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輛悍馬車組成的車隊，抵達仙本那的時候，正好是晚上八點鐘。
已經入了夜，城裡烏漆嘛黑的，所以車隊就沒進城，而是在南郊的林子裡先待了一個晚上。
這裡逼近狩獵地點，遇襲的風險不小。
因此這天晚上的守夜，就得是林朔自己來了。
這事兒擱在往常對林朔來說稀鬆平常，只是這兩天確實需要一點兒意志力。
今晚臨睡前，狄蘭還趴在車窗口那兒，用眼神勾搭他呢。
自家這個小媳婦兒，真是怎麼喂都喂不飽。
到了這會兒已經是午夜了，整個車隊裡的人都睡下了，守夜的只有一人一鳥。
林朔和林小八。
小八這兩天挺老實的，確實有一個改過自新、重新做鳥的模樣，平時也不出去浪了。
不過顯然這樣的生活方式，這隻鳥不那麼習慣，平日裡沒精打采的，話也不多。
這反而讓林朔覺得是個事兒。
鳥活着，跟人活着是一樣的，講究個精氣神。
而鳥跟人不一樣的是，沒必要用人的那套倫理道德，去約束鳥。
如今把林小八最大的愛好給剝奪了，這隻鳥就跟被關在籠子裡一樣。
林家黑鳳要是沒了那股子勁頭，說不定會影響狩獵時的狀態，搞不好壽命也會縮短。
以前林朔不太喜歡小八出去浪，一是怕它不知道節制，浪費太多體力，狩獵的時候容易出意外，二是自己是這個正經人，自己的鳥怎麼着都得隨着點自己。
別回頭讓人留下有鳥必有其主的印象，影響自己找對象，畢竟林家良配不好找。
現在林朔媳婦兒都有倆了，找對象的顧慮已經沒了。
於是林朔重新權衡了一下利弊，說道：“小八，要不這樣，咱立個規矩。”
“朔哥，你說唄。”林小八站在林朔肩頭，一邊用喙嘴整理自己的羽毛，一邊說道。
“以後啊，咱只要幹完一筆買賣，你該出去浪還是出去浪，我不約束你。只不過這出去的時間，咱定一下，你看幾天合適。”
小八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腦袋一偏：“行了朔哥，你就別試探我了，我這次決心很大的。”
林朔嘴角掛笑：“你可得想清楚，咱商量的機會可就只有這一次，過了這村沒這店了。”
“我覺得怎麼着也得七天。”林小八說道，“您看啊，得先了解那片林子的情況，然後選定目標，再打跑母鳥的配偶……”
“行了行了。”林朔擺了擺手，“細節我不想知道得那麼清楚，免得聽了心裡膈應，你說七天，那就七天。”
“真的？”林小八顯然喜出望外。
“當然是真的。”
“嘿，朔哥你對我真好。”小八撲騰了一下翅膀，“那既然這樣，我也得想着朔哥。”
林朔愣了一下：“什麼意思？”
“前兩天你跟笨婆娘辦事兒的時候，我聽着牆根兒呢。”林小八說到這裡，聲音低了下去，“朔哥，我就有個招兒你肯定喜歡。”
“什麼招兒？”林朔一臉防備。
“收集美女這個事兒啊，不用那麼複雜，還得笨婆娘帶着林小九東奔西走的。”林小八說道，“我小八逍遙快活也得想着朔哥你啊，我出去浪的時候摟草打兔子，我順便就幫朔哥你收集了。不就幾根頭髮的事兒嘛，簡單。”
“別別別。”林朔聽了直搖頭。
“爲什麼啊？”林小八說道，“這麼好的事兒你都不答應，朔哥你是不是前兩天被笨婆娘榨乾了，心裡頭沒火了？”
“那倒不是。”林朔說道，“我就是純粹地不信任你的審美。都說狗眼看人低，你這雙鳥眼看人，我覺得也不那麼準。回頭鬼知道帶回什麼樣的，大晚上的把我嚇出毛病來。”
“嗐，那簡單啊，您提要求。”林小八說道，“朔哥你跟我說說唄，你喜歡什麼樣的？”
“這種事情，說出來還有什麼意思。”林朔白了林小八一眼，“這道理就跟聽歌一樣，冷不丁在飯店咖啡館裡聽到一首歌，覺得挺有感覺的，回頭你再回家找那首歌來聽，那種感覺就沒了。
吃飯也是這個道理，你不知道吃什麼，看廚師心情，這就會有驚喜。
回回都按自己點的菜來，那就少了點兒情調。”
“朔哥我明白了。”林小八點點頭。
“你明白什麼了？”
“你這是悶騷。”林小八說道，“既有那點兒邪火，還喜歡端着，最好是被動地接受。”
