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御書房。
秦天和程雲鶴相對而坐,面前的香茶早已涼透都毫無所覺。
程雲鶴依舊戴着那張彷彿從來不會摘下的青銅面具,問道:“皇上是說……唐安會從四個方向着手,說服齊王?”
秦天年輕的臉上帶着一絲疲憊,但一雙眼睛卻精光閃爍,自信地微笑道:“僞仁、威嚇、利誘、圍城。”
彷彿怕他聽不懂,秦天解釋道:“齊國一向自詡繼承孔孟遺風,滿嘴仁義道德,當年創建稷下學宮本是好意,可惜既無內患也無外敵,培養出的所謂‘人才’不過是一羣只會紙上談兵的書呆子。可正是這樣的人,一代又一代用空洞的治國方略,積累出了齊國的‘仁德’文化。我大唐這些年來與齊國一向相安無事,又同爲漢人,若是見死不救,齊國朝廷怎麼對得起那塊‘仁’字招牌?”
程雲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齊國怎麼也想不到,當年引以爲傲的東西,會成爲攻盾之矛。只要唐安稍加宣揚,讓上至朝廷下至民間都知道大唐肯請齊國借兵,便會給齊王提出一個大難題。”
“不,這還遠遠不夠。”秦天接口道。“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國家強盛,尤其是百姓。他們可沒有那麼寬廣的胸懷,削弱敵人就是壯大自己的道理,每個人都懂的。說不定他們和許多政客一樣,巴不得看着我們和夏國兩敗俱傷。這時候,就要利用‘威嚇’了。”
程雲鶴默默點頭,暗歎秦天思路之清晰。
不,應該說“唐安”纔對。
可是以唐安對秦天的怨恨,斷不會把這些告訴他,那他又是怎麼揣摩到唐安心思的呢?
往往只有一類人,纔對懂得對方的心思。可無論行事爲人,秦天和唐安都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程雲鶴嘆息一聲,暗忖若是交朋友,一定會選唐安。可若論到治國平天下,秦天才是當之無愧的不二人選。
秦天沒注意到程雲鶴的沉默,微笑道:“齊國人享受了太多年的安逸日子,他們最害怕的就是破壞,而這種事恰是西域胡人的拿手好戲。只要唐安表明他們的兇和他們的狠,不由得那些貴族老爺不害怕。想要坐山觀虎鬥的人便會琢磨:唐夏能永遠鬥下去,纔是最理想的局面。可若是大唐滅了呢?憑藉孱弱的他們,如何是夏國虎狼的敵手?”
程雲鶴嘆道:“如果他們連保家衛國的勇氣都沒有,只能證明這個國家已經腐朽到了骨子裡。”
“若非如此,他們怎會十年前就把鳳之嵐派到這裡,監視我們的舉動,生怕我們會向齊國揮刀?”秦天不屑一笑,繼續道:“扯遠了,還說說‘利誘’吧。君王昏庸,讓那些貴族可以肆無忌憚地斂財。得到的財富越多,人就會變得越貪婪。而有膽量拿敵國銀子的人,早已沒了自己的靈魂,在齊王面前吹吹耳邊風再簡單不過了。一個原本就意志不堅的人,如何能經得住臣子們的反覆遊說?”
程雲鶴道:“計是好計,可唐安能做到麼?”
秦天笑着看他一眼,問道:“你覺得他能麼?”
程雲鶴想了想,好像還真沒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自嘲地笑了笑,道:“能!”
秦天淡淡道:“那不就得了。”
“那……若齊國落井下石,趁我們疲憊之際下殺手怎麼辦?”程雲鶴想了想,不無擔憂地問道。
秦天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眼睛裡閃爍着狐狸一般的光芒:“現在的我們,的確是一塊肥肉。但如果我們把土地送給他們,他們還會有什麼理由不幫我們呢?”
“送……送給他們?”程雲鶴聲音一顫,豁然起身道:“難道皇上是想……”
“割地。”秦天平靜地吐出令人覺得羞恥的兩個字。“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若能不費一兵一卒得到大片土地,實現開疆拓土之功,你猜齊王會不會很開心?得到了好處,他們便更不想我們垮臺了,因爲經過大戰,我們將大傷元氣,對齊國再無威脅。不僅如此,戰爭還會繼續讓我們和夏國相互消耗下去。到底怎樣划算,這筆賬他們應該能算得清楚。”
程雲鶴捏緊拳頭,彷彿無法接受要屈辱割讓領土這一事實。可他想了想,要應付西面的虎狼,這似乎是唯一的辦法了,只能深深嘆息一聲,聲音裡盡是無奈。
秦天沒有感到悲哀,他的嘴角甚至還蕩起一絲笑容:“判官不必如此,朕把土地給他們,他們也要吃得下才行。朕這盤棋,還要下很久……”
程雲鶴沒有聽懂秦天的潛臺詞,而是沉聲道:“可惜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趙無極對夏國聯軍遲遲拿不下邊界很不滿意,已經又召集了一支部隊,準備御駕親征了。若是唐安還借不來救兵……”
“我們別無選擇。就算朕現在全國繼續徵兵,勉強當下夏國的攻勢,大唐也就完了。到時候,只有齊國會笑道最後,那不是朕想看到的。所以,我們要麼等待,要麼毀滅。”秦天眼睛飄向遠方,喃喃道:“如果那人是唐安的話,朕願意選擇等待。”
大齊皇宮。
唐安站得筆直如鬆,將夏國對大唐犯下的累累罪行一一細數,讓人心生憤慨的同時,也越發地對那些兇殘的蠻族感到恐懼。
但就算他磨破嘴皮子,大臣們也沒有一個人敢表態。大部分人已經習慣了在陛下爽朗的笑聲中默默斂財,少部分有才之士,卻也迫於“仁”念也根本找不出理由來反駁唐安。只有謝淵一個人,默默地和唐安進行最後的殊死搏鬥。
遺憾的是,他的精力一貫都放在掌管手底下三股勢力上,而非和人磨嘴皮子上。若是早知道若干年後他會遇到一個舌燦蓮花的混蛋,恐怕他一定會苦練嘴功。
世上沒有如果,謝淵也不會變成一個辯士。這倒也不能怪他,對方是有備而來,而他則是倉促應戰,結果自不可同日而語。他簡直恨透了這個“仁”字,所有人都明白這口號有多虛僞,但它卻懸於頭頂,讓他處處制肘,感覺渾身力氣使不出來。
“胡人過境,人頭落,鳥飛絕。難道陛下忍心看着大唐子民如豬狗般引頸就戮?看着大好河山就這麼被外族糟蹋?陛下乃是一代仁君,乃是千千萬萬大唐百姓的希望,請陛下答應在下的請求!”
