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外秦軍大舉合圍剿殺下,倉促迎戰的趙軍大敗虧輸,石生左臂被雷七指砍傷,在左右拼死護衛下,殺出重圍時,背上又中了兩支流矢,帶着半數潰亂敗兵奪路逃回到洛陽後,又得報雷七指趁勢搶下了弘農郡的陝縣和盧氏二城。石生臥於榻上,聽任郎中醫治傷病,卻仍大發雷霆,少有地當着衆人面將包括最親信的大將郭權等,皆重責了二十軍棍,還說道自己自年少從軍以來,未嘗吃過這樣大的悶虧。
被敵伏擊損兵折將,連帶弘農郡失掉半數領土,這樣大的敗局,根本無法掩飾,石生不得已主動給石勒上了請罪奏疏,表示是自己的疏忽大意,才導致了將士們的無謂傷亡,心中十分愧疚和不安,請石勒處罰。
未幾,石勒回旨,竟然並沒有怎麼責備,反倒還寬慰了石生幾句,只讓他戴罪立功也就是了。石生喜出望外,多日壓抑心頭的沉重包袱自然不翼而飛。他其實並不知道,石勒因爲已經斷斷續續病了兩三個月,還專門請僧侶前來做法祈福,僧侶告訴他,要多休養心性,少發怒少殺生,便可以在無形中增添福報,有助於消除不良妄念,疾病自然就褪去了。故而接到石生奏疏後,石勒確實很生氣,但終於還是壓住了情緒,沒有做任何處罰。
爲了掃除晦氣,扭轉頹勢用以振奮人心,新年方過,石勒在襄國稱大趙天王,制同皇帝。數月後正式稱皇帝,國號大趙,改元建平,立次子石弘爲皇太子,其餘文武皆有封賞,並詔令國內外暫罷兵事,休養生息的政策。
朝野上下,也算一片喜樂融融,羣情慰洽,但只有石虎心存怨懟,憤恨難忍。此前封賞羣臣的時候,石勒記得石虎的莫大功勳,將他從中山公晉升爲中山王,令升任太尉、尚書令,讓他位列諸王之首,掌有重兵和實權,好算是對他多年來的貢獻,給予了極大的報答和賞酬。
但石虎的要求卻根本不止這些,他的心理目標直奔將來可以承襲大統的皇太子之位。眼見石勒將他自己的兒子石弘立爲了皇太子、大單于,不禁非常失望,私下裡更且恨怒交加的切齒道:“主上自從建都襄國以來,端身拱手,坐享其成,靠着我身當箭石,衝鋒陷陣。這麼多年來,我南征北討歷經艱難,浴血奮戰的是我,成就大趙功業的是我!大單于的稱號應當授予我,現在卻給了奴婢所生的黃吻小兒,想起來令人氣憤,寢食難安!等到主上駕崩之後,我不會再讓他有後代活下去了!”
但這樣大逆不道的悖語,當然不會被石勒聽見,故而石虎仍然位高權重,睥睨一時。趙國中書令徐光、光祿大夫程遐兩位元老,眼見石虎愈發強橫,便屢屢苦勸石勒儘早除掉石虎,以免將來遺留巨患,石勒雖然猶豫,但終究還是沒有聽從。石虎對徐程二人恨之入骨,二人既驚且懼,甚是不安,雙
方自然互相嫉視不提。
長安城中,秦國左右二相,屢次來向高嶽提及,皆言道石勒夷狄之人,尚且竊據帝號,大王英明神武,更當早日即至尊位,纔好標示正統,收集天下人望民心。
先是文武數十人議論,繼而全體臣子都來奏請,後來連百姓也羣情洶洶難以抑制,朝野內外都來勸進。高嶽便將先前所議待收復東都洛陽後,再做討論。有大臣言道要麼可先稱大秦天王,高嶽卻直接怫然道,天王名號,乃是胡夷之人獨設,沒有皇帝之名,卻行皇帝之事,簡直是不倫不類自欺欺人的可笑舉動。我皇漢男兒中土英雄,不屑行此掩耳盜鈴的謬舉,要麼不做,要麼便光明正大的承襲大統,要天王之名何用?
