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目猙獰、血肉模糊的人頭被遞了過來。
帳中的鮮卑人都緊緊看着邵勳的表情,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變化。
邵勳坐在案几後面,伸手接過人頭,也不嫌髒,拿在手裡看了會,輕笑一聲,道:“何必呢?”
把人頭置於案几之上,看向段疾陸眷等人。
段氏諸人紛紛低頭。
邵勳哂笑一聲。
其實,他壓根不介意王氏是死是活,甚至會面之前都沒想起過這個女人的存在。
只不過有些人善於胡思亂想,用力過猛了。
他若真的恨一個女人,想要懲罰她的話,就會把她擄回來,讓她給自己生孩子。
當然,他若喜歡一個女人,也會讓她給自己生孩子。
邵賊就是這麼奇葩。
“想好了嗎?”邵勳手指輕敲桌面,好整以暇地問道。
王氏的人頭正對着他,死不瞑目。
但這個殺才武夫卻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段疾陸眷等人寒意頓生。
他們不怕殺人,甚至經常殺人,也會把人頭斬下來,但讓一個血肉模糊、死不瞑目的人頭近距離睜眼看着自己,總覺得瘮得慌。
邵勳的成功不是偶然,這人太狠了,狠到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殺人殺多了,腦子出了問題。
“願爲明公效死。”五人齊齊拜倒在地。
“起來吧。”邵勳說道。
五人次第起身。
“疾陸眷,你覺得臨泃鎮將給誰爲佳?”邵勳問道。
“敢問明公,臨泃鎮城在何處?”段疾陸眷問道。
邵勳拍了拍手。
劉靈拿了一份地圖,攤在案几上。
獻完地圖後,他沒有走,而是站在段文鴦不遠處,看了他一眼。
段文鴦瞪了他一眼。
劉靈也瞪了他一眼。
段文鴦怒氣勃發,目眥欲裂。
劉靈嘴角翹起,微微冷笑。
邵勳的手指在地圖上一點,道:“此處便是了,許鎮將築一城,周十五里以內,量力而行。”
段疾陸眷看了一眼,原來是泃水東岸,燕國與北平的交界處(今三河)。
這是個好地方啊,地勢平坦,土地也算不得差。
“疾陸眷,想好了嗎?你有四個弟弟,給誰呢?”邵勳再一次問道。
段疾陸眷有些尷尬。
好地方誰都要,給誰都會引起其他人的不滿。
“快說!”邵勳稍稍用力敲擊了下案几。
“二弟匹磾可爲臨泃鎮將。”段疾陸眷一咬牙,說道。
段匹磾面露喜色。
段文鴦突然懶得和劉靈置氣了。
段叔軍、段秀二人本來也沒抱多大希望,但此時聽了,依然有些許失落。
尤其是段叔軍,他以爲兄長很信任他……
“唔……”邵勳沉吟了一會,道:“那就以段匹磾爲臨泃鎮將,你有多少部衆?”
“一萬九千人。”段匹磾連忙答道。
邵勳點了點頭,認可了他的實力,隨後又往地圖上一點:“此爲盧龍鎮。”
蓋北方之險有盧龍、飛狐、句注(雁門)爲之首,天下之阻,所以分內外也。
盧龍塞所在的位置漢代就築有關城,曰“鬆亭關”,後世名“潘家口”,今已被水庫淹沒。
大致從無終縣出發,往東北行,經盧龍塞而出,折向東偏南至白狼水(大淩河)上游,然後沿着白狼水河谷向東北方向行走,歷平岡,登白狼堆,可至柳城,此爲出塞盧龍道。
建安十二年(207),曹操伐蹋頓,軍至無終,東道(走後世山海關出塞)水潦,不通車馬,一時間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行軍。
最後還是無終田氏的田疇出面帶路:“……自建武以來,陷壞斷絕,垂二百載,而尚有微徑可從。”
田疇指出的這條年久失修的驛道就是盧龍道。
邵勳給的盧龍鎮城位於高石水(今瀑河)入濡水(今灤河)處之南、黃洛水(今長河)入濡水處之北的山谷之中(今潘家口水庫水底)。
這個地方可不怎麼好,平地只在山谷之中。幾條河流的河谷中也有零碎的平地,但加起來並不多,總體而言就是山區。
部衆安置在這裡,真的要以放牧爲主、種地爲輔了。
邵勳又看向段疾陸眷。
疾陸眷一咬牙,道:“三弟文鴦可居此城。”
邵勳同情地看了眼段文鴦,卻見這廝一副受傷的表情。
哈哈,真是個直腸子。這幾個兄弟平時關係就不咋地吧?
“漢鬆亭關、曹操所築盧龍城皆廢,須得重新築城。”邵勳說道:“這樣吧,秋收之後,幽州劉使君會徵發人丁,爲文鴦重築盧龍城,安置部衆。另賜絹兩千匹,年支糧豆五萬斛。”
段文鴦一聽,大爲感動,又拜倒於地,道:“謝明公賞賜。”
“你有多少部衆?”
