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哪瞅,你往哪瞅!徐楓此時心裡的怒火比夜空的焰火還要炙熱,若不是看着人家親爹還有慶豐帝在場的份上,憑他小霸王的性格,早就把曹核桃砸開了堅硬的外殼,吃的渣都不剩下了。
看罷了焰火,慶豐帝尤不服氣的對沈今竹說道:“走,我們回艙裡去,再來一局雙陸棋子。”
沈今竹第一次在晚上上畫舫遊玩,以前總是在河樓上看一艘艘花船駛過秦淮河,今日她自己坐在上頭,別有一番趣味在心頭,在艙外甲板上還沒看夠呢,她玩膩了雙陸棋子,實在不願回艙裡和慶豐帝對局——這皇帝玩骰子的手藝還不如曹核,她輕輕鬆鬆連贏了兩局,一點意思都沒有。
沈今竹說道:“表姐夫,說好的三局兩勝,我連贏了兩場,已經勝了,剩下的一場就不需要再比了吧?”
慶豐帝有些沮喪,嘆道:“想不到我會輸給一個小姑娘。”
沈今竹暗道:就憑您那點技術,那是宮裡的女人沒有人敢贏你吧。慶豐帝似乎也意思到自己和沈今竹的差距,眼珠兒一轉,說道:“以前曹核在煙雨樓設了賭局,你代替結義兄弟出場,曹核也請了賭坊夥計,那今日我也要請個幫手出場,好歹幫我扳回一局。”
曹銓是長輩,不好替自己出場,兒子朱思炫才三歲,更不行了,那幫手就在徐楓和曹核之間,嗯,這個徐楓看起來好像比核桃靠譜一些。
慶豐帝的目光落在徐楓身上,徐楓一來是沒有擲骰子打雙陸棋子的本事,二來他那裡敢和沈今竹開戰?趕緊搖頭說道:“姐夫,我不會。”
慶豐帝好失望啊,說道“一個男人,居然連雙陸棋子都不會,你平日和人賭什麼?”
這徐楓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性格,加上他瞧出慶豐帝性格很隨和,便硬生生頂了一句,“我平日和人賭武藝、賭兵法。”
總不好讓徐楓和一個姑娘拼武力值吧,慶豐帝嘆了口氣,視線轉向曹核,問道:“曹核,你願不願意替我出戰。”
曹核早就神遊天邊了,根本沒聽清楚慶豐帝要他做什麼,曹銓趕緊厲聲訓呆兒子,“核兒!爺在問你話呢,你願不願意?”
“啊?”曹核回過神來,不知所以,只得連連點頭說道:“好,好啊。”
慶豐帝喜笑顏開,拍了拍曹核的肩膀,“我的好外甥,最後一局就看你的了。”
最後一局?曹核這才反應過來,內心有個小核桃大哭:嗚嗚,我不要和今竹賭了!第一次連褲子都輸了,第二次賭雙陸棋子窺破了自己狗血見不得人的身世,這一次再賭,還不知生什麼事端呢。
但是,自己許下的諾言,再不情願也要履行,何況對方是一國之君。曹核只得硬着頭皮回船艙再戰,沈今竹執白,曹核執黑,兩人猜拳定誰先擲骰子先走棋子,沈今竹贏了,毫不客氣的擲了六點,拿着白子先走了六步。
這曹核從中午偶遇開始就頻頻偷偷瞧人家今竹,現在和她面對面打雙陸棋子,明明可以名正言順的看她,卻又犯慫低垂着頭不敢直麪人家,看見棋盤上一雙紅酥手擲的骰子如飛,頓時心猿意馬起來,腦子裡不知想些什麼,很快輸的落花流水,沈今竹十五枚白棋全部走出棋盤,曹核的黑棋只跑出了三個,剩下十二個棋子困在棋盤裡,霸王別姬,四面楚歌,好不淒涼。
這是什麼鬼?我連輸兩局不假,但都走出來一大半棋子,這小子乾脆一敗塗地,慶豐帝氣的將倭金扇朝着曹核頭上打去,怒罵道:“都說外甥像舅!瞧你這個蠢樣子,那裡有半分像我?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你說聲不會,我也不能把你強按着。”
曹核被打,徐楓心裡着實暢快,但仔細一想,“外甥像舅”?難道——徐楓心裡突然涌起一個大膽狗血的念頭,如果皇上真的是曹核的舅舅,那曹核的親孃應該公主,但曹核是曹大人的“孫子”,莫非——曹核是曹大人和臨安長公主的私生子!再聯想那日在長公主的見聞,長公主直接說曹家是“兩個糙老爺們在家”那麼親密隨意的話,這個猜想倒有七八分正確了。
皇家秘聞,多知多災,還是裝作啥都不知道吧,只要曹核倒黴就行了,徐楓如此想。
慶豐帝一嘆,說道:“願賭服輸,我不能連外甥曹核都不如,今竹你說,你想要什麼?”
