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舟如箭,直衝雲霄!
郭靖將黃蓉緊緊地摟在懷裡,將身子牢牢地護住她,唯恐有一滴水,濺到她的身上。
至於他自己的身子,已經被濺得溼透,他卻不管不顧。
洪金覺得有點可笑,更多的則是感動,還帶着幾分羨慕。
郭靖找到了他的真命天女,兩個人癡情不渝,相約生死,令人可感可佩。
可是洪金呢,在江湖漂泊多年,至今仍是孑然一身,形單影孤,未曾遇到有緣有情的人。
洪金在陽光下,突然笑了,他一生一世,都喜歡自由,一人穿梭在山水之間,保持這份逍遙心態,難道不好嗎?
這一番水路,其實頗爲遙遠,可是在洪金真氣鼓盪之下,舟兒飛快,卻也很快就到了盡頭。
路的盡頭,是一片斷崖,斷崖旁邊,是一片山坡,一羣牛羊,正在那兒悠閒地吃草。
斷崖下,有着一個人,此人正是武三通,他一身農夫打扮,穿着對襟短褂,下面打着赤足,皮膚都曬得黝黑。
最令人可笑的,還是武三通此時的動作,他正託着一頭牯牛,一動都不敢稍動。
只要武三通有一點放棄,牯牛固然要滾下山去,就連他,都會處於危險之中。
聽到輕舟衝上來的聲音,武三通連忙嚷道:“二師兄,快上來幫我。”
洪金不由地暗自笑了,這個武三通,根本看不清人,就在這裡,亂嚷什麼二師兄。
郭靖卻是一本正經,不管武三通看見看不見,他都揹着黃蓉,深施一禮:“這位大叔。我們可不是你的什麼二師兄,只是來借問一下路徑,如何上山?”
武三通怒道:“想要上山,萬萬不成,我就是拼了性命,都要阻攔你們。”
郭靖不由地微微生氣:“是嗎?既然這樣,你就在這裡,好好地看風景吧,我們只有失陪了。”
武三通本是精於算計之人,他皺了皺眉道。哀求道:“我的肩頭,都快被壓爛了,你將地上那件衣服,給我墊在上面吧。”
郭靖真是一個好心的人,他彎下腰來,拾起武三通的外衣,就想上前。
洪金攔住郭靖:“郭靖,還是我來吧,你揹着黃蓉。行動不方便。”
武三通沒料想,竟然衝上來這麼多人,他的眉頭,不由皺得更緊了。
更令武三通惶恐不安的是。他聽着洪金的聲音,有點耳熟,可是任他想來想去,一時都想不出來是誰。
洪金拿着武三通的外衣。很好心地想替武三通墊了過去,他的動作,顯得很小心。
武三通猛地施展一個“卸”字訣。將手中託着的牯牛,向着洪金身上一壓,口中叫聲:“勞煩你,幫我託着吧。”
洪金暗自冷笑,他手上猛地伸力,一手將牯牛託了起來,然後一用力,就將它擲回田野當中。
一直到脫險,牯牛都在發愣,憑它簡單地腦子,可想不明白,如何從險地,到了腳踏實地。
洪金簡簡單單地一手,其實稱得上驚世駭俗,不過楊康和黃蓉,都是司空見慣,倒並沒覺得如何驚奇。
武三通迴轉身子,恰好看到這一幕,他張開大嘴,驚訝地合攏不上。
“原來是你?”
武三通將目光凝聚在洪金身上,立刻看出,這就是那個,曾經阻止過他的少年。
不過,武三通心裡,卻一直對洪金不服氣,畢竟他還沒有,與洪金親自動手過。
“呵呵,武老,我們又見面了。”洪金很隨意地向着武三通打着招呼。
“什麼武老,我有那麼老嗎?”武三通將眼一瞪說道,一直以來,他都對何沅君懷有異想,自然不肯輕易服老。
“那好,老武,我們要上山了,回頭再會。”洪金背轉身,就向着山坡上走去。
其實,這裡的山路,一看就知道僅有一條,郭靖看不清楚,洪金自然能看清楚,他相信黃蓉和楊康也成。
“停下,再敢亂闖,就將你們扔下山崖。”武三通大呼小叫地喝道,身子箭一般地向着洪金撲來。
人還在空中,武三通就使用擒拿手法,想要從後面偷襲,將洪金制住。
至於洪金剛纔救他脫困的事,他在這一瞬間,直接拋之於腦後。
洪金看都不看,將手舉起一撈,恰好就是武三通翻滾而過的空隙。
啪!