唐安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述,以一個擲地有聲的感嘆號結尾,讓李玉滿臉尷尬地連連咳嗽,道:“唐使不要激動,先喝完水潤潤喉。”
唐安悽慘地搖搖頭:“百姓在心間,閘刀正當頭,喝什麼都是苦的。”
大臣們瞧他一副悲天憐人的聖人嘴臉,恨得牙癢癢。誰不知道這些辯士是什麼人?他們是天生的戲子,無論笑容還是眼淚都統統信不得!可是……聽了唐安的說辭,爲什麼每一個人還是會感到心裡怕怕的呢?”
“陛下,戰事不同其他,需從長計議纔是!”謝淵趕忙阻止道。“若我們出兵,非但徹底得罪了夏國,但是遠征的軍費、物資、車馬、糧草,戰士的犒賞和撫卹,便是一筆不菲的開支。難道僅僅爲了一個仁名,便要再度加稅,把背後的苦轉嫁給百姓麼?請陛下三思!”
“國公說的這些都不是問題!”正當李玉面露猶豫時,唐安大手一揮,對着齊王亮開了底牌:“陛下,大唐剛經歷過戰爭,的確沒有餘量犒賞軍隊了。”
咦,前面說“不是問題”,後面又說“無財無糧”,這般自相矛盾所爲何由?
正當大臣們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唐安微微一笑,解釋道:“倘若陛下答應助我大唐度過難關,大唐東域四城七縣,大片富庶之地,便全部劃歸大齊所有!”
四城七縣……聽到這四個字,所有大臣腦海中同時想到了一個詞。
割地!
每一個國家都有她的尊嚴,非到萬不得已的境地,有誰願意屈辱地讓出祖宗辛苦打下的基業,讓後世提到自己名字是不住唾罵?可是大唐如今已經山窮水盡,爲了抵擋蠻人,他們終於選擇了向齊國低頭!
大唐低頭了!
齊王李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微微顫抖地問道:“你……說什麼?”
唐安臉上閃過一絲“肉痛”,咬牙道:“陛下沒有聽錯。國難當頭,大唐能拿出的誠意已經不多了,只要陛下幫我們抵擋住夏國鐵蹄,我們便會讓出東方的大片土地。皇上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成爲齊國近些年來開疆拓土的第一位君王!”
開疆拓土,攻城略地。這八個字,對每一個當皇帝的人來說,吸引力都是致命的。李玉雖然昏庸無能,可不代表着他不想名垂千古。
而眼下,大好時機就擺在自己眼前!
看李玉眼泛貪婪,謝淵心中暗罵一聲“鼠目寸光”。此時救下病危的大唐,很可能爲將來埋下禍患!看看他們派來的這位使臣就知道,那位大唐皇帝必定也是個心思玲瓏的主兒。再看看鳳之嵐帶回來的那些情報——這個少年居然這般能隱忍,連用一輩子積累力量的東方遠行都不是他的對手。和這種人打交道,跟與虎謀皮有什麼兩樣?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人吞得連渣滓都不剩!
只想着佔便宜的人,往往最後會變成吃虧的那一個。
謝淵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萬沒想到唐安居然還有這招殺手鐗,拱手道:“陛下,此乃軍機大事,尚需仔細研究纔是。今日乃是給唐使接風洗塵的日子,實在不宜多談國事。更何況,一年一度的‘稷下盛會’馬上就要到了,此乃我大齊甄才選能的盛事,不可馬虎。依臣看,不如等到盛會結束再細細討論,陛下以爲然否?”
唐安橫他一眼,沒想到這混蛋見老子拋出的誘惑太大,居然使出一招拖字訣。不用問,剩下的這段時間,便是他動用關係的公關階段了。
李玉略作沉思,感嘆如今主動權的確掌握在自己一邊,仔細斟酌一下也是對的,於是咳嗽一聲,道:“國公所言有理,此等大事不同兒戲,還需多家探討。唐使不妨等待幾日,待到稷下盛會結束之時,咱們再作定奪。”
唐安故意擺出一副爲難的嘴臉,彷彿對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百姓們感到着急。可是身在異鄉,又不得不遵從對方的安排,只好勉強頷首道:“謹遵陛下旨意。”
可是低下頭的唐安,嘴角卻帶着一絲笑意:你需要公關,我也需要。只不過……一個被溫良侯死死壓制、鬱郁不得志的國公爺,還能釋放出多大的能量?
更何況,老子還有絕招沒使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