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漢哪裡曉得‘哈兒’是什麼意思,見廖昌黑着臉瞪着眼,他倒也不着惱,反而帶着調侃的笑:“不要惱嘛,男人要沉得住氣。前面那麼多人,輪到咱們還早得很,乾脆聊聊打發時間也好啊。你老哥我叫李國寶,出身夏州軍。咱們夏州軍,那可是韓使相當年一手練出來的,如今又有樊公爺坐鎮,嘿嘿,不要說威震西北,便是放眼天下,也是赫赫有名——嗯?你是哪兒的?”
本以爲報出名號,面前的小瘦子會大吃一驚,然後充滿敬畏。可見其彷彿沒聽見般好無所謂,李國寶有些失望,更有些詫異,反問起廖昌來。
見李國寶本來一臉得意和倨傲,廖昌冷哼兩聲,把嗓門提起,作色道:“夏州軍?可能也算有名吧,不過說到厲害,那就要看跟誰比!咱們梁州軍,跟着謝大帥,從西打到東,從北打到南,從不曉得敵手二字怎麼寫。哦對了,如今咱們已經換了番號,乃是名傳天下的荊州軍了,謝大帥嘛,也已經是楚公爺了。我就想問問你,咱們大秦,有幾個國公啊?”
聽聞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小子,竟然是謝艾的部下,出自而今聲名顯赫、紅極一時的南方兵團,周圍的人都紛紛看過來,那種眼神,讓廖昌心中無比受用,不自覺更挺高了胸膛。
李國寶更是刮目相看。別的不說,謝艾出身貧寒,從一介書生投筆從戎,後來獨自轉戰南方,從無到有,不僅生生搶到偌大梁州,而今更是一人連下荊湘二州,橫掃南方,幾乎打下了晉朝的半壁江山,也算是一介傳奇人物。這種驚天戰力,不論你是誰,不得不佩服,而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能力差的,料想也沒法在此般名將手下混到飯吃。
再說樊勝和謝艾曾一度都是郡公,現在謝艾已然進爵國公,彷彿連帶着夏州軍在氣勢上也輸了半籌。李國寶被嗆得一時無話可說,感覺有些自取其辱,只好訕訕地縮進隊伍中,腦中還在想着如何扳回一局的對策。
廖昌也不欲多囉嗦,仔細檢查好手中的文件,隨着隊伍又向前移了幾大步。趁着間隙,轉頭四顧,見樞密院這前廳,爲了容納多人,建造的果然高大寬闊,氣勢不凡。那邊靠牆不起眼之處,有一張桌案,有個人正坐在那,本在神情專注的翻越桌上一摞信報,時不時還皺眉深思,又拿起筆在寫寫劃劃。
廖昌有些奇怪,看此人應是專職謄抄整理的小吏,但細心的他,卻一眼看見此人穿着合身的窄袖
衣襟,乃是不菲的蜀地織錦,頭上雖然隨意地簪着簪子,但卻是貴氣的上品玉簪。且見那人不過三十歲左右的模樣,脣上一抹整齊的濃密鬍鬚,襯得男子漢的神采奕奕,整個人氣質不俗。但若不是刀筆吏,哪家達官貴人,有心思來這裡專門坐着面對厚重的枯燥材料?
似乎察覺到廖昌的目光,那人擡起頭來,和廖昌正正看了個照面,廖昌對他笑笑,他也對廖昌友善地點點頭,繼而又低下頭自去閱讀抄寫。廖昌見其面貌俊朗,既像文人,又似武夫,毫無尋常小吏無精打采的神態,倒真是個特別角色。
“謝公爺,天下名將,我等自然敬仰的很。不過像你這樣的,怎會被他收在麾下?估計南方的晉軍都像你這般身材,所以仗才那麼好打吧。”
正亂七八糟想着,卻聽着李國寶又跳出來出聲質疑。被廖昌方纔針尖對麥芒地當面對嗆甚至嘲諷,李國寶驚奇之餘,面子上也有些掛不住,但先前自己又說了男人要沉得住氣這種場面話,雖然心中不爽,總不好立即自己打自己臉。他縮回去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要再扳回場面。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廖昌雖然身形確實瘦李國寶一圈,但畢竟也是從死人堆裡闖出來的硬漢,血戰襄陽,他便是第一個登上城頭之人,還曾被傳令在南軍中公開通報嘉獎,不是等閒的兵卒可比。當下廖昌將眼一瞪,索性也毫不客氣道:“你北方人看我南人,都覺得羸弱瘦小,卻不知我南人看你北人,都是粗莽的笨漢!所以叫你哈兒,懂了沒?”
