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沙塵暴,正在克孜勒庫姆沙漠邊緣地區肆虐。
從衛星照片上看下去,這一團暗紅色的龐然大物,幾乎籠罩了整個塔什干地區。
崑崙山下的蘇家祖宅,苗光啓這會兒已經坐進了國際生物研究會亞洲區辦事處的辦公室,就坐在林朔平時的位置上,左右打量着。
曹餘生則和兒子曹冕一起,在Anne的位置上,看着屏幕上的衛星照片,眉頭緊鎖。
兩個位置就是前後座,從這間辦公室門口看過來,林朔坐裡面,Anne坐外面,Anne的桌子在前面,她電腦屏幕上的東西,林朔一擡頭就能看到。
這會兒林朔的位置由苗光啓坐着,這位老人摸着林朔這張椅子的扶手,一陣長吁短嘆:
“哎呀,這缺心眼的丫頭,怎麼能這麼安排座位呢。這一舉一動都在林朔視線裡,別說個人隱私了,組織機密都讓她給賣光了。”
“你啊,就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了。”曹餘生側身坐着,一邊觀察着實時衛星照片上的動靜,一邊說道,“就你這掛靠在國際生物研究會下面的小部門在亞洲的一個小小辦事處,能讓堂堂獵門魁首替你盯着,你就偷着樂吧,工資都給你省了。”
“什麼叫掛靠在國際生物研究會下面的小部門?
這趟買賣做完,我就單飛了,跟中科院合作,七大洲六大洋,奇異生靈狩獵業務全面鋪開。
他林朔這個獵門魁首坐鎮華夏大地,調度全球的獵人資源,這個活兒辱沒他啦?”
苗光啓一攤手,“再說了,他這筆工資省了有屁用啊,我這不連閨女都賠進去了嗎?”
“說得好像你自己不樂意似的。”曹餘生笑道,“也不知道是誰,扔給美國軍方那麼大的人情,動用了超音速隱形偵察機,先後七次空中加油,馬不停蹄,這才趕到閨女的婚禮現場,火急火燎,上趕着去道喜。”
苗光啓臉上僵了一下,指着曹餘生說道:“早知道你在這兒等着我,我剛纔就不應該把這事兒告訴你。”
“誰讓你剛纔得瑟來着?”曹餘生白了苗光啓一眼。
“行了,說正事兒吧,這上面怎麼說?”苗光啓指了指前面的電腦屏幕。
“能怎麼說啊,這麼大範圍的沙塵暴,什麼都看不見唄。”曹餘生搖搖頭。
“起開,我來。”苗光啓站起身來,把坐在電腦前的曹冕趕走。
然後他在電腦鍵盤上敲敲打打了一陣,調出了一個窗口來。
在窗口中又是幾行命令敲下去,等了四五秒鐘的時間,實時衛星照片一更新,在塔什干市區西南,就有了一紅一綠兩個點。
“這個綠點,就是林朔那輛車,紅點是雲秀兒的。”苗光啓說道,“索敵的時候是這兩個顏色,一旦發現了獵物,發現的那輛車,信號會變成橙色。”
“你這套東西哪兒買的,多少錢?”曹餘生指着電腦屏幕問道,“我們獵門也得采購幾套,挺好用的。”
“其實就是商用GPS,本身倒是不貴。”苗光啓說道,“不過你們獵門不用去採購了。”
“爲什麼?”
“我都把亞洲辦事處嫁給獵門了,你們還需要買嗎?”
“有道理。”曹餘生點點頭,“不過別隻是亞洲辦事處啊,歐洲、非洲、南美、北美,還有澳洲,這幾個地方咱獵門都有家族嘛。”
“你還嫌林朔牀上不夠亂啊?”苗光啓說道,“而且你也是個會做買賣的人,一口氣吃得成一個胖子嗎?
這不得慢慢來嘛。
亞洲這塊先穩住,等平輩盟禮過後,獵門內部的秩序確立了,我們再說後面的事情。
要知道這世上會打獵的,不僅僅是咱中國的獵門,各大洲都有不同的情況,局勢沒那麼簡單。”
說到這裡,苗光啓看了一眼身邊站着得曹冕:“曹公子,你這是快畢業了吧?”
“是啊。”曹冕點點頭,“今年下半年就畢業了。”
“工作有着落了嗎?”苗光啓問道。
“苗光啓你罵誰呢?”曹餘生不滿道,“他工作的事情還用你過問啊?”
“你閉嘴,我跟我侄子說話呢。”苗光啓對曹餘生打了個住嘴的手勢,對曹冕說道,“曹冕,我這兒有個offer,你考慮一下。”
“什麼offer?”
