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襄正胡思亂想、惶然昏沉的時候,被楊韜一聲斷喝,當即驚飛了半個魂。立時便有兩名如狼似虎的健卒衝過來,一把扭住他,接着,端着鬼頭大刀的劊子手,已然將冰冷刺骨的森寒刀刃,架在了他的後脖上。
“慢着!”
一聲斷喝,讓劊子手畏懼地收了手,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覷,大家一看,果然是太子高全出了聲,於是趕忙都恭敬的站了起來。
高全本來坐在一側默然不語。雖然貴爲太子,但現下明白了擅自脫離中軍,去前線尋找刺激是很不靠譜的事,依他的特殊身份,一旦戰死或者被敵人生俘,將會給自己人帶來多麼大的痛苦和麻煩。被楊韜急令召回後,姚襄立即便被逮捕,高全心中惴惴,也不敢說什麼,但眼見楊韜渾身殺氣彌厲,連斬了數名侍衛後,毫不猶豫地又要殺姚襄,雖然被濃烈的血腥氣衝得有些頭昏,但他再也坐不住,連忙出聲制止。
“楊公,是孤強逼着姚將軍將孤帶出去的,他並沒有……”
“殿下!請恕臣直言。”楊韜站起來,躬着身毫不輟禮,口中卻道:“至尊將殿下派來軍中歷練,使殿下來此感受戰爭殘酷、開闊眼界,比讀萬卷書都要受益,實乃是一番良苦用心。不過臣私以爲,便是歷練,殿下總也要循序漸進,這番初來未久,便就私上前線,親手廝殺,雖然殿下天資超羣,但終歸是經驗未熟,若是有個差池,臣固然當立時自刎謝罪,然則如何使聖天子釋去悲怒之情呢?”
來此前,高嶽也當面交待,一旦入了軍中,便不要總想着什麼太子殿下,就當自己是個普通的兵,一切行至,必須無條件聽從主帥楊韜的命令,軍法森嚴,軍令如山,絕對不可侵犯。此番又自覺確實理虧,高全不由紅着臉,低聲道:“是,楊公金玉良言,孤記在心裡了。”他擡起頭,充滿希望的看着楊韜又道:“總歸是孤的錯處,還請楊公便就恕了姚將軍一回吧。”
楊韜面沉如水,緩緩道:“軍紀不容違犯,這是陛下一直以來,再三交待和格外重視的事,臣不敢有違。姚襄既犯軍紀,又有大不敬之嫌,臣若是恕他,還如何帶兵?還怎麼服衆?殿下請稍息,恕臣甲冑在身,不能從命了。”
“楊公,看在孤面,你就……”
“殿下請稍息,殿下請稍息。”
高全只要一張口,楊韜就只管作揖,口中不停地叫他稍息。高全沒法,又不好在此時用儲君的身份來做蠻橫壓制,急得抓耳撓腮。雷七指見火候差不多,便也站上前來,勸諫道:“好叫大帥得知。姚襄有罪,但畢竟初犯,且並不是居心叵測、有意要陷害我殿下,且他畢竟也攻下了山北港,完成了既定任務,故而是否可以酌情,饒他死罪呢?”
他說着話,便回頭以目視諸將。衆人俱在愣怔,得他暗示,方是如夢初醒,忙不迭都擁上前,紛紛拜
伏在地,異口同聲地向楊韜求情告免。
求了一陣,楊韜才終於開了口:“既然殿下執意要救姚襄性命,又有各位袍澤真心護持,本帥也不好再做執着,罷了!本帥從軍近二十年,今日頭一遭破例法外赦宥,姚襄死罪且免,拖出去重杖四十!然後打入囚籠,發送洛陽,請至尊親自處置!”
雖然免了砍頭,但四十重杖打下來,也不是好耍的事。有將領還要求告,被楊韜瞪起眼睛重重一拍桌案,唬得也就不敢在多嘴,於是姚襄叩首謝過高全、楊韜及衆位袍澤後,被執法的武士拖出去了。
雖然經歷了一番不大不小的風波,但好歹秦軍攻下了山北港,從此便能長驅直入,奔襲趙軍。臨進發前,楊韜曉諭衆將道說不久前石堪送來了一封急報,說石虎已經離開交城,開始圍攻晉陽,而今只要秦軍加快速度攻佔交城,不僅可以抵住石虎後路,更可以與晉陽形成對趙軍的兩面夾擊之勢,實在是再好不過。
於是略作整訓後,秦軍往北開拔。出於謹慎,楊韜派了數道斥候先行潛往晉陽一帶偵查,回報說果然如石堪所言,三萬餘趙軍全部圍在晉陽城下,交城空虛。楊韜還是爲保險起見,命雷七指率一萬人馬,作爲前軍,然後才總算放下心來,下令全軍加快步伐北上。
幷州地形多山,且東北地勢較高,西南地勢較低。秦軍一路往北由低往高走,不停翻山越嶺,逶迤蛇形,又要保證速度,行軍煞是辛苦,待走到離交城以南三十餘里外的大陵鎮時,當真有些人困馬乏。不過據前方雷七指傳來信報,前軍已經將至交城了,一路並沒有什麼波折。楊韜很是欣慰,便傳令下去,讓大軍再加把勁,爭取早些進入交城,然後再做休整。
又前行了十里,怪石嶙峋,山路愈發難行。楊韜也已下了坐騎,牽馬步行,一面放眼望去,遠方重重疊疊的山峰插進了雲端,林梢穿破了天。
正若有所思的時候,猛聽地一聲炮響,彷彿是從地底冒出相似,驀然從四面八方,殺出了無數人馬,鋪天蓋地的吶喊着圍殺過來。領頭一員趙將,左手揮矛,右手執戟,健步如飛,身輕如猱,殺得血肉橫飛,邊厲聲大喝道“後將軍石閔來也!爾等秦賊快納命來!”
