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焦急時,遠遠地聽着一聲叫喚:“大哥!”
雖然聲音沙啞無力,但在二人耳中,不啻爲天籟之音。不惟是高嶽喜上眉梢,連韓雍也登時大鬆了一口氣,心中暗下決心,再有下回,無論如何也要看護好這位小爺的周全。
來者正是馮亮。他本來躲在街角,怪叫連連;見到敵軍騷動,然後漸有潰敗之勢。他停下叫喊,摸出了隨身自帶的長匕首,躍躍欲試,盤算着是否再召集另十九人,突然衝出廝殺一番。
正自琢磨時,發現有一人悄悄撥轉馬頭,朝着自己這邊黑漆漆的街道跑來。他目光敏銳,仔細辨認一看,卻是郅平,馮亮登時神經繃緊亢奮起來。
郅平將整個身子貼伏在馬背之上,不時緊張的扭頭張望。郡兵即將被擊潰,他頓感不妙,連忙撥轉馬頭逃跑,也無暇通知烏吐真,其實他更希望留烏吐真在此,能吸引敵軍注意,才能讓自己更好的逃走。
他伏在馬上,心中想着只要穿過這個街角,便可以筆直跑向城門,然後疾速飛奔至郡中,見到太守再說。
前方越來越黑,郅平心中反而安定了些。他扭頭張望,那閃爍飄舞的火光、那殺聲陣陣的嘶喊,已經離自己越來越遠了,沒有人注意到自己的離開。
郅平心中得意,剛正過頭,忽然街角處有什麼影子一閃,貼地疾速而來,接着胯下之馬長聲悲鳴,突地人立而起,將郅平摔下馬來。
郅平猝不及防,一下子結結實實的仰面摔倒在磚石地面上,在地上直直滾出兩丈遠,摔的頭腦發暈,一陣劇痛便從背上傳來,怕是摔到了骨頭。
他驚恐的從地上掙扎爬起,卻見那馬兒踉踉蹌蹌,跑了十幾步外,竟轟然倒在地上,兀自悲嘶不止。
“什。什麼人?”
還沒等喘過氣來,郅平發現有個人影,從馬兒倒地處快速奔來,四周一片黑鬱郁的,讓人頭髮發麻,腦袋像帶着箍子,一陣疼似一陣。
人影正是馮亮。他躲在暗處,見郅平已打馬堪堪跑至身前,不禁咬牙瞪眼,瞅準時機,箭一般的躥了出去,手中發力,一匕首捅在了奔馬的胸腹之中。
他被馬的奔跑慣性帶動,整個人也一下子隨着馬的奔勢,翻滾出多遠。但是他體型瘦小,重心放得低,又提前做了防備,故而在地上翻滾數圈之後,除了手肘和兩腿有些擦傷外,倒沒有傷着筋骨。
他定了定神,從地上一下子彈起,想到那匕首可能還在馬腹中插着,不由趕緊跑去幾步,來到倒地的馬前,俯身查看。
馬兒倒在地上,噴着響鼻,哀嚎不已,被馮亮一匕首捅在左邊腹下,因爲慣性,又從前往後劃開了一個大口子,肚腸已流了出來,那匕首還插在傷口
末端,只剩刀柄在外。
馮亮連忙拔出匕首,深深吸了口氣,轉身便朝郅平走去。
郅平咬牙忍痛,站直了身子,他雖然摔得七暈八素,但所幸腰間的跨刀還在,他趕忙拔出了刀,驚恐又惡毒的死死盯着來人。
馮亮越走越近,郅平眯着眼睛,突然睜得溜圓,失聲叫道:“是你?”
郅平先是驚慌的很,四下看看,發現只有馮亮一人之後,心中大喜起來。他橫刀在前,一步一步的主動迎了上去。
“小崽子,是你自己找死,我就成全你這個賤種!”
