國劫人了。
在苗光啓面前扯這個淡,他肯定腦子一發熱就不管不顧了,又要去血洗人家東主教派總部。
結果這一次,洗不動。
因爲當時歐洲最強的修行者,醫院騎士團的神佑騎士在場,正在跟東主大牧首談事兒。
而那位東主大牧首,本身也是一位煉神修爲高絕的修行者。
兩個對一個,當時的苗光啓能全身而退就已經很不錯了。
明着搶不出人來,那暗着偷唄。
可這麼多年耽擱下來,那個大女兒已經快十歲了,懂事兒了。
小姑娘寶相莊嚴,滿腦子都是以後怎麼當聖女,壓根不肯跟苗光啓走,苗光啓說什麼她都不信。
苗光啓那時候家裡還有三個孩子要養,把這個充滿敵意的小姑娘帶回家,那家裡仨孩子都可能被她給宰咯。
在學校請的假也到日子了,他得回去養家餬口,沒辦法繼續在歐洲耽擱下去。
所以也就只能把自己知道的蘇家傳承寫出來,交給那個小姑娘。
信不信隨你,練不練也隨你,強扭的瓜不甜。
反正得知你現在活得好好的,我對你死去的父母也算是有個交代了。
苗光啓就是這麼一個性子的人,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挺瀟灑。
到現在,自己手裡也就落這麼一張照片。
這照片還得藏起來,不能讓Anne看見。
事實上關於Anne父母的死,他一直諱莫如深。
因爲對方的勢力,他都夠嗆,那就更不是Anne能對付的,少知道就少煩惱。
於是他就一直沒告訴Anne,說她其實有個親姐姐。
最早叫蘇鼕鼕,後來叫十字羅蘭,如今叫黑暗曼陀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