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西北秦州,目前名義上處在西晉長安朝廷的治下,但實際上是南陽王、秦州刺史司馬保的私人地盤,對長安的詔旨,遷延拖沓、陽奉陰違。
秦州治下隴西郡,處在與涼州交界之處,其下又有個首陽縣,白嶺村便是在其縣境內。
而首陽縣雖是正經縣城,卻比不得郡治所在的襄武城。首陽算不上是大縣,城池周長只有四里,人口最多時候倒有五萬人,經過兵亂,剩不到兩萬人口。
前年卻有個叫郅平的人,帶兵佔了縣城,殺了原縣令,自稱城主。老百姓哪有發言權,不認也得認,而且後來不知怎地,秦州刺史司馬保也承認郅城主了。
縣北二十餘里外有座白嶺山,山腳下一村莊,依着這山,便名喚白嶺村。這村據說是三國末年,左近一小股漢人山民自力更生,上山打獵,下河捉魚,有些還種了點荒田。
後來又有一些漢人流民,不堪河西鮮卑樹機能叛兵的襲擾,逃難避居此地白嶺山腳下,結伴羣居,和當地居民守望相助。
人口慢慢多了起來之後,便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村落,幾十年發展下來,也是初具規模,小有活力,人口五百餘人,便是這白嶺村。
雖然叫做村子,但白嶺村實際上是一個具有初期塢堡的性質。說起塢堡,乃是形成於動盪不安的王莽年間,一種民間防衛性質的建築。
而塢堡氾濫,莫過於五胡十六國時代。那些互不統屬的胡族,猶如一羣追逐水草的野馬,恣意縱橫奔突,在如雨的鐵蹄下,中原傳統社會組織隨着一個個城邑的陷落而分崩離析。
這場浩劫把一個自上而下、秩序井然的國家社會撞成碎片,瓦解成一個個相互獨立的集團,故而自衛性質極強的塢堡,便也算作最小建制的微型集團,遍佈於中國各地。
失去任何保護的漢人,或是一些貧苦低賤的胡人,幾乎是出自求生的本能,紛紛逃離成爲戰場的鄉里,輾轉流徙於各地。百姓或依宗族,或憑鄉里,或隨酋帥,紛紛羣居自保,以避戎狄寇盜、兵禍殺戮之難。
高嶽既已康復,心態已放平和,既來之則先安之。每天在胡老漢家中呆着,享受難得的悠閒,逢上要上山砍柴打獵,他便每每勸胡老漢留下家中,自己和馮亮同去。
頭兩次胡老漢還怕高嶽沒幹過這些個山裡人的雜活,相處幾日後,見他謙和懂事,誠實有禮,不想累着他。
但看他身形高大,健壯靈敏,又肯吃苦,且一同上過幾次山回來後,都是仗着他才收穫頗豐。
獵到的山豬趁新鮮,老少三人好好打了一頓牙祭。再取些肉醃了,和去年的肉乾掛在一起,還能有富餘送些給同村近鄰。
好的獸皮獸骨之類,又可以拿到縣城裡換米換布,胡老漢徹底放了心,心裡也着實喜愛高嶽,也將他當作親生外甥一般
此刻高嶽卻拖着一隻打死的野豬,那豬黑鬃劍立,紫黑的舌頭耷拉在外翻的獠牙邊,四肢粗壯,體格肥碩,怕是有五百來斤。
高嶽拖着沉重的野豬行走在山間,倒並不是顯得很吃力。一則他是猛將之後,天賦異稟,力氣遠超常人;二則從小跟岳飛習武,受到了系統的、嚴格的錘鍊,更是剛猛非凡;三則這是下山路,他也巧借了下衝之勢。
“大哥,你真厲害,這豬又壯又兇,你沒幾棒子就給打死了,去年李老大兄弟兩個合力獵了一隻,大家都佩服的緊,那隻還沒你打的這隻大呢。大哥,你也不過就比我大六歲,怎麼這身手,這力氣這麼強?你教教我。”
馮亮拖着一大捆柴有些吃力,他喘了幾口氣,扭頭搭話。少年心性,多半是喜動不喜靜。生活中一下子有個朝夕相處的同伴,又兼且高嶽也不是個沉悶的性子,半個多月相處下來,馮亮和高嶽感情十分投緣。
此外,少年人又最是崇拜強者,馮亮瘦小,每每見高嶽獵獸砍柴之時,身手不凡,迅捷剛猛,很是羨慕,每天都黏在高嶽身後,像個小跟班。
馮亮直把高嶽當作親兄長一般看待。他既羨慕高嶽的不凡身手,又羨慕高嶽的高大身材,一句話,他很是崇拜高嶽。
“學武很吃苦的,心思也得沉得下來纔好。你性格跳脫,怕你耐不住寂寞枯燥。以後我帶你練練看。”
高嶽步履沉穩,聞言劍眉一揚又道:“李老大?就是你說過的村中一衆少年後生的頭領?”
“是啊,李老大今年也不過十八歲,和你一般大,也有近八尺高,身高體壯,等閒人近不得身,大傢伙都打不過他,奉他做了首領,真威風。”
高嶽轉頭,看了看馮亮,笑道:“你羨慕?”