他這番話,羣臣自然認爲他是在暗示什麼,於是也都樂得不再聒噪,只安心等着便是。不久,高嶽便敕令攻略洛陽。
在相對沉寂了一年多後,秦軍終於大舉而動。此番以八千夏州軍爲偏師,南下專門攻打河東,長安主力三萬人,以右相韓雍爲統帥,調楊韜、李虎、何成、姚襄等上將爲副貳,專任楊堅頭爲前鋒,並徵召西涼鐵騎六千,擂鼓東征。兵過弘農時,匯合雷七指所部五千人,疾行向東,迅速打下澠池、宜陽後,兵臨洛陽東北僅二十里的孟津港。
石生在數次迎戰失利後,一面加緊洛陽防務,一面火速向石勒求援。石勒聞報當然心驚,撐着病體召開緊急軍議,並打算以石虎爲主將,往救洛陽。但石虎說自己連日來一直頭疼欲裂,神智混亂,稱病面辭。石勒無奈,便請多年的老兄弟、老部下,曾爲他麾下十八騎之一的老將桃豹出來,以兵事煩他西行一趟。桃豹乃是曾與祖逖長期鬥智鬥勇,作戰經驗極其豐富的老成宿將,時任趙國大司馬,得授高官顯爵,正是半退隱在家安享清閒的狀態。聽聞石勒召喚,當即慨然領命,接下徵西大將軍的重任,統帥四萬精銳,趕赴洛陽,以拒秦軍。
彼時韓雍見洛陽堅固非同尋常,料難一時攻克,便傳令將城外的莊稼盡數收割,村鎮戶民等全部遷走,並深挖溝塹,大樹高壘,多豎木柵,然後將洛陽四面圍住,切斷一切外援,徹底孤絕洛陽城。
桃豹兵至虎牢,未及歇息,便在繼續西進,打算挾洶洶來勢,一鼓作氣擊退秦軍。然而韓雍早就聞訊,嚴陣以待,並沒有一絲驚慌。待及兩軍照面立時交手,趙軍反覆衝擊,秦軍結陣防禦,毫無退卻,如是再三,桃豹見秦軍果然無隙可乘,根本佔不得什麼便宜,只好下令暫行退軍十里,與秦軍隔營相望。
但桃豹畢竟老將,曉得遠來救洛,要務在於速戰速決,逆反秦軍久圍之勢,振奮城中沮喪士氣,纔好一舉扭轉頹勢。是故第二日一早,桃豹便就令五千鐵騎爲中堅摧鋒,兩側輔以步弩三萬,大舉進攻秦軍
。
此時秦軍方食早飯,驀然警聲大作,重鼓一下緊似一下,便都曉得定然是遇襲,俱都紛紛跳起,大呼反擊。左將軍楊堅頭,飯在口中還未下嚥,便索性啐出,一面抄起雙刀,無暇披甲就跳上馬來,招呼身側親兵隊,繼而領頭在先,風馳電掣般狂飆出去,迎面直直闖入趙軍陣中,反覆衝擊,竟似一柄鋒利尖刀,惡狠狠地朝着敵人心口刺去。
趙軍主旗下,鬚髮皆白的桃豹金盔金甲,被全副武裝的雄壯親兵們層層護衛。他凝神屏息,仔細觀望,遠遠只瞧見楊堅頭一隊百把人,竟然在自家大軍中左衝右蕩,多有殺傷如入無人之境,不禁恨起,便連下嚴令,要求務必殲滅這小股狂兵。軍令方下,戰場上獨特的雄渾牛角聲響起,隨即一支黑沉沉的鐵騎出現在桃豹視野中,然後以踏破山河的狂猛態勢,向趙軍猛衝而來。
“那是,那是涼軍!”
桃豹倏地瞪大了眼睛,他目視那軍旗號,曉得了是名傳天下的西涼鐵騎,不禁驚怒交加。隨即便看見自家摧鋒騎兵,與涼軍當頭撞在一處,廝鬥招架之間,立時便顯得被動艱難起來。桃豹面色變得冷厲,當機立斷命令再調三千騎兵上前,務必壓制住涼軍的攻勢。
但與此同時,秦將何成、李虎,各率五千步兵,從側翼開始堅決地逼迫趙軍中段,力求將其一分爲二,使其首尾不能相顧。而雷七指、姚襄兩人,也各領三千勁騎,緊隨涼軍,呈品字形一往無前地鑿突衝鋒。另有秦軍大將楊韜,卻是帶着兩千輕騎,只是在趙軍左側數十步之外,保持距離反覆遊弋穿梭,不停地瘋狂拋射箭矢,給專心廝殺的趙兵造成了很大的殺傷和困擾。
戰場上,無數人馬身影攢動,猶如不計其數的密集蟻羣,在羅盤似的大地上交織廝殺。大小戰旗不斷的被砍斷,又被重新掣起,揮舞搖動。各部兵士,隨着聲音各異的號角和鼓點,追隨着將領或者旗幟,皆是在埋頭決死爭鬥,鮮血淹沒了汗水,振聾發聵的喊殺聲,掩蓋住了哀叫和慘嚎。
洛陽城頭之上,石生將一切盡收眼底,眼見援軍愈發不利,但苦於四方城下被秦軍死死圍堵,莫說城門,連從牆上垂下士卒都是困難,故而就算急得直跳腳,也只能眼睜睜地被迫接受他願意或者不願意的結局。
經過一整天的苦戰,趙軍終於支持不住,呈現敗像,桃豹憤怒不甘,親自上陣致身受創傷,不得已開始往虎牢撤退。洛陽城中的石生,見桃豹戰敗,不禁從前胸涼到後背,想到若是再不逃走,等秦軍重新再來圍死洛陽,他除了餓死便是投降。於是他當機立斷,趁着城下混戰不堪的時候,組織城中數千精銳爲前鋒,忽然破開東、南二門,以虛虛實實之勢,決死突圍出城,隨着桃豹的腳步,也朝着虎牢關逃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