洪金將手向下一甩,將武三通結結實實地摔倒地上,直摔得他哇哇大叫。
一直以來,洪金就覺得武三通這人,實在是太不清醒,如果他真是暗戀養女,深深地埋在心裡,倒也算一回。
偏偏這人太不識趣,竟然如此癲狂,跑到人家婚禮上大吵大鬧,實在太過分了。
這樣的人,真難爲武三娘,還能受得了他,最後竟爲他吮毒而死,實在是一個悲劇。
洪金將臉一板,將手一指:“你最好給我呆在地上別動,否則,被扔下山崖的人,可能會是你噢。”
武三通性子,本來就暴躁如烈火,他那裡肯輕易服輸,將身子一挺,手指一揚,嗤的一聲,一陽指勁,凌厲飛出如箭。
只有這麼短的距離,武三通這番出手偷襲,自料必中,他的臉上,不免顯現出幾分不忍。
不過,紅了眼的武三通,卻也顧不得這許多,他只想着,如何能將洪金打敗,出一口這心中的惡氣。
嗤!
洪金將手一揚,一道商陽劍法刺了出去,這是六脈神劍中,非常靈活的一劍,招之即來。
兩道勁力,在空中對撞到一起,武三通的一陽指勁,完全就被消於無形。
嗤!
洪金手指一揚,又是一箭,直接從武三通頭頂飛過,將對面山崖,打出一個深深的細小洞口。
瞧着那個一眼看不到底的黝黑洞口,武三通直接傻了眼。他知道,這可並不是洪金劍法不準,而是出手留情。
如果洪金這門劍法,再稍稍低下那麼三寸,那麼他的眉心,一定會中招,到時候就會出現一個血洞。
一想到這裡,武三通不由地打了一個寒顫,他的臉上,頓時變得毫無血色。
武三通暗自思忖。洪金的這一套功法,似乎比師父一燈大師都要高明,卻不知如何練來。
洪金道:“我們要上山,憑你的本領,根本阻攔不住,強行攔阻,不過多一具屍體罷了。你要相信,我們並無惡意,對一燈大師。不會有任何損害。言盡於此,聽於不聽,在你了。”
這番話,洪金當然只是虛於恫嚇。武三通再不濟,都是俠義中人,小節或許有虧,絕對罪不致死。
更何況。如果真的殺了武三通,自然就沒有面目,再去見一燈大師了。洪金絕不會,做出這等無理荒唐的事來。
洪金大踏步而行,郭靖揹着黃蓉,在他的身後,緊緊地跟隨。
楊康步履輕快,這一路之上,他也是多有感悟,深深慶幸,人生的路,他最終還是選對了。
四人一路到了山頂,只見山勢霍然開闊,天生一個大平臺,到處長滿鮮花,一片生機盎然。
“哇,這裡真是人間仙景,一燈大師,還真是會享清福。”一路行來,黃蓉不住地讚歎道。
又是一截斷頭路。
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拿着如椽大筆,正在那裡臨摹風景,輕描淡寫,神情專注至極。
想要從路上通過,除非從他身上躍過,這不但是無理,而且還要防備他的暗算。
四人遠遠瞧去,都覺奇怪,明明書生是相對他們而坐,可是那畫,卻也對着他們。
換句話說,那書生所畫的畫,竟然是倒的,真是難爲他,還能畫出山水之間的神韻。
郭靖上前拱手:“這位前輩,還請讓一條道出來。”
書生將筆懸在空中,朗笑一聲:“向前去,多崎嶇,向後退,保平安。如有雅興,可靜坐觀畫,如無雅興,直接退去。兩不相擾,幸哉,幸哉!”