楊韜吃了一驚。不過他累經戰陣,經驗豐富,突遇伏擊,雖然緊張,但並不慌張,伸手便抓住了揚鬃驚嘶的坐騎轡頭,同時厲聲喝令部下勿要慌亂,當先結陣阻擊防禦。
此時整支秦軍被硬生生斬成了兩截。首尾不能相顧,倉促間又不曉得前軍雷七指部,究竟是否被擊潰,各路將卒,只好奮力苦戰,亂成一團。楊韜的中軍,已經令千餘名弩手結成圓陣,次第發射,頑強抵禦並阻擊兇悍的趙軍突襲。
“都隨我來!活捉秦軍主將楊韜者,重賞!”
趙將石閔,極爲狂猛,竟能夠單手持着猶如一扇小門板
似的大盾,還能夠疾步而來,在盾後瘋狂攢刺。他的盾面上,也不知被射上了多少密密麻麻的亂箭,但卻傷不得他分毫,眼見着石閔帶着大批野獸般的趙兵,一往無前地朝着中軍衝來,在側翼苦戰的橫野將軍翟斌,斜插過來意欲解圍,挺矛便刺石閔。
石閔仰身避過,卻使矛隔開翟斌的矛,同時迅速扭過身去,一矛便搶先將尚未來得及遮護的翟斌刺死。翟斌的三名親將悲憤難耐,大呼着撲上去,卻被石閔左挑右撥,不及二十合,全被殺死。
楊韜身旁,建威將軍邢武,甚是不忿,二話不說便跳出去,只管拿長槍分心劈面的攢刺。石閔其時已然將殺到中軍陣前,便就舍了大盾,將親兵手中的長戟重新掌在手中,又是左矛右戟,來戰邢武。
不及四十合,邢武汗流浹背,明顯不支。徵虜將軍傅山,也於此前被召回,見邢武不是石閔對手,畢竟愛護袍澤心切,提了大刀在手,對着楊韜急道:“……大帥!此次猝遇伏擊,很是蹊蹺!但眼下敵人來勢格外狂猛,事態急了,末將去助邢將軍阻擊,大帥當立時後撤十里,整軍再戰,大帥珍重!”
楊韜還要說什麼,擡眼卻見邢武又被石閔刺死。傅山來不及再回應他,當即不由怒吼一聲,三步兩步撲出去,躍起多高,當頭便將大刀照着石閔砍去。
“好賊子!傷我袍澤,要你拿命來抵!”
傅山本就悍勇,此時悲憤難耐,瞪着血紅的眼,手中寬背大刀,嗚嗚作響,凌厲的刀光罩住石閔全身,招招奪命。石閔卻毫無懼色,手中兩支長兵,或擋、或刺、或撩、或掃,六十合外,竟然反客爲主,佔住上風起來。
楊韜瞧得驚心動魄,料不到石閔竟然如此勇烈,幾乎憑一己之力,帶動趙兵橫衝己方中軍,幾乎透陣。現在眼見猛將傅山,多半也不是他的對手,只好提前預做準備,令親兵急打旗語,曉諭全軍回撤。
“快撤!快撤!”
“敵人又上來了!後面還有人!”
“大帥有令!往左路突圍,左路突圍!大帥有……啊!”
人喊馬嘶之時,秦軍中大批兵卒被殺翻在地。無數趙軍,鋪天蓋地般的涌來,喊殺聲振聾發聵。到了此時,楊韜也不免心驚,只得舍了戰馬,打出將旗,儘可能多引着潰亂的兵卒,抓緊後撤,予以喘息。
“不好啦!傅將軍也……,不好啦,快跑!”
沒走幾步,耳聽着後面有兵卒短促地厲聲慘叫,楊韜急扭頭去看,正正瞧見傅山被石閔一矛捅翻在地。‘抓住楊韜’的無數高叫聲傳來,楊韜不由滿頭急汗,心驚肉跳,埋頭狂奔,卻苦於山地凹凸不平,難以提速,不得已,只好帶着殘部,慌不擇路般攀上了一處無名土山上,驚魂未定之時,山下隨即便已密密麻麻圍滿了趙軍——他已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