沒想到今日會撿一個大便宜,沈今竹目光一亮,問道:“真的什麼都能要?”
慶豐帝怔了怔,笑道:“只要不是大明江山,說真的,這個我都做不了主,我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呢。你要點我能做主的。”
沈今竹想了想,說道:“我想要個金礦。”
此話一出,語驚四座,個個目瞪口呆,慶豐帝也倍感意外,沒想到一個小姑娘胃口那麼大,慶豐帝苦笑道:“這個不行,你知道大明一共纔多少金礦,有幾個金礦是隻屬於我的?”
沈今竹搖頭,“不知道。”
慶豐帝用手指蘸了蘸杯子裡的殘茶,在桌子上寫下兩個數字,用一副地主家也沒有餘糧的可憐樣子看着沈今竹,說道:“就這點家當做私房錢了,你搬一座去,恐怕我的後宮明年就換不起頭面首飾了,民間有句俗語,叫做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我總不能看着三千佳麗戴舊首飾吧。”
三千太多了,您弄個三百佳麗試試,保管一年換兩次首飾呢!沈今竹暗自腹誹道,嘴裡當然不敢如此說,想了想,退讓一步說道:“那就銀礦吧。”瞧着慶豐帝神色不對,便補充了一句,“銅礦也行的。”
曹銓見慶豐帝左右爲難肉痛的模樣,趕緊上前解圍說道:“沈小姐,你一個女子,怎麼想要要礦?這礦上只有男人可以進,你要了也沒什麼用,你管吧,又進不去;不管吧,這開鑿出來的礦石被人偷去,得不償失。”
沈今竹指着酒桌上剩下的烤豬蹄說道:“我不會殺豬,但也不耽誤我吃肉啊。”
曹銓被這話堵的一噎,曹核見爹爹倒黴,不僅不解圍,反而咧着嘴笑起來,曹銓暗歎養兒子有什麼用啊,像曹核這等逆子,還不如不養!
慶豐帝有些騎虎難下了,說道:“你說些其他的,鹽引什麼的都可以。唉,你們沈家家底那麼厚,你從小衣食無憂,盤算着要什麼礦山啊?店鋪房子田莊我都可以給的,這也是能生錢的東西,你每年在家等着收租金就是了。”這小姑娘長大了,胃口也更大了,以前在宮裡賜給她些罕見的瓜果都能逗她開心,現在張口就要礦,也是孩子性情,這礦可不是那麼好碰的。
“店鋪房子田地家裡都有,我就想弄一些以前沒接觸過的東西。”沈今竹搖頭道:“我家早就不做鹽商了,要鹽引做什麼?我沒想好,以後再向您要吧。”
慶豐帝暗想,這樣也好,緩兵之計嘛,說不定她慢慢就淡忘有這事了呢。可萬萬木有想到,外甥曹核背地了捅了自己一刀,說道:“對,這事要慢慢考慮,口說無憑,舅舅寫個字據如何?”
什麼眼神啊,沒看皇上正要下臺嘛,你這個笨小子卻在下面抽梯子!曹銓內心裡已經將這個不爭氣的兒子抽打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曹銓的眼神像是帶着刀片,將兒子一片片的凌遲,但曹核早就在棍棒底下修煉成滾刀肉了,根本就不怕曹銓,反而叫在艙裡找了紙筆遞過去。慶豐帝被逼上梁山了,只得寫下空白欠條,蓋上自己的私章,這曹核討好的吹乾墨汁和印泥,疊好了送給沈今竹,胳膊肘一心朝外拐,慶豐帝開始疑心這臭小子的血統——這果真是姐姐的私生子嗎?
這時三歲的大皇子的朱思炫敬佩的看着沈今竹,讚道:“表姨好厲害啊,居然贏了爹爹。”
慶豐帝將兒子抱在膝蓋上坐着,說道:“你要不要向表姨學打雙陸、擲骰子?”