其實李國寶在他本軍中,雖然能說、愛說,但同時也嘴臭的很,動輒喜歡調侃戲弄同僚,早就有李大嘴的稱號。今日裡來此排隊,本來閒得無聊,想揀個人隨便調笑調笑,哪想到廖昌這般難搞沒有情趣。當下惱羞成怒,終於還是沉不住氣,把臉一板道:“你叫什麼名字?”
“姓廖名昌,你還要做啥子?”
“尿?什麼尿?屙尿的尿麼?哈哈。”
話不投機不說便是,語出齟齬也就罷了。李國寶先來撩撥人,辯不過,便從地域上開始惡意貶損,現在竟又公然嘲侮別人的姓氏,這幾乎算是辱人祖先的大忌,旁邊幾位本在看熱鬧的軍卒,聞此都皺起了眉頭,有些排斥地看着李國寶,還有的直接出言,叫李國寶到此爲止,不要再胡說了。
廖昌勃然大怒,幾乎就要當場動手,但好歹顧忌着當下是何種場合,勉強憋
住了氣,咬着牙點着頭,惡狠狠道:“龜兒子!等下辦完了差事,有種你跟老子出去,老子替你老漢兒好好教教你怎麼做人。”
李國寶那會服軟,更是吹鬍子瞪眼,說要打得廖昌滿地找牙。雖然沒有立時動手,但爭執之間不免聲調高了些,須臾,那名值守的將官快步奔來,橫着眼睛來回打量廖昌和李國寶,氣急敗壞道:“混賬東西!你兩個敢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這裡是什麼所在?由得你二人在此無端喧譁?”
“我是夏……”
李國寶還沒說半句話,值守官把眼一瞪,立起兩道濃眉怒道:“誰管你什麼下啊上的。敢在樞密院吵嚷,活夠了吧?你二人都給我滾出去!今日不準求訪覲見,三日後再來吧!”
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同樣的身份,但有時卻有截然不同的地位。值守官雖然只不過是區區偏將軍的職銜,但在樞密院,他便能夠對前來辦事請訪的各級軍官,動輒疾言厲色,也沒有人當真與他計較。當然,到了一定程度的高級將領,或者像楊堅頭這種著名狂人,值守官還是全程畢恭畢敬的,此類人在待人接物方面的察言觀色經驗,練的熟滑無比。
但廖昌不知道的是,值守官只不過是逞逞威風而已,他哪裡有膽量、有權利,當真裁決別人來樞密院辦事的時間。每日裡,各地的進京人員,絡繹不絕,都是身負重要奏疏或者緊急情報,若是被值守官私下攔阻耽擱,他便是長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廖昌第一次來,其中的玄妙還不得要領,當然又氣又急。雖說他時間充裕,但若是果真平白無故的在洛陽被耽誤三天,這讓他也接受不了,最重要的一點是,當前這樁突發事件,從頭至尾都是別人在莫名其妙地挑釁他,他是受害者,憑什麼要接受和肇事者同樣的懲處?
“你這樣子不分青紅皁白,要將我也趕出去,還有公平麼?還講道理麼?我不服氣!”
值守官愣了愣,萬沒料到這個地方上的愣頭青,竟敢在天子腳下、樞密院中當面質問和頂撞自己。他轉過身來面向廖昌,冷笑道:“哪來的不懂規矩的野路子?再敢聒噪半句,我現在就可以讓人把你拖出去——還反了天不成!”
他嗓門一高,不少人都循聲看過來。廖昌面色漲得通紅,又羞又怒,正在劇烈鬥爭究竟要不要一爭到底,門外傳來了高聲唱喏。
“大都督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