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來衛徵已到江南一段日子,隔了許久才傳回一封家書,而夜半傳信,似是很急。
聽聞是她大哥傳回家書,便立即將房門打開.
一身透色寢衣,月光之下顯的更爲妖嬈嫵媚,從兩扇門間緩緩走出殿外。
見那侍衛孤身一人跪於花宜宮的平臺之上,他的鎧甲映着銀色月光,散發着寒色。
侍衛稍稍擡頭,見一隻如玉的手掌攤開在眼前,再看那美豔的臉迅疾將頭低了下去,將那封書信交到她的手上。
“將軍百里加急務必要娘娘親拆。”稟道。
“知道了。”應道,將那書信的一角撕開,看信中內容,眼神上下掃着,將信合上信中狐疑又起。
再看那侍衛似乎曾見過,便問道:“你是衛府的?”
“是。”應道,“奴才五安,娘娘入宮那年跟隨將軍。”咽口唾沫回道。
看來是她大哥的親信了,她雖爲女子,但畢竟出身世家,少時便與她的兄長,父親經歷過朝中大變。
衛家在三年之前,先帝突然離世,而投靠了最有希望立爲新帝的四皇子玄宣,但可惜世事無常,最有希望的一個反倒不是最後的贏家。
三皇子玄晟即位,而衛家卻成了旁派黨羽,若非當年是她哥哥衛徵屢立戰功,只怕現在衛家早已不復存在。
他們的父親被強制遷回西北老家,盛京只留他兄妹爲皇家效力。
如今衛徵突然之間要她給遠在西北的父親傳信,竟連信的內容都已爲她準備好了,怕是江南那邊已出了什麼亂子。
而這事恐怕與衛家逃不了干係。
“知道了,大半夜還要你跑一趟,可聽說過哥哥的消息?”問道。
“前些日子江南迴來幾個兄弟,說將軍在江南跟隨六王爺四處查探,那江南匪賊十分猖狂,多次戲弄將軍與六王爺,但並無威脅,還請娘娘放心。”回道。
既是沒事就好,她在宮中踩在刀尖上過日子,再也不似從前多求家族大富大貴,只要親人平安就好。
可再不想讓這日子有任何變動出現,她已受不住了,肚子裡的這個已經是滅頂之災,難不成還要滅門嗎。
“那便好了。”舒了口氣,衛徵要她做便照做就是,“回去吧,若是今後有事便來告訴本宮。”交代道。
五安垂頭應道:“奴才知道,娘娘安,奴才告退。”起身便走出了視線之外。
獨留萱妃在花宜宮殿前的平臺之上,天上明月如醉,而耳邊蟋蟀聲輕妙,都沒了心思再看。
這段時間她只覺得心慌,這突如其來的孩子將她的心緒徹底打亂,總覺得原來就在手中的東西現在卻飄飄忽忽難以拿住。
不知什麼時候這種感覺才能從她的身邊消失,回到寢殿當中,拿了紙筆,照着衛徵所寄書信抄寫。
昏黃燭火之下,她坐的挺直。甚少提筆寫字,而此時卻見女兒身上的娟秀文氣。
信中催的急,她匆忙下筆,而後便叫人加急送往西北。
……
……
而一時間之中,江南便也沒再多生事端,玄儀一直派人查訪,但凡遇到鬧事者便抓,江南府衙大牢人滿爲患。
但卻聽說大燕多處都出現了青蓮教衆,似乎比較從前更爲猖獗,而且與江南一樣,竟也抓不住許多。
江南,卻安寧了下來。
這一安生,便安生了近兩月時間,快要轉入秋日了。
秋日裡多雨,白日裡還是晴天,日暮時候便飄起了小雨,天邊橘紅的,而地上的磚石溼漉漉的。
樑寇倚在房門前看水,想着慕容瑾兩年之前將他調任江南之時的交代。
江南之事別有洞天,他到此兩年也抓不出個眉目,只明白了強行攻打卻是攻打不下,那宣子背後可有不少人。
朝中重臣或地方官員,這青蓮教的匪頭子都能讓他們多行方便,此人的面子這麼大,這纔是最可怕的地方。
這位六王爺是慕容宰相的女婿,樑寇心裡也在想是不是慕容瑾在他來之前有過交代。
可這一段時日交往下來,似乎什麼都沒有。便知是皇上派下來的人,皇上的人,與宰相的人還是不同的。
樑寇就這麼想着,便見了玄儀打着把紙傘在庭院當中走過,是要出門去。
這幾日太平,兩位大人也不似剛來時的急了,也不知六王要出去做什麼,樑寇叫了聲:“王爺這是要出去啊?”