“要!”朱思炫抱着慶豐帝的脖子撒嬌說道:“爹爹,以後我要是贏一次,你可不可以下旨要那些翰林少講一天課?他們講的我大半都聽不懂,聽不懂我就犯困,犯困還不准我睡覺,好難受。”
慶豐帝也是個奇葩爹爹,居然滿口答應下來,說道:“好,只要贏了爹爹,爹爹就帶你出宮遊玩。”
朱思炫興奮的拍手叫好。沈今竹看着這對父子,突然覺得整個大明江山都不太能好了。殊不知她也是五十步笑一一百步,在曹銓等人眼裡,張口就要金礦的她也是大奇葩一朵。
父子倆正秀父慈子孝天倫之樂呢,這時外頭有客人喊道:“船家!這船在河上行的好好的,怎麼靠岸了?”
有艄公答道:“接五城兵馬司急令!司禮監掌印太監懷安公公要夜遊秦淮河!所有船隻都要靠岸停泊,等公公的畫舫通行後才能行船。”
船艙之中,衆人皆看着慶豐帝,慶豐帝無所謂的笑道:“這個懷安好大的官威啊,從京城到金陵一路上都有官員接待送禮,那禮單我都見過,奇珍異寶,少男美女,田地房舍,無所不有,我看啊,若我不是白龍魚服,微服私訪,而是和懷安一樣大張旗鼓的下江南,恐怕那些官員鄉紳們也就送那些東西了。”
曹銓暗中替懷安捏了一把冷汗,這話好像是皇上埋怨懷安和他平起平坐吧,可瞧皇上的神色,似乎並不生氣。
誰知沈今竹這個大奇葩居然噗呲一笑,不要命的說了一句,“表姐夫,您就不要自作多情了,您若大招旗鼓下江南,得的東西肯定不如懷安,能有十之一二就不錯了。”
此話如同一個炸雷,曹銓暗想,沈今竹的話無疑是把懷安往欺君罔上的死路上推啊,這小姑娘難道和懷安有深仇大恨不成?
慶豐帝面色如常,笑眯眯問道:“何有此言?你就不怕懷安聽到這話找你麻煩麼?”
沈今竹笑道:“懷安纔不會生氣呢,您是藉着懷安回家鄉祭祖的名義跟着他下江南,他得的東西自然都是您的,他又撈不着什麼好處,送的東西越多,您的私房就越充足,這也是他在爲您辦事呢,你既得了好處,又不用惹上罵名,名利雙收,小女子佩服佩服。”
慶豐帝哈哈大笑,搖着倭金扇說道:“我這點心思小算盤全被你捅破了,哎呀,最近手頭緊,什麼都要花錢,再不撈點東西,我的私庫就要見底了,思前想後,還是覺得這樣來錢快、順道出來玩玩,還不用被御史老臣們要死要活的勸諫,一舉三得,我裝病不上朝,玩三個月再回去,橫豎有內閣在,也耽誤不了國家大事。”
“憑什麼都是爲大明辦事,大臣們可以請假休息,可以告老,可以耍小性子辭官不幹出去玩了,我這個做皇帝的就不行?繼位十二年來,每日都有看不完的奏摺,稍有懈怠就被一羣老臣跪在宮外哭我是昏君,對不起江山社稷,煩都煩死了,我就是要他們看看,三月不上朝,這大明照樣是鐵桶江山。再說我每日也批閱通政司送來的密摺,並沒有撂挑子不管啊!”