“奇異生靈研究會,駐歐洲辦事處的負責人。”苗光啓說道,“歐亞大陸本是一體,猛獸異種來回流竄是常事,所以歐洲辦事處和亞洲辦事處,聯繫一定要緊密。放其他人我不放心,也就你們兩父子還行。
不過你爹是獵門謀主,哪怕平輩盟禮之後,你是名義上的謀主了,可這胖子才五十歲,龍精虎猛的,還有大把年歲好活,剩餘價值我們得把他榨乾淨了,想這麼早退休,門兒都沒有啊。
所以你呢,不如去歐洲,盯着我這攤子事兒。”
曹冕看了看自己的父親,然後點了點頭:“行倒是行,待遇呢?”
“哎呀,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你們父子倆怎麼都那麼現實呢。”苗光啓說道,“我這也是創業階段,人力成本能省最好省一點,這樣吧,二十萬美金。”
“週薪?”曹冕問道。
“週薪?那咱叔侄倆換換位置吧。”苗光啓指着自己鼻子,“你給我發工資,我叫你老闆。”
“那起碼得是月薪吧。”
“一口價,年薪。”苗光啓輕輕拍了拍桌子,“就這麼定了。”
曹冕都聽愣了,砍價能這麼砍,他算是長見識了。
曹餘生也是連翻白眼,正要說什麼,只聽苗光啓繼續道:“這是底薪,還有提成呢,咱按獵物等級和數量來。
回頭我整理一個績效考覈的標準,你放心吧,以歐洲目前的狀況,你這個崗位一年一百萬美金那就跟玩一樣。
當然了,管理層嘛,掙得肯定沒獵人多,他們畢竟是技術骨幹,工作風險也大。
不過你曹冕要是有這份心氣,跟念秋一樣,自己也進山狩獵,那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行了行了,別忽悠了。”曹餘生擺了擺手,“我看管理層挺好的。”
“我也覺得挺好的。”曹冕也說道,“就我那兩下子,進山的事兒還是算了吧,掙得工資不夠治傷的。”
“那就算答應了?”
“嗯。”曹冕點了點頭。
“好。”苗光啓說道,“不過這個offer,還有個前提。”
“什麼前提。”
“平輩盟禮上,你得守住你們家的九寸門檻。”苗光啓說道,“否則你不是下一任的獵門謀主,你憑什麼坐得穩那個位置呢?歐洲那些家族,又憑什麼聽你號令呢?”
“苗光啓我算是看出來了。”曹餘生說道,“你這傢伙正在對獵門進行滲透和收買,以達到間接控制的目的。”
“別說那麼難聽嘛,這怎麼能是控制呢。”苗光啓笑道,“這叫共同發展,我是在給獵門這個陳舊到已經腐朽的組織,注入一股新的活力。
沒錯,我可能確實會間接地影響獵門幾年,可這攤子事兒,我到底還是要傳給孩子們的。
眼下兩個孩子在爭這事兒,一個是我閨女蘇念秋,一個是我學生雲秀兒。
這屆平輩盟禮,要是林朔坐穩了魁首的位置,六大家當前的格局不變的話,念秋將繼承這個事業。
而如果雲秀兒擊敗了林朔,取而代之,九寸家族必然大換血,那這個組織以後就是雲秀兒主導。
對我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對獵門來說也差不多。
因爲無論林朔還是雲秀兒,都是獵門。”
“你這是養蠱呢?”曹餘生問道。
“你這麼比喻不恰當。”苗光啓說道,“如果是養蠱的話,那蠱蟲之間是你死我活的,我這兒不是。
這趟買賣讓他們倆一起合作,也有這個用意,本身就沾親帶故的,又一塊兒戰鬥過,多少會有一點兒交情。
這樣哪怕競爭,也會有底線,不會搞出人命。”
說完這番話,苗光啓看着曹餘生,說道:“餘生啊,看見了嗎,這纔是你我這樣的人,在平輩盟禮這件事上應有的高度。
而不是蠅營狗苟,儘想着自己家族怎麼怎麼着。
爲了穩住狄蘭這個護道人,把她往林朔牀上安排,你這事兒幹得呦,嘖嘖,你晚上睡得着覺嗎?”
“睡得着啊,可香了。”曹餘生說道,“你這個被苗家趕出家門的人啊,當然能站着說話不腰疼。身處的位置不一樣,考慮的事情自然不一樣。
再說了,往侄子或者外甥牀上扔女人,這事兒你不是也幹得挺歡嗎?
