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人舊人

在京文武大臣陸陸續續收到消息入宮。

現場早就被收拾乾淨了,甚至就連大行天子都換了一身新衣,看不出任何異樣——即便看出來,也沒人會說。

皇太弟司馬熾跪在屍體旁,失聲痛哭。

“出門之時,大雁悲鳴,聲聲斷腸,情知不妙矣!”司馬熾淚流滿面,泣道:“宮使忽至,突聞噩耗,悲不自勝,踉蹌入宮,想要見陛下最後一面,卻天不遂人願。嗚呼哀哉,痛殺我也!”

“太弟節哀!”尚書右僕射荀藩雙眼通紅,伸手扶住了司馬熾。

“太弟切勿傷心過度。”太弟少傅、延陵縣公高光亦一同上前,扶住了司馬熾。

“太弟節哀!”其餘大臣紛紛勸道。

“陛下何故棄我而去!痛殺我也,痛殺我也!”司馬熾先是甩開了荀藩、高光二人的攙扶,然後大叫一聲,似乎傷心過度,暈厥了過去。

大臣們趕緊攬住,將太弟扶到偏殿安歇。

太弟暈過去了,任人施爲,很快就被放到了榻上。

大臣們嘆息連連,對兄友弟恭的場面感慨不已,紛紛讚歎太弟心性純良。

他們離去後,太弟少傅高光、舅舅王延、尚書郎何綏等人靠了過來。

“太弟。”高光輕聲呼喚。

司馬熾睜開了一條眼縫,觀察一番後,“啊呀”一聲,猛然“驚醒”了過來。

“痛殺我也!”他又流起了眼淚。

“太弟,此間並無外人。”高光說道。

司馬熾臉上的哀色慢慢收斂,片刻之後,他坐了起來,問道:“外間如何?”

“羣臣不知何爲。”高光說道:“王夷甫方至,詢問有無遺詔。若無,可速擬,當衆宣讀,衆臣奉太弟靈前即位可也。中書舍人以爲不可。”

“這……”司馬熾有些遲疑地說道:“天子方行,孤萬念俱灰,實在無心他事。”

“太弟!”王延急了,低聲說道:“方纔我收到消息,清河王覃已趕來此處。”

“什麼?!”司馬熾頓時急了,問道:“他是廢太子,入宮作甚?誰叫他來的?”

“只能是羊皇后。”王延說道。

司馬熾臉色陰晴不定。

權力之爭,最是無情。

他本來是個閒散宗王,對朝政無甚興趣。爲人謹小慎微,更善伏低做小——或許,這就是司馬越看上自己的重要原因吧。

但自從被立爲皇太弟後,他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清河王時而爲太子,時而被廢,還是有點號召力的,不可以等閒宗室來看待。

這個時候他若退了,清河王登基稱帝,他會放過自己嗎?

沒人敢保證。

所以,哪怕爲了身家性命着想,這個時候都不能退。

一退,就是萬丈深淵。

司馬熾很快起來了,他朝高光等人點了點頭,舉步出了偏殿,衆人連忙跟上。

“太弟。”王衍一眼看到面露哀慼之色的司馬熾,立刻上前,先說了句:“太弟節哀。”

司馬熾又流下了眼淚。

王衍嘆息一聲,道:“天不假年,先帝西行,然國不可一日無主,還請太弟暫收悲念,於靈前即位,臣率百官拜之,定下君臣名分。”

司馬熾帶着哭音道:“但憑僕射做主。”

“此乃臣之本分。”王衍道。

他悄悄觀察了一下皇太弟,莫名地想起了一個人:邵勳。

當初至河內迎奉天子,邵勳就像個老狐狸一樣,面面俱到,博得衆人讚譽。

皇太弟在太傅面前十分恭謹,但王衍總覺得他是裝的。對於太傅弒殺天子,扶皇太弟上位的事情,他不是很贊同,但木已成舟,此時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皇太弟司馬熾在宮人的陪同下,很快來到了御案後的榻上,跪坐而下之時,他感到渾身都興奮地顫慄了起來。

這是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

天子之尊,外人難以想象。每一個宗室,年少時或多或少都幻想過這種事。

太傅急不可耐地弒君,或許就有這個因素?

趙王倫明知僭位不可行,卻依然忍受不了巨大的誘惑,寧可與諸王刀兵相向,也要當一把皇帝過過癮。

人啊,終究逃不過名利二字。

“臣王衍拜見陛下。”尚書左僕射王衍引領羣臣,行三叩九拜之禮。

“臣某拜見陛下。”羣臣紛紛拜倒於此,高呼道。

司馬熾只覺一陣眼暈,心砰砰直跳,興奮之情充溢胸口。

“衆卿平身。”司馬熾的聲音帶着顫抖。

雖然只有寥寥二十餘人趕到,但重臣皆集於此,這一拜,名分已定,他人再無機會。

不過,太傅呢?