慶豐帝當年是皇后唯一的兒子,從小就被皇后和翰林們嚴格管教,按照君王模式培養,他幾乎沒有童年,裝乖壓抑久了,做出一番禮賢下士、從諫如流的明君模樣,但是幾乎每個人都有叛逆的中二期,這玩意兒就像出水痘一樣,無論你多麼注意清潔啦,保養啦,隔離啦,幾乎遲早都會出來一回,大自然用這特有的病症淘汰一批體弱的基因,選擇最強者在世上生存。
這中二叛逆期也是如此,每個人心中都住一個躁動的、藐視一切權威和規則的孫悟空,既是西遊記中的心猿,而每一個人的成長過程,就是將心猿戴上緊箍咒,在紅塵中歷經磨難,就像孫悟空師徒上西天取經一樣,一路斬妖除魔,還時不時的與惡魔們的後臺進行談判說和,遇到那種難以應對的*oss,我們就必須做出適當的妥協,人就是在不斷地妥協和進取之中慢慢長大,等到你開始在感情和經濟上獨立,擁有獨立人格,在善和惡、出世和入世中游刃有餘,就是真正有擔當,能掌控命運之人了,能做到這一步實屬不易,因爲大多數人的心猿一旦遭遇挫折,便都被永遠的鎮壓在五指山下,永無出頭之日。哪怕江流兒揭開了封印,對着心猿搖旗吶喊,那心猿也永遠都不會醒來。
所以說,大自然都是有規律的,類似曹銓這樣年輕有爲、果斷和徐家握手言和的大官,早已收服了心猿,心智上進化成功了;類似沈今竹、徐楓、曹核這三個中二期的少年少女,心中都住着一個還沒戴上緊箍咒的孫悟空,所以他們行事衝動、以物喜、以物悲,爲達到目的,隨時隨地都能大鬧天宮。
而慶豐帝呢,他的心猿如痘疹一樣,在該爆發的時候沒有爆發,卻在中年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犯了心理上的“痘疹”,童年的心猿因母和師傅們嚴厲的管教,從石猴出世後,還來不急掀翻東海找如意金箍棒、大鬧天宮時,就被立刻壓在五指山下了,中規中矩的皇子可不是那麼容易當的。
當他做了皇帝,慢慢掌握權柄,內在的心猿就被慢慢釋放出來了,石猴出世,卻沒有可以壓制住他的五指山,更沒有約束他行爲的緊箍咒,自然就成了慶豐帝現在玩世不恭,享樂至上的“昏君”模樣,其實從他的治國才學來看,他絕對不昏聵,即使從品德來看,他也有可取之處,只是他內在有一隻未經馴化的心猿,不能以常理來判斷他的言行了。反而像沈今竹、徐楓、曹核這樣心猿正處於大鬧天空前期的中二期叛逆少男少女們更得他的信任和歡喜,更容易掌握他的喜惡。
此時的大明江山,是被一個集合了人類、孫悟空、玉皇大帝和如來佛祖四者心理和權力地位結合體的慶豐帝把玩其中,非人非妖、非仙非佛,隨着他白龍魚服下江南的舉動,兩百多年的大明王朝從此邁入一個撲朔迷離而又波瀾壯闊的時代。
沈今竹等人聽着慶豐帝的“血淚控訴”,居然覺得有些道理,是啊,爲啥當了皇上就不能偷得浮生半日閒呢,就連車軲轆都有休息的時候呢,何況是人呢。
慶豐帝懶懶的靠在禪椅上,看在畫舫漸漸往岸邊停靠,水手們將鐵錨甩到岸邊,呵呵笑道:“今竹,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居然還懂得這送禮的道道,都從那裡學的?”
沈今竹說道:“堂姐夫,我們沈家以前是生意人,我聽祖母說過,先帝爺下江南時,司禮監的掌印、秉筆兩個大太監在前面開路。說是開路,其實就是先搜刮一遍銀子,各商戶巨賈,當地官員望族都被敲了竹竿,若是不肯把這兩個太監都餵飽了,他們的東西根本獻不到先帝爺的面前。”
“我們沈家本來準備了一件稀世珍寶——大紅珊瑚雕的火麒麟呢,結果這火麒麟被掌印大太監看中了,中飽私囊,我們家只好現買了個寶石盆景送去,論價值遠不如火麒麟。不僅我們沈家如此,那揚州鹽商更是花了血本呢,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揚州找鹽商們聊聊往事。那時有些耿直的父母官不想橫徵暴斂禍害百姓,寧可被羅織罪名撤職查辦,也不願送禮,唉,有些被那兩個太監製造的冤假錯案現在都沒平反昭雪,後來此事被先帝爺知曉,要東廠和錦衣衛將這兩個太監下了詔獄,凌遲處死了。”
慶豐帝自以爲高明的說道:“所以我不肯大張旗鼓的下江南嘛,勞民傷財,禍害百姓,那些好東西還到不了我的私庫,這要感謝懷安啊,沒有他主動當癩頭黿替我頂缸,我哪能像現在輕鬆自在,與民同樂呢。”
正說着話,只聞得外頭禮炮三響,司禮監掌印太監懷安,並諸多陪同官員權貴的三層大畫舫行駛過來了,慶豐帝樂不可支指着船上模糊的人影說道:“站在中間的就是懷安了,他現在應該可受罪了,回鄉祭祖還要和這些文武大臣們磨磨唧唧,鬥心眼,互相試探深淺心意,頂着罵名收了禮物還都不是他自己的,哈哈,人前顯貴,背後受罪,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嘛!”