郭靖被他繞得頭暈,直聽得雲裡霧裡,可是能弄懂他的意思,是要衆人退去。
好不容易,纔來到這個地方,別說前方只有區區一人攔路,就是油鍋刀山,郭靖也只有闖了。
想到這裡,郭靖道聲得罪,就準備揹着黃蓉硬衝過去。
“且慢。”黃蓉輕啓朱脣說道,她的話,對郭靖來說,就如御旨綸音,郭靖繃緊的身子,頓時舒緩下來。
黃蓉笑道:“人正則心正,筆邪則心邪。正人君子,不觀倒畫。”
書生的臉,頓時沉了下來,他瞧向黃蓉,哼了一聲:“男女授受不親,禮也。”
黃蓉笑道:“嫂溺,援之以手,權也。”
書生瞧了黃蓉兩人一眼,笑而不語,可是臉上,微微有諷刺之色。
黃蓉嗔道:“孟夫子就愛胡說八道,他的話,難道能當真嗎?”
書生不由地勃然大怒,擱筆揮袖道:“孟夫子乃古今聖賢,你小小女子,豈可輕言褻瀆?”
黃蓉輕聲吟道:“乞丐何曾有二妻?鄰家焉得許多雞?當時尚有周天子,何事紛紛說魏齊?”
書生一聽,不由地目瞪口呆,前面兩件事,尚可以說編故事杜撰。可後面兩句質問,只怕起孟夫子於地下,都會無言以辯。
黃蓉笑道:“既然說起聖賢,那我再問你一句,孔門弟子幾人?”
書生答道:“這有何難,孔門三千弟子,共有七十二賢。”
黃蓉繼續問:“冠者幾人?童子幾人?”
書生不由地瞠目結舌,搖搖頭道:“這個,書中並無記載。”
黃蓉笑道:“量你也不知道。還是我告訴你吧,冠者共有三十人,童子共有四十二人。豈不聞,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這七十二個人,在春天時節,穿着漂亮衣服,沐浴在風中,跳着唱着回來了。”
書生不由地訝然失笑,可是仔細想想,卻讓他不得不佩服黃蓉的聰明,牽強附會到這一地步,已然頗見境界。
“既然這麼說,我有個謎語,要讓你猜上一猜?”書生道。
黃蓉一擺玉手:“請講。”
書生道:“六經蘊藉心中久,一劍十年磨在手。杏花頭上一枝橫,恐泄天機莫露口。一點累累大如鬥,卻掩半牀無所有。完名直待掛冠歸,本來面目君知否?”
這字謎相當簡單,黃蓉只是稍加思索,立刻就已猜出,她驚訝地嚷道:“呀!原來閣下竟然是辛未狀元,真是失敬,失敬。”
書生情知黃蓉必然猜得出來,可是沒料到,竟然這麼快,當下道:“我再出幾個對子,如果你能對得出來,我就放你們過去,如果對不出,原路請回。”
黃蓉絲毫不肯示弱,非常痛快地答道:“好啊。”
書生拿出一把摺扇,順手甩開,扇了幾扇:“風擺棕櫚,千手佛搖摺疊扇。”
這一對聯相當巧妙,不但應了眼前景色,而且隱隱地自擡身價。
黃蓉思索片刻,道:“有了,只是不免得罪。”
書生道:“但講無妨。”
黃蓉道:“霜凋荷葉,獨腳鬼帶逍遙巾。”
書生的臉當時就變綠了,他臉上還帶着笑,可是已顯僵硬。
郭靖瞧了瞧面前隨風擺動的棕櫚樹,看了看手拿摺扇的書生,再瞧瞧遠處被秋風打落的荷葉,再看看書生頭上的逍遙巾,只覺極爲有趣。
書生橫下心來,想了一副絕對:“琴瑟琵琶,八大王高高在上。”
黃蓉不由暗樂,書生的對子,恰好她曾經見過,於是做出一番沉吟狀。
書生不由極爲得意,他道:“這對子,其實我也對不出來,你倒不必爲此沮喪,請回吧。”
黃蓉道:“我其實對得出來,可是未免太過不恭,要一起得罪你們四位。”
書生一臉訝然,大方地說道:“只要你能對得出來,但對無妨。”
黃蓉道:“那你聽好了,我的下聯是魑魅魍魎,四小鬼各自肚腸。”
此對一出,書生臉色當場變黑,就連趕上來的武三通等人,臉色也都變了。
郭靖突然間插言道:“這麼巧啊,我們也是四個人。”
頓時,洪金和楊康等人的臉色都變了,饒是黃蓉,也只能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