我只是扔一個外人,你可厲害了,扔得可是自己的閨女。
而且我還覺得,哪怕把狄蘭扔林朔牀上這事兒,你苗光啓也脫不了干係。
都是本地狐狸,你跟我裝什麼聊齋呢?”
苗光啓面不改色,淡淡說道:“雄鷹有時候飛得會比母雞還低,可是這母雞啊,永遠飛不了雄鷹那麼高。”
“老爺子,苗二伯,你們倆消停一會兒吧。”曹冕這會兒忽然說道,“快看看屏幕,紅點變色了。”
苗光啓和曹餘生趕緊往屏幕上看,果然。
林朔那輛車代表的綠點,還是綠色。
可雲秀兒那輛車代表的紅點,已經變成了橙色,並且正在閃爍着。
“這麼快就接敵了?”曹餘生大吃一驚。
“這場沙塵暴,給多佛惡魔出來覓食,創造了良好的條件啊。”苗光啓分析道,“這東西生性狡詐,沒這點掩護,它是不會輕易露面的。”
曹餘生皺着眉頭說道:“聽苗天功的消息,苗雪萍和苗小仙這兩人,今天早上離開了塔什干市區,現在應該也在這場沙塵暴範圍裡。這樣一來,變數很大啊。”
“是啊,光一頭多佛惡魔,就夠讓人頭疼的了,要是再加上一個失控的苗雪萍,那就更加棘手。”苗光啓說道,“最好的情況,是讓秀兒他們,先遇到苗雪萍和苗小仙。
這樣秀兒能用雲家絕技,把苗雪萍先穩下來。
而苗雪萍沒有第一時間見到林朔,精神狀態應該是相對穩定的,好控制。
如果反過來,那就麻煩了。
苗雪萍我很瞭解,‘借物大圓滿’,苗家歷史上僅此一位。
要是讓她先發了瘋,那就不好收拾了。”
“你這套東西,我們能跟他們取得直接聯繫嗎?”曹餘生問道,“提醒他們一下唄。”
“不能。”苗光啓搖了搖頭,“GPS衛星定位信號,這個功能比較便宜。可要是加上語音通訊,那就貴了,最近我資金緊張,配不起。”
“少跟我來這套,跑我這兒哭窮有用嗎?”曹餘生瞪着眼說道,“我是個已經把家產都捐了的人。”
“好吧。”苗光啓翻了翻白眼,實話實說道,“其實是因爲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現場情況,肯定是他們瞭解。
我們在這兒只能看到兩個光點,信息不全情報不明,瞎指揮是會出問題的。
所以寧可不要這個功能,再說了,也確實貴很多。
餘生你看,我之前好不容易得手的黑水龍城文物,如今已經全都上交給國家了。
否則跟中科院的這個合作項目,也沒那麼快能談下來。
可你知道我爲了運作這個事情,砸了多少資金下去嗎?
還有阿爾泰山的山閻王、你們家那頭白首飛屍,無論公賬還是私賬,我可盡是賠錢了。
餘生啊,家產雖然是捐了,可你自己的棺材本還有你兒子的老婆本,總還留着吧?”
“滾蛋,沒錢。”曹餘生搖了搖頭,然後指了指屏幕,“哎你看,林朔那輛車趕過去支援了。”
……
塔什干市區西南一百公里處,雲秀兒看着越野車擋風玻璃外的東西,如臨大敵。
在車上其他人眼裡,這東西是兩雙人腿,一張人臉。
腿很美,臉很漂亮。
可在雲秀兒眼中,並不是!
她眼前的場景,是在不斷變化的,就好像自己的視覺神經,正在不斷地修正着錯誤的信號。
因爲干擾太大,眼前畫面已經不連貫了,跟幻燈片似的。
每一秒鐘,眼前的畫面就會跳動十多次。
主要是人腿人臉,可在十幅閃爍的畫面中,有一幅並不是人腿和人臉,而是噩夢一般的場景。
這東西的四條腿,已經站在了車廂蓋子上,位置和人腿一樣,上面覆蓋着褐紅色的尖刺和甲殼。
而那張人臉,其實是一張惡魔的臉。
雲秀兒無法用別的詞彙形容這張臉,她現在終於明白了,爲什麼這東西被人叫做惡魔。
而更詭異的是,這臉雖然猙獰醜陋到令人膽寒,可它的面部表情,卻是在微笑。
雲秀兒的耳旁,響起了脆生甜美的女孩兒聲音:
“我們纔不要從天窗爬進來呢!”
“我和姑姑都穿着裙子,那樣會走光的!”
“我要從車門進來,坐副駕駛的位置。”
“林朔你快讓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