林朔被說得一陣理屈詞窮，一把將肩頭的小八拎了下來，雙手揉搓着：“你一隻鳥還懂得挺多……”
“朔哥！你別這樣！朔哥！”
哥倆正鬧着呢，旁邊車門移動的動靜傳了過來，歌蒂婭揉着眼睛噘着嘴，走到了林朔身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姑娘這一下很突然，林朔直直看着她，都不敢說話，同時也捏住了小八的喙嘴。
他心想這孩子萬一是夢遊呢，老人都說，夢遊的人不能受驚嚇。
然後就聽歌蒂婭說道：“哥，我睡不着。”
林朔聽完心裡鬆了口氣，不是夢遊就好，於是問道：“你這年紀正是貪睡的時候，怎麼就睡不着了呢？”
“我前兩天晚上做了個噩夢。”歌蒂婭支支吾吾地說道，“從那以後我就睡不好了。”
“什麼噩夢啊？”林朔說道，“跟哥說說看，哥學過解夢，給你解解。只要解開了，你以後應該就睡得着了。”
解夢，林朔確實會一點兒，老爺子教過他。
這本就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能耐，而是抓住了人的心理暗示，施以江湖話術。
騙錢騙色可以，解人心寬也可以的，能耐本身沒對錯，主要看用這能耐的人心術正不正。
“哦。”歌蒂婭應了一聲，然後又半天沒吭聲。
兩人是並排坐着，林朔沒看歌蒂婭的臉，姑娘這一沉默，他以爲她睡着了。
扭頭一看，壓根就沒睡，眼睛沒閉上，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似是正在爲難着什麼，臉還挺紅的。
林朔心裡咯噔一下，心想這姑娘頭兩天做得不會是春夢吧？
那自己剛纔這麼說就孟浪了。
她要是真把春夢的內容給說出來，自己該怎麼解這個夢？
兄妹之間這不像話啊！
於是林朔說道：“沒事兒，要是不方便說就算了。其實人要睡着，辦法是有很多的，我有一種辦法你聽聽看……”
林朔正要把話題揭過去，歌蒂婭卻說道：“其實我跟哥之間，也沒什麼不能說的，是這樣，我大前天晚上做夢的時候，看見我自己了。”
小姑娘這話一出口，音量不大語氣不重，可在林朔耳朵裡那是平地一聲雷。
人就是不能虧心。
大前天晚上，林朔跟媳婦辦事兒的時候，狄蘭就變成了歌蒂婭。
狄蘭當時一頭緋紅長髮，嘴裡一口一聲哥地叫着。
林朔整個人就跟中邪了似的，那股捨生忘死的勁頭，狩獵的時候也就這樣了。
有這麼一樁事情在心裡，如今聽到歌蒂婭這麼一說，林朔惴惴不安。
不會是這丫頭真看見了吧？
林朔這會兒說不出話來，可心神激盪之下，手上鬆勁兒了。
小八這就解放了，這隻鳥撲騰到了歌蒂婭的肩膀上：“妹兒啊，你跟二哥說說，你是怎麼看到你自己的？”
林小八是林朔的兄弟，歌蒂婭是林朔的義妹，所以小八在歌蒂婭面前，是以二哥的身份自居的。
歌蒂婭心眼實在，也沒去計較這隻鳥的實際年齡，就這麼認頭了。
女騎士嘆了口氣，整張臉就跟紅蘋果似的，喃喃說道：“我當時好像是半夜轉醒，又好像是做夢，我也說不清楚。當時場景很暗，我隱約看到我自己在一輛車裡，跟哥在一塊兒。”
林小八一聽就來精神了：“你再詳細說說，是怎麼個在一塊兒的？”
林朔趕緊又一把小八拎過來了，兩枚手指捏上了它的喙嘴。
不能讓這隻鳥再說話了。
“哥。”歌蒂婭雙手抱着膝蓋，低頭彎腰把臉着擱在了膝蓋上，就這麼側着看着林朔，“你說，我當時到底是不是在做夢？”
“肯定是在做夢。”林朔不敢看她，嘴裡斬釘截鐵地說道。
“哦。”歌蒂婭輕聲說道，“都說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哥幫我解解看，我這夢是什麼意思？”
一聽這話，林朔全身寒毛都炸了。
全身發冷的同時，又感覺自己正在被擱在火堆裡烤。
哪怕在紅沙漠上，面對還不知底細的黑皇后，林朔心裡都沒像現在這麼慌。
還是把人給想簡單了。
別看歌蒂婭平時大大咧咧的樣子，似乎情竇未開，可到底已經是一個二十四歲的姑娘。