他大吼一聲,雙目充血,用盡了全身力氣,發了瘋似的使刀朝馮亮當頭砍來。
今晚的行動,本是十拿九穩,從此之後他便可安穩的獨霸首陽縣,再也不會有人能威脅到他。
本來他也想到韓雍這一節不穩定的因素。但他知道韓雍在兵營彈壓,不會和高嶽在一起,高嶽又只帶了區區一百人,還要和潘武都廝殺一番,所以他自信能做黃雀,迅速擊潰和俘殺高嶽。
但偏偏高嶽在院內放火據守,郡兵一時攻之不得,兩下僵持,失去良機。韓雍又出乎意料的迅速趕來,在關鍵時刻決死一擊,終於使他功虧一簣。
歸根結底,還是應該算在高嶽的頭上,定是他早已拉攏和謀劃一切,才導致今天自己嚐到慘敗的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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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這個小崽子,矮小消瘦,竟也敢如此挑釁藐視自己,而且他和高嶽關係匪淺,殺了這個小崽子,出一口胸中惡氣,同時也要讓高嶽嚐嚐痛苦的滋味。
郅平轉瞬既至,甚至可以看到他那浮腫眼皮之下,一雙充滿血絲的怪眼。馮亮瘦小身軀敏捷的在地上一滾,來到郅平身下,在躲過那致命一刀後,馮亮手中的匕首,毫不猶豫的狠狠扎進了郅平的大腿中。
郅平一聲慘嚎,重心不穩,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緊緊按住腿上的傷口,劇痛加上恐懼,使他汗流滿頰,忍不住開口哀求起來。
“小兄弟,我已這大把年紀,你可憐可憐,高擡貴手,放我……呃!”
郅平再也說不出話來。他胸前已深深地紮上了一把匕首,他張開嘴想說什麼,鮮血便從嘴裡狂涌而出,直髮出了“嗬嗬”的氣聲。
郅平死死盯着面前的人。他明顯是個孩子模樣,還未完全長開,瘦瘦小小的。可那稚氣未脫的臉上,卻是如此的冷酷和漠然,彷彿自己是豬羊一般的牲畜,他伸手拔出了刀子,卻又瘋狂的捅了幾下。
郅平眼皮越來越重,脣上的肉痣顫抖不已。他感覺渾身冰冷,冷的簡直透骨噬魂,冷的血液似乎不再流動,心也無法繼續跳動。
無邊的黑暗襲來之前,郅平
看到的最後一幕,是馮亮那張興奮扭曲的臉。
聽聞馮亮言說已殺了郅平,高嶽等人大吃一驚。韓雍連忙使人過去檢視,不多時,兵卒擡着一具鮮血淋漓的屍身走了過來,一看確是郅平。
高嶽暗忖,郅平身死,這是最好的結局,一了百了。
馮亮來到高嶽身前,仰着頭道:“大哥,行軍打仗,我出不上什麼力,唯有如此,才能給大哥幫上點忙。這個老鬼敢恩將仇報,謀害大哥,殺他多少刀都不解恨。”
對於馮亮小小年紀,第一次殺人就敢如此狠厲,高嶽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他溫顏道:“刀槍無眼。你千萬要注意,下次不可再冒險,不要讓我擔着心。萬一有個閃失,怎麼跟舅舅交代?”
馮亮咧嘴笑了笑。他點點頭,但是並沒有認真的聽進去。他站到一旁,腦中轟然,還在不停的回想着剛纔的一幕幕,眼中閃爍着異樣的光彩。
他從小就自卑。深深的自卑。瘦小的身體和心靈,一直就十分脆弱又敏感。從前他被人取笑和無視,只有默默地將難過埋在心裡,暗自舔舐受傷的心。如今,跟從高嶽之後,他感覺也逐漸能擡起頭,說上話了。
但這還是不夠。大家對他客氣甚至恭敬,是把他當做高嶽的親兄弟,是看在高嶽的面子上。並不是看重自己,也不是真正的畏懼自己!
適才,他持刀走進郅平的時候,在郅平的眼中,他清晰的看見了恐懼。是的,是對他馮亮的恐懼,他害怕他!然後,將別人的性命操控在手中,並可以隨時終結掉,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刺激,太興奮了。
這比任何賞賜都要讓人開心。馮亮舔了舔嘴脣,他迷戀上了這種感覺。
看見郅平慘不忍睹的屍體,烏吐真竟自抖了起來。在感受到真真切切的死亡時,除了極少數意志如鋼似鐵的非凡之人,沒有人不毛骨悚然的。
“不,不知高將軍,如何處,處置我?”
韓雍瞄了一眼面色發青的烏吐真,忽然對高嶽道:“主公,借一步說話。”
高嶽吩咐衆人在原地待命,不得妄動。自隨韓雍走過幾步,來到角落無人處。
高嶽爽直道:“韓兄又有何良言以教我?”
“主公,我剛纔一直在琢磨,現有個提議,稟告主公,不過有些大膽和冒險,主公勿怪;且可行與否,唯主公決斷。”
“你說吧。你是我左膀右臂,心腹之人。在我面前,你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高嶽微微頷首,他曉得韓雍適才沉默不語,必是有了什麼重大謀劃,否則不會避人耳目,非要單獨稟告商議。
“是。我所想的,關鍵之處就在這個烏吐真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