聽到喊聲玄儀駐足,對着他微微點頭便往外去。
江南水好,天街小雨溼潤着。
玄儀獨自駕着馬車便往遠郊去,聽慕容柔說,她那同父異母的庶妹在城西遠郊。
那裡現今在青蓮教的匪寨之內。
總聽慕容柔時常唸叨着,說是她奪了她那妹妹的一生榮華和安寧,她心中有愧。
那便是玄儀有愧。
從未見過這個妹子,已然到了江南,這幾日得空,自然要去看看的。
雨水的冷味兒漂着,馬車行至一片山間小路。
“該是這裡吧。”玄儀從馬車當中探出頭來,看看四周的山都變了初來時的蔥鬱顏色。就該是這個地方了,便持着傘沿着山間小路獨自走了過去。
山林間,茅草屋,一口古井,遠遠看着一身穿藍色碎花衣裳的女子在井邊打水。那是,慕容漪,便朝着她走近了。
宮裡的那位雖看着也柔弱,但並非是帶有病氣的瘦弱,而眼前的她卻是病怏怏的。
把一小桶水從井裡拉上來卻盡了力氣,玄儀見了忙着上前去幫忙,而她手中的水桶已經傾倒,一片水滲進土地之中。
白費力了不說,卻也將褲腳溼了。
慌張無措之際卻見了一雙腳立在身前,擡眼看卻是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人物,一身錦服雖不顯富貴,但看這衣料就是有錢人家的公子。
她一個山野間艱難度日的孤女,怎見過這樣的人物,而今江南又不太安生,民間小百姓整日惶惶。
擡起眼睛來,怯怯的看着她面前這軒昂的男子,因爲雙腳被潑到地上的水濺上了泥巴,幾根嫩嫩的腳趾不安的扭動着。
可玄儀不會嫌惡她指甲當中的泥巴,不會看低她的身份低微,因爲她的今日都是由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所壓迫而至。
若沒有慕容家的門第之見,她也可如她大姐一般頂着名門閨秀的名聲,不至於如螻蟻一般艱難。
溫溫的一笑,見着自家的小妹卻想不到該如何開口。
可她還站在水窪裡,便伸出手去將她從泥塘當中拉了出來,她的手冰冰的,動作也僵硬。
“是叫慕容漪對嗎?”看她窘迫也沒顧,依然溫和的問着。
“是。”應道,兩隻手緊緊的抓在一起
。
這些年來她與她母親的日子都得以慕容柔的接濟才過的下去,而前段時候江南大亂,她們原本在城中的家也被搶劫一空,便搬到了這窮山惡水的地方。
而她的母親前些時間也過世了,只留她一人孤孤單單的活着。
“公子怎麼會知道。”小聲的問道,她自小便知道自己是被慕容家所嫌棄的女兒,所以她的大名也只有她那遠在盛京的姐姐才知。
江南的人,認得她的本不多,在別人口中,她是名爲小憐的可憐女孩兒。
聽到面前這陌生男子的發問,她心裡有些害怕,可也不敢表現在臉上,想來這個男人該和那已經在記憶中模糊了的都城盛京有些關係。
是她那從不敢叫出口的爹爹?還是一直默默護着疼着她的姐姐?
瞧着她惹人憐惜的小模樣,玄儀在心底裡生出帶有憐愛的情緒,“我是你的姐夫。”輕聲道。
宮裡的那個並非是名正言順叫他姐夫的人,而眼前的這個纔是應當的,玄儀待她更爲真心。
“姐夫?”聽言她被驚了一挑,早就聽說姐姐在盛京嫁了個天下間最好的男人。
她從未見過這位姐夫,只是在慕容柔傳來信件的隻言片語當中,大致勾勒出他的樣子,而今日見着了,真的是如姐姐所言的那般好。
“看看鞋子都溼了,姐夫帶你去做雙新的。”笑着說道,一邊牽起了她的手,本要拉着她走的,而身後那人卻沒動。
回過頭來瞧着她,一樣愛撫的問着,“怎麼了?”隱隱的關切。
“我,家裡已經沒有銀子了,等下還要去給附近一個財主家做活呢,怕誤了時辰。”低着頭弱弱的說道。
聽這話玄儀心頭微動,卻不曾想過她的日子已過到了這種地步。
身後便是宰相家的二小姐所住的地方——一間簡陋的茅草屋。
文人墨客會將這山林之間的草房子寫進詩篇當中,卻甚少有人體會當中的窮困和難耐。
回身走到茅草屋子的木板門之前,頓了頓伸手推開,慢慢走進去置身當中。
昏暗的光線,還有從房頂的洞隙滲出的雨滴,簡陋的擺設,一塊黃泥壘成的土牀,一張斜歪的桌子,而米缸都已經破了一個大洞。
人分高低貴賤,旁人也罷了,偏偏本該是自家的人過着天差地別的日子,難怪慕容柔每每想起她的這個小妹都會難過。
玄儀全身的氣場慢慢淡去,環視着四周。
是慕容柔的母親搶了她小妹的一生榮華富貴,在門第之見之下,竟膽大包天到輕易毀掉別人的人生。
出了王侯將相之家,即便是沒有錦衣玉食,卻慘到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轉過身來,慕容漪立在他身後。
那瘦弱可憐的小姑娘臉上卻無半分嫌惡和仇恨,她的心那麼善,像一塊不染世事塵埃的水晶一般晶瑩剔透。
可她懂廉恥,會因爲身上的污泥而窘迫不安,多難得。
他們這些出身帝王家的貴族爲權勢爭奪,整日光鮮奪目立於人之上,比起她的善良與似是愚昧的無知卻遠遠不及。
見了這情景,玄儀再也溫柔不起來,因爲他的小妹妹並非需要旁人的可憐。
纔要開口,卻聽了門外的一聲叫喝:“這就是慕容宰相少不經事之時撒在民間的種兒?”言語粗鄙,意帶挑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