“萬八千餘。”
段疾陸眷暗歎了口氣。
嘆完,又收拾心情,繼續看着邵勳。
邵勳卻沒再問他第三個鎮將的人選,只在地圖上指出其位置:“無終東南八十里,置玉田鎮。”
這個地方其實也不太好。
後世的玉田縣此時分屬無終、徐無二縣,沒怎麼開發,乃是無盡的沼澤荒地。要想改造爲農田的話,需要花費大力氣,不過拿來放牧卻不錯,至少比盧龍鎮好。
段疾陸眷等了許久,卻不見下文,頓時有些驚訝,更下意識有些不安。
果然,邵勳突然問道:“我屬意段涉復辰爲玉田鎮將,如何?”
段疾陸眷嘴裡發苦。
今天他沒通知叔父段涉復辰、從弟段末波,只帶了四個親弟弟,本就存了私心,想一舉拿下三鎮將之位,奈何陳公非要給涉復辰一個鎮將位置……
得罪人了啊!
邵勳看他那樣子,心中冷笑,不給你上點眼藥那還是我邵賊麼?
“既無意見,就這麼定了。”邵勳說道:“遼西郡公的封國,就僑治土垠縣(今豐潤東)吧。”
“遵命。”段疾陸眷沉默了一會,應道。
“還有一事。”邵勳站起身,拿起王氏的頭顱看了看,道:“爾等既降,我卻有些猶疑,須得爲我辦一件事,才能放心。”
“明公請下令。”事已至此,段疾陸眷只能拱了拱手,說道。
“明公請下令。”段匹磾、段文鴦齊聲說道。
“去爲我攻打烏桓蘇恕延。”邵勳說道:“他若不降,便將其擒回。若願降,帶他來見我。”
“遵命。”三人齊聲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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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詵抵達常山後,正遇到大掠而回的拓跋鮮卑部衆,於是上前交涉,最終於三月上旬抵達了代郡治所代縣(今蔚縣東北)。
到了這裡,他得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劉琨的結拜兄弟、代郡公拓跋猗盧死了,而且還是被兒子拓跋六脩所殺。
再一打聽,原來過去半年內,平城那邊發生了很多事情。
簡單來說,拓跋猗盧喜歡小兒子拓跋比延,於是廢長立幼,廢黜了長子拓跋六脩的母親,並把這個大兒子打發了出去,鎮守新平城(今山西應縣西)。
拓跋六脩忍了,收拾行囊,帶着部衆遷徙到了新平。
六脩有匹駿馬,號稱日行五百里,珍愛異常。
拓跋猗盧將其奪走,送給了小兒子比延,六脩又忍了。
拓跋六脩入朝(盛樂),猗盧讓他拜小兒子比延,六脩不從。
於是猗盧把自己的車輦借給比延,比延乘着此車出外“兜風”,六脩看見了,以爲是父親出巡,於是在路邊頓首拜伏。
比延嘲笑了六脩,六脩發現自己被耍了,大怒離去,回新平生悶氣。
拓跋猗盧一聽六脩居然敢發脾氣,立刻召他入京,六脩拒絕。
拓跋猗盧大怒,率軍攻打新平,結果被六脩反殺。
猗盧的侄子拓跋普根聽說了此事,立刻率軍趕來,擊敗六脩,自立爲代公。
因爲時局動盪,拓跋代國內有人擔心普根清算,驚懼不已。
劉琨之子劉遵在盛樂當質子。這也是個頭腦靈活的,立刻聯絡了這些人,說服他們歸晉。
於是乎,大隊人馬自雁門南下,浩浩蕩蕩投靠劉琨,計有晉人、烏桓三萬家,還帶走了馬牛羊十萬頭,在三月初抵達了太原。
一下子得到了十五至二十萬口胡漢軍民,劉琨“兵勢大振”!
盧詵聽到這消息時,人都傻了。
還能這麼玩?
拓跋猗盧好歹是一代豪傑,軍事上屢戰屢勝,怎麼人老了以後這麼昏庸?
他想了想,那個小兒子拓跋比延不是什麼好東西。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和他母親應該把猗盧哄得團團轉,最後搞出了廢長立幼的把戲。
如果到此爲止,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因爲拓跋六脩是有大局觀的,他忍了,也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千不該萬不該,別去羞辱他啊。
泥人還有三分火性呢,最後玩砸了吧?
至於拓跋普根這個人,他有所耳聞。
拓跋猗盧南下幫助劉琨時,普根經常擔任一路統帥,算是國中頗有威望的宿將。他上位,其實大部分人是能夠接受的,畢竟他是猗盧的親侄子。
聽到這些消息後,盧詵當即斷絕了去盛樂的想法,離開代郡,一路狂奔,往北平方向而去。
他要將此事彙報給陳公,雖然未必有什麼用,陳公多半也不會在此時攻打代郡。
三月十三日,盧詵抵達了無終縣。
也是在這一天,段涉復辰匆匆趕至無終,慕容廆長子慕容翰抵達了遼西。
邵勳則準備啓程回薊城,做好收尾工作後回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