慶豐帝如此幸災樂禍,乾脆從船艙裡走出去,和衆人一起擠在甲板欄杆處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去看懷安公公。曹銓手下喬裝的暗探們早就慢慢擠到慶豐帝周圍戒嚴,只是他們防的的住圍觀的人,卻堵不住圍觀人議論紛紛的嘴,還有——屁!
不——不——噗!只聽見從左邊傳來一個自帶轉彎,還帶着酷炫漂移功能的屁聲,恰好此時颳起了東風,將聲音和味道強勢的往慶豐帝這羣人襲來!聽聲也就罷了,放屁之人葷食酒肉吃太飽了,似乎剛啃食了紅纓蘿蔔解油膩,被徐徐秋風吹涼了身體,腸道急劇收縮,這從五穀輪迴發酵蹦出來生化武器着實有繞樑三日不絕的架勢!
所有人,包括沈今竹在內的臉都綠了!尤其是慶豐帝,他貪戀烤滷豬蹄的味道,心情好又多喝了幾杯,平日生活的環境又太過舒適,此時一聞這個味道,頓時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開始嘔吐起來!
但此時他們是站在畫舫的最高層三樓啊!下面就是二樓,此時他們腳下有許多人都擁擠在二樓欄杆處爭着目睹懷安公公的風采呢,慶豐帝這麼一吐,那些髒污的嘔吐物全都如仙女撒花一樣落在二樓圍觀人羣的頭上了!
那些髒污物塵埃落定,二樓中槍沒中槍的那些一起擡頭看上去罪魁禍首是誰,曹銓一把將慶豐帝拉回去,他自己則探頭出去充當癩頭黿說道:“對不住各位了!我喝多了!多有得罪!”
今晚能在這艘船的身份都不會是平民,此刻被從頭到腳吐了一身,個個心頭火氣,一羣人立刻往通往三樓的樓梯衝去,想跑上和曹銓理論。
一個暗探耳語道:“屬下這就關閉樓梯門,阻止他們衝過上。”
“不行,一堵不如一疏。人若越擠越多,樓梯門遲早都會被撞開的,還可能會造成像三年前盂蘭盆會踩踏悲劇。”曹銓低聲命令手下:“兵分兩路,待會那些人衝上來,我帶人引他們往那處跑去,你們帶着爺還有幾位小爺先下樓去,叫船伕放下踏板上岸,找個安全的地方歇息,我若安全了,會放出信號,你們留下標記,我再去找你們。”
言罷,一羣人簇擁着慶豐帝而去,二樓那羣中招的人很快衝上來了,曹銓故作慌張往外出跑,叫道:“哎呀,都是我的錯,我賠銀子,你們不要過來啊!”
憤怒的人羣頭頂着異味往曹銓方向而去,樓梯口暫時空出來了,錦衣衛暗探們裹挾着慶豐帝等人而去,一氣跑到一樓甲板上,命水手放下竹板擱在岸邊碼頭上,衆人皆踩着竹板往岸上跑去,走在最後的有個暗探腳底一滑,失去了平衡,一頭撞在前面人身上,這下引起了多米洛骨牌效益,一個推着一個往前摔倒,沈今竹正跑在中間呢,她身形小,頓時一下子被後面摔倒的人撞飛了,咚的一聲落進了秦淮河!
今竹!
站在另一塊竹板上的曹核趕緊跳下水去救人,此時剛剛抱着大皇子跑到岸邊的徐楓看見了,將孩子往一個侍衛懷裡一塞,縱身往水裡一躍,也入水尋找沈今竹。
沈今竹是觸不及防的落水,在空中來不及調整姿勢,整個人平行的往水面砸去,腦袋都被拍的半暈,一時意識都有些模糊了,幸好秋天夜晚河水冰涼,刺激的她立刻清醒過來,她水性不錯的,求生的本能驅使她趕緊踩着水往岸邊游去,可就在這時,從踏板上如下餃子似的連續掉下來兩個身形高大的暗探,徑直砸在了沈今竹身上!