馮亮清眸明亮,想了想道:“我纔不羨慕呢。他要是做了大將軍,指揮千軍萬馬,那我才羨慕。他就是,對,叫匹夫之勇。”
“亮子,你怕他?”高嶽故意壓低了聲音,做了個鬼臉,笑問道。
馮亮斜睨高嶽,撇嘴道:“誰說我怕他的。我是打不過他,村裡和左近一衆夥伴,比我高比我壯的,都打不過他,我也不丟人,再說,李老大不像他兄弟,從不隨便就主動打人的。”
說着,他提高了音調道:“不過他跑不過我,我跑的快,他追不上,真要打也打不着我,嘿嘿,算不算拿我沒辦法?”
他又擠眉弄眼道:“我下次再遇見他,就跟他說家裡來個兄長,比他厲害的多,他多半不服氣,肯定要找你切磋一番。大哥,你怕不怕?”
高嶽沒好氣的橫他一眼:“你小子盡不安分,老想着惹事,還想連帶着我。沒緣由和人打什麼架?嗯,不過你這傢伙是挺靈活的,速度也快,剛纔這野豬發狂突然跳了出來,追着你繞了半天也傷不着你,盡看你躥了。”
“嘿嘿,那是,李老大也說要是比靈活比速度,大夥都比不上我,誰不曉得,方圓千里……。”馮亮得意的一挺胸,昂頭自誇,把胸口拍的啪啪直響,結果脫了力,差點被柴火堆帶翻在地。
“還方圓千里,你怎麼不說全天下呢,不害臊,也不怕咬了舌頭?”
馮亮嘿嘿一笑,拖着一大捆柴禾,擡頭望了望日頭,用袖子擦了擦一頭一臉的汗,心裡又暗想一時貪心,這柴打多了。
有心想推着柴堆滾下山,又怕柴禾墜散了。身旁的高嶽拖着大野豬顯得輕鬆,馮亮平時自詡爲男子漢,這到顯身手的時候,又不好意思掉鏈子,便咬着牙連拖帶拉的挪着步。
高嶽笑笑,曉得馮亮撐不住了,便道:“反正也快到家了,坐着歇一會,擦把汗再走,我也挺累的。”
馮亮搖搖頭:“就是因爲快到家了,咱們還是咬咬牙,快點回去吧,舅舅等着咱們一起吃飯呢。”
汗水流進了少年的眼睛,不由一陣輕微刺痛。他緊了緊褲腰帶,把捆柴堆的繩子,往腰間再多纏了幾道。
高嶽見他小小年紀,肯吃苦,也夠堅韌,不由讚道“不錯!男兒漢應該如此,遇上一點困難,就叫天叫地的,還不如娘們。”
二人互相鼓着勁,說說笑笑,不一會也就到了村後小路了。
沿着小路再繞行幾步,老遠就看見了家。粗籬笆圍成的小院落裡,三間土坯老屋一字排開,外牆剛用泥灰塗抹的平平整整,外頂上鋪着厚厚的梭草。
東牆邊的柴火不算太多,不過碼得整整齊齊。屋子階前栽了一棵小桃樹,才胳膊粗細,順着風搖晃腦袋,沙沙的輕響。
這是簡樸的農家院舍,院舍雖然小,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明亮整潔,透着讓人心安的溫馨祥和的感覺。
院子的籬笆門開着,馮亮進院好容易卸下柴禾堆,氣都喘不勻,幾步便衝到後院,不用問,肯定是奔着水井舀水解渴解乏去了。
“舅舅,我們回來了。”
高嶽把膘肥體壯的野豬拖到後院牆角。招呼着胡老漢。
半個月相處下來,胡老漢很是喜歡這個朝氣蓬勃,謙遜有禮的年輕人,把高嶽和馮亮一般對待,和外人都說是自家的表外甥,家裡逢難,來投奔自己,高嶽便也和馮亮一樣稱呼胡老漢舅舅。
馮亮還在埋頭不停舀井水,邊大口狂飲邊嘟囔着可渴死我了。
高嶽走過去,按住了馮亮手中的葫蘆瓢,道:“別多喝了,你一身燥熱,井水冰寒,這般急急的貪涼,小心病着。”
馮亮也聽勸,放下水瓢,在井邊立起身子,咂了咂,把嘴一抹,回過神來,奇怪道:“舅舅怎麼沒答應?這個時候舅舅都是在家的,能去哪了?舅舅?”
說着,他也轉頭喊了兩聲胡老漢,卻是無人應答。
馮亮抓抓頭皮,疑惑的很,又有些警覺,他放輕腳步,準備走到前院進屋看一看,旁邊人影一閃,卻是高嶽一把將他拉到身後。
馮亮一驚,張着嘴,擡起眼睛望向高嶽。
卻見高嶽微皺着劍眉,目光閃閃,沉聲道:“已是吃午飯的時間,舅舅不會無緣無故的出門,況且,剛纔回來的時候,我發現院籬笆門是開着的,而平日裡舅舅在家都是半掩着的。情況有點不正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