人裝糊塗呢，自己還真以爲她糊塗了。
如今這話裡話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事情已經穿幫了，姑娘在要說法。
所謂做夢的說法，只是給彼此遮着點兒羞。
可惜事已至此，林朔卻偏偏不能認頭，因爲他在媳婦那邊有承諾。
對林朔來說，這就是一步已經被將死的棋局。
因爲既然歌蒂婭已經看到了那一幕，那麼要麼就坐實了關係，要麼就從此不見。
單純的兄妹，是肯定做不成了。
林朔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旁邊的車子。
那輛車上，就睡着狄蘭。
現在想起來，她明知歌蒂婭就在附近睡着，自己卻變成歌蒂婭的樣子，這不是沒有原因的。
二夫人厲害，這是看歌蒂婭在自己身邊，到底還是不放心，要永絕後患。
林朔只能嘆了口氣，輕聲說道：“歌蒂婭，夢是反的。”
聽到林朔這個答案，歌蒂婭一雙美目很快就水汽氤氳，她別過臉去，吸了吸鼻子說道：“我知道了。”
林朔就覺得全身跟散了架似的，提不起力氣來，就連說話力氣都沒有了。
“哥。”只聽歌蒂婭又說道，“我考慮過了，我畢竟是醫院騎士團的騎士，團裡有任務我不能不管，我還是得去一趟。”
“嗯。”
“哥，我走了。”
“好。”
……
看着歌蒂婭連夜離開的背影，直到那頭緋紅的短髮徹底消失在夜幕之中，林朔依然久久回不過神來。
等回過神來之後，林朔又一陣後悔。
自己怎麼不叫住她呢？
這黑燈瞎火的一個人，這麼遠的路她怎麼去？
這丫頭還動不動迷路呢。
兩邊車門又是輕微響動，魏行山、苗成雲、楚弘毅三人下了車。
楚弘毅衝林朔點點頭，然後身子一晃就往歌蒂婭離開的方向跟上去了。
看來也是不放心，要暗中保護一段。
而魏行山和苗成雲則一左一右坐到了林朔身邊。
“大晚上的不睡覺，在那兒偷聽人說話有意思嗎？”林朔看着身邊這兩個傢伙，氣不打一處來。
“既然心裡頭憋屈，就衝兄弟撒撒火，沒事兒。”苗成雲笑道。
魏行山沒吭聲，從兜裡掏出一包煙來，分出兩根遞給林朔和苗成雲兩人。
三人把煙點上，默默地在那兒吞雲吐霧。
抽了半根菸，苗成雲說道：“這事兒吧，還真是你自己大意了。”
“就是，晚上動靜那麼大，誰不知道啊？”魏行山數落道，“車都晃成什麼樣了。”
“也就是我們沒臉往你這輛車上細看。”苗成雲說道，“可歌蒂婭一個小姑娘沒經歷過這事兒，她好奇啊。我是親眼得見，她偷偷跑過去瞄了一眼。”
“二師孃這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啊。”魏行山點點頭，一臉欽佩，“高，實在是高。”
林朔鬱悶地說道：“你們倆出來，就是爲了在我心裡插刀子的？半根菸讓我緩緩，然後摁住了打？”
“那肯定不是了。”苗成雲笑道，“你二夫人狄蘭，在情場上那也不過是一個雛。
作爲一個在情場上叱吒風雲多年的高手，依我之見，歌蒂婭這姑娘到現在，纔算是真正跑不了了。”
林朔翻了翻白眼，不想搭理這個傢伙。
“人啊，在情場上別的不怕，就怕不甘心。”苗成雲解釋道，“你自己琢磨，歌蒂婭這一走，她會甘心嗎？”
“那肯定不甘心嘛。”魏行山說道，“憑什麼讓一個假貨代替自己嘛？”
“就是。”苗成雲說道，“所以林朔你別慌，這姑娘遲早還會回來，跑不了。”
“到了那個時候……”魏行山捂着臉說道，“這個場景我就不敢想嘍，反正老林你自己兜住吧。”
林朔身邊這兩個傢伙一唱一和的，說得正起勁呢，就聽到旁邊那輛車裡，狄蘭的聲音傳了出來：
“大晚上嘟嘟囔囔的幹什麼呢？還不滾回去睡覺？！”
苗成雲和魏行山嚇得全身一抖愣，趕緊掐滅了菸頭站了起來。
苗成雲臨走之前，還拍了拍林朔的肩膀，往狄蘭所在的車子方向努了努嘴：“你看，氣急敗壞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