雖說水的浮力化解了部分壓力,沈今竹依舊被砸得不輕,剛被冷水激醒的頭部像是遭遇了一擊悶棍,她拼命咬舌尖都沒使得自己再次醒過來,恍恍惚惚中,她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似乎是徐楓,細聽起來又有些像是曹核的聲音。她張口回答,卻發不出聲音,像魚兒一樣吐出一串串泡泡來,她也變成了魚兒,順着水流飄去……
沈今竹在水底暢遊着,甚至不需要透出水面呼吸,真就是一條魚,在水中如此暢快舒適,她興奮的往空中一躍而起,冷不防嗖地居然騰空了!而且還能在空中騰雲駕霧,她看着自己在水面的倒影,不禁呆在當場,方纔她一個魚躍,居然在空中化作了一條張牙舞爪的小白龍!五個手指頭變成五爪,在半空輕輕一揮,下面平靜的湖水立刻被捲成了驚濤駭浪!
嗷嗚!她驚慌失措,居然被自己搗鼓出來的駭浪嚇得連連後退飛昇,可是她越是在空中舞動,那浪頭便被扯的越高,帶着轟鳴的水聲砸在小白龍身上,這浪砸在身上還真有點疼,沈今竹好像琢磨出了點什麼,在空中變幻了姿勢,放鬆身軀慢慢在空中游動,果然再也沒有攪動湖水了。
正遊的歡呢,突然從遠方飛來一個腳踩風火輪,手拿紅纓槍,穿着紅布兜兜,光着小屁屁,額頭中間還有一點紅記的熊孩子!那熊孩子一見沈今竹,居然大笑道:“哈哈,我要剝了你的龍筋做腰帶!”
尼瑪!那裡來的熊孩子啊!,沈今竹嚇得趕緊鑽進水裡想要逃走,可是那熊孩子嗖嗖扔出兩個金光閃閃的項圈,叫道:“大膽小白龍!見到我哪吒三太子的乾坤圈還敢跑?快快束手就擒!”
眼瞅着身體就要被乾坤圈鎖住了,這時突然從海里蹦出一隻猴子!那猴子揮起一根金光閃閃的棍子將乾坤圈砸成了乾坤餅,沈今竹定睛一瞧,驚喜的叫道:“你是孫悟空!”
那猴子頭上並沒有戴緊箍咒,說道:“我不是孫悟空,我是你的心猿。”
“啊?”沈今竹不解的問道:“西遊記裡頭孫悟空也叫做心猿的。”
那猴子說道:“記住,心猿在,魂不滅,任何時候都不要隨波逐流。”言罷,那猴子就朝着她心口撞去,沈今竹低頭看去,一雙龍眼好像自帶透視功能似的,赫然看見那隻自稱心猿的猴子在心裡沉睡。
“哎,你別睡啊,陪我說說話,萬一哪吒又來抽筋剝皮怎麼辦?”沈今竹低頭對着自己的心猿說道,還伸手懊惱的拍了拍頭部,可是她忘了自己的手已經化作了鋒利的龍爪,那爪尖便刺在自己額頭上,好疼啊!
沈今竹猛地坐起,聽見一個熟悉的女聲說道:“果然插針就醒了,還是吳太醫醫術高明啊。”
一個老者說道:“長公主過譽了,在頭部施鍼灸之術,疏通筋脈,自然就醒了。”
臨安長公主吩咐宮人們:“快去曹府告訴曹大人他們,說沈小姐已經醒了。”
沈今竹緩緩睜開眼睛,意識還停留在夢境中,喃喃說道:“心猿在,魂不滅?這是什麼意思啊。”臨安長公主見了沈今竹胡言亂語,還以爲她被砸的傻了呢,趕緊捧起她的臉拍了拍,直面的看着自己,問道:“知道自己是誰嗎?想起我是誰了嗎?”