司馬熾的目光搜尋着,沒看到太傅的身影。

他很快收回了目光。

從今天起,他要好好理政,把天子失去的權力一點點收回來。

他要誅除奸佞,廓清宇內。

他還要戢定天下,令四海昇平。

他要做的事很多。

******

清河王在端門外被攔住了。

將軍繆播將其擒下,聽候發落——繆播,光祿大夫繆悅之子,東海蘭陵人,曾爲司馬越之父司馬泰幕府的祭酒。

皇后羊獻容聽聞,匆匆出了宮,正要搭救,卻被殿中將軍陳眕派人請走了。

“皇后息怒。”陳眕苦笑道:“臣這殿中將軍怕是做不了幾天了。皇后若願聽,我便說幾句心裡話,若不願,臣也不攔着了,皇后自便。”

羊獻容不說話。

陳眕當她默認了,於是說道:“皇后若什麼都不做,新君、太傅多半不會加害皇嫂,何苦如此呢?”

羊獻容不說話。

其實,她內心之中也有些茫然。

是啊,爲什麼要這麼做呢?清河王已經不是皇太子了,沒有名分,貿然入宮,誰會服他呢?最後會是什麼下場?

但內心之中,總有一個聲音告訴羊獻容,做點什麼吧,他們連天子都敢殺,若什麼都不做,與坐以待斃有什麼區別?

可能是長期以來被多次廢立留下的陰影吧,天子遇弒又給了自己極大的刺激,所以瘋了。

是的,我可能瘋了,我早就瘋了……

羊獻容露出悽婉的神情。

“今日皇后召清河王入宮,欲擁其登基爲帝,很多人都看到了。”陳眕嘆了口氣,道:“錯事已然做下,而今卻只能等待新君發落了。”

“不可能!”羊獻容彷彿受了什麼刺激一般,臉上浮現出一股怒意,質問道:“你想讓我坐以待斃?”

“皇后,不可一步錯步步錯。”陳眕勸道:“此時若回宮,不一定有事。新君剛登基,未必願意抹下臉皮加害。太傅那邊剛剛……先帝剛剛駕崩,人言可畏,太傅也未必會在此時做什麼。”

“此時不做,將來也會做。”羊獻容冷笑道:“只要太傅待在洛陽,我就逃不過一死。”

陳眕語塞。

是啊,太傅若離開洛陽,很可能沒工夫料理皇后、清河王。但他形勢一片大好,又怎麼可能離開洛陽?

新君以前對太傅言聽計從,不可能爲了曾威脅他皇位的皇嫂、廢太子而與太傅發生衝突。

完全沒必要麼,不用髒了自己的手就能去除一大威脅,何樂而不爲呢?至於太傅敢不敢做這些事,不是明擺着的麼?天子都……

“皇后待如何?”陳眕嘆了口氣,問道。

“送我去樑縣,送我去廣成宮!”羊獻容臉上浮現出一股瘋狂之色,道:“材官將軍邵勳受過我多次恩惠,我讓他起兵誅除奸佞,他一定會同意的。”

“皇后!”陳眕無奈,加重了語氣道:“邵將軍只有五千餘衆,而禁軍有五萬多步騎,此時北上,不啻以卵擊石。禁軍又多了不少新面孔,譬如攔住清河王的將軍繆播,便是太傅從東海帶過來的,服侍太傅父子兩代人,他們與邵勳可沒什麼交情,皇后指望他們臨陣倒戈麼?”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等死行麼?”羊獻容眼睛都紅了。

“皇后,邵將軍此時未必敢迎你,去了那邊,也是讓他爲難……”陳眕說道。

“你收了邵勳多少好處?這麼替他着想?”羊獻容聲音哽咽,然後悽然一笑,道:“我出身富貴之家,惠性早成,淑德克茂。甫及笄年,豔比瓊娥。天家來聘,母儀天下。呵呵,到頭來引頸就戮,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說完,淚如雨下。

陳眕亦有些難過。

沉默半晌後,仰首望天一番,道:“臣受帝后大恩,無以報之。也罷,皇后請上車,臣這就護送皇后前往樑縣,借兵討賊。”

“清河王能不能救出來?”羊獻容破涕爲笑,問道。

陳眕搖了搖頭,道:“今日之禁軍,和數月前不同了,我瞧着都陌生。皇后請勿節外生枝,這就啓行吧,再晚城門就要關了。”

羊獻容有些不甘心,只能悶悶不樂地上了車。

馬車轔轔而行。

陳眕帶着百餘心腹兵將護衛於側,出了平昌門,一路向南。

老實說,他現在有些惶恐。

衝動之下做出的決定,也不知道會給家族招來多大的災禍。

不過,他這個殿中將軍本來也做不了多久了。

放人通知清河王,他也有責任,很容易被查出來,削官去職是最好的結果。

遙想百年之前,潁川陳氏是多麼輝煌。

從曾祖陳羣任曹魏司空,錄尚書事。

祖父陳佐官至青州刺史。

父親陳準爲太尉、廣陵郡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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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他這一代,身爲“金谷園二十四友”,早早名滿洛陽,一度出任左衛將軍,但隨着局勢動盪,官越做越小。

家族之中,其他人的發展也不是很順利。

潁川陳氏,眼見着要走下坡路了。

今日自己參與清河王之事,免不了被清算,或許會連累家族,唉。

但事已至此,又有何法?只能一步步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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