沈今竹揉了揉眼睛,正欲去揉太陽穴,卻被長公主抓住了雙手,“別亂揉,你頭上插着銀針呢,像個刺蝟似的。”
一聽這話,沈今竹嚇得身體僵直,徹底從夢中醒過來了!長公主見她這個樣子,就更着急了,將剛纔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請長公主放心,我都記得的,好像是被人撞的落水了,又被人砸了頭暈過去了。”沈今竹趕緊撇清自己不是話本小說裡只有一砸頭便變傻變失憶的女主角,臨安長公主長舒一口氣,說道:“你沒事就好,看見核桃他們把你送來,渾身溼透昏迷不醒的模樣,嚇得我的心亂跳呢。”
沈今竹顫聲說道:“麻煩吳太醫把我頭上的銀針都拔【出來吧,我此刻也是被嚇的心慌呢。”
那吳太醫莞爾一笑,說道:“不急不急,我先給你把把脈。”吳太醫將沈今竹兩個手腕的脈象都把過了,才叫沈今竹躺下,沈今竹不敢,說道:“就這樣坐着吧,萬一壓到針了呢。”
吳太醫倒也沒有強求,他醫者父母心,爲了讓沈今竹放鬆,便一邊拔針一邊閒聊,笑道:“沈小姐都長這個大了,還是這麼調皮啊,三年前在拂柳山莊,你喝醉了,也是我開的方子,這次聽說是從船上跌進水裡去。”
長公主有些意外,“吳太醫和她認識?”
吳太醫拔出太陽穴上牛毛般的銀針,說道:“三年前沈家老太太中風不起,是瞻園徐四爺帶我去拂柳山莊瞧的病,以後老太太的藥方、太平方子都是我開的,故和這位沈小姐很是熟悉。”
“哦。”長公主隨口問道:“沈老太太現在身體如何了?”
吳太醫蹙眉說道:“年紀大了,身體還算不錯,年春崴了腳,也恢復的很快,現在都不用杵拐,就是有失憶之症,記性不好了,可惜這個病症無藥可醫,我這個太醫也是束手無策啊。”
提起祖母的身體,沈今竹心生惆悵,說道:“吳太醫,我這次中秋回烏衣巷,覺得祖母的記憶力明顯比今年過年時衰退了許多,有時說過的話,一盞茶的功夫就忘了,唉,果真沒有什麼藥物緩和一下嗎?在這樣下去,祖母會不會連我是誰都忘了?”
“到最後,沈老太太可能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何況是你。”吳太醫如實說道:“有些草藥確實可以稍微緩解一下病情,但是我行醫多年了,發現那些藥物如果長期服從,對肝腎神經等部位的損壞更厲害,早就寫過醫書論述過,要大夫們謹慎用藥,或者乾脆不用。這老人若沒有壽數、或者終日纏綿病榻,要記憶有何用?還不如慢慢失憶,隨其自然。”
沈今竹嘆道:“煩請長公主不要將我落水昏迷之事告訴我的家人,祖母會擔心的,萬一又被刺激的中風倒地,我就是罪人啊。”
臨安長公主說道:“你放心,這幾日都留在公主府養傷,我已經派人去烏衣巷打過招呼,說你被我帶到杭州府錢塘江觀潮去了。”
如此也好,免得家人懸心,噹噹噹,沈今竹聽見外頭西洋自鳴鐘連響了十一下,吳太醫在說話間也已經銀針全部取出,沈今竹說道:“好餓啊,我昏迷了這幾天盡吃藥了吧。”
長公主和吳太醫都噗呲一笑,“也就昏迷了不到兩個時辰,這會子中秋節都還沒過呢。”
啊!沈今竹面紅耳赤,恨不得將整個人蒙進被子裡躲羞,爲什麼話本小說裡的人們都是昏迷個三五天,而且動不動就是失憶變癡呆,她卻一點事都沒有,一個半時辰就醒了。就在這時,慶豐帝居然也進來了,見沈今竹精神如常,身體無礙,高興的說道:“我就知道你定沒事的,剛纔聽你說餓了?走,我們去院裡賞中秋月,吃月餅去,明日在金陵城逛一圈,連夜坐船去杭州,趕八月十七的錢塘江大潮,那一日的潮水最大呢。”
對面鄰居曹府,曹氏父子聽說沈今竹醒了,心中大定,那曹核興沖沖的往外跑去,被曹銓住着後領提了回來,訓道:“你不要有事沒事就往長公主府那裡跑!去的太頻繁了未免惹人懷疑,再說長公主府裡還住着沈小姐,你就更不便去了,吃完了月餅就回去睡覺!”
這臭小子今天惹了多少事、出了多少洋相?要不是看在他跳水將沈今竹救起來,將功贖罪、今日又是中秋節的份上,我早就揍他了!
那曹核拿着一個帕子在空中一甩,說道:“她的帕子落在我這裡了,我去還給她。”
曹銓見識多廣,目光敏銳,他瞥見帕子上六片葉子的繡紋,覺得有些眼熟,想了想,搶過曹核手裡帕子仔細看去,頓時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