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好多天前,張春、楊次都沒有再來看過他,似乎將他徹底遺忘。不過也好,司馬保每每見了二人,都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往往人早都離去,他還兀自氣得渾身劇烈發抖,小半宿都睡不着覺,他從心裡對張春楊次恨之入骨,情願獨自困在屋裡,也一刻都不想見到那令人憎惡的臉。
“都什麼時辰了,爲何還不送飯來?”
如今司馬保胖碩的身軀清減不少,瘦了些也黑了些。雖然憔悴,但人卻顯得精神的很,兩隻眼睛在發黃的臉上,倒多出幾分從前沒有的光亮來。往常這個時候,差不多就有飯食會送來,但現在他的肚子已咕咕直叫,外面卻還沒有什麼動靜。
“孤王餓了!聽見沒有?你們都聾了嗎!”
司馬保忍不住怒氣,衝到緊閉着的門口,向着外面又大聲發作起來,但還是沒有人搭理他。他氣得咆哮連連,卻見房門陡然被人粗暴地推開。
“爲何現在才送……嗯?是你們!”
進來了數名兵卒,領頭的卻是張春和楊次。司馬保愕然之餘,繼而勃然大怒,每每見着這兩人,他都覺得自己被狠狠剜了一刀的心,又再次流出血來。
“滾出去!孤王不想見到你們!孤王的印璽也別想得到!”怒火似乎都要燒掉司馬保的滿頭鬚髮,他像是被野獸咬噬一般暴跳起來。
這回,張春卻沒有什麼不良反應。他身旁的楊次,面色陰沉沉的,但目光每與司馬保一對視,便迅速挪了開去。後面四五名兵卒,皆是張春和楊次的心腹,此刻也默然無語,空氣都似乎有些凝固。
張春咧開刻薄的嘴脣,詭譎一笑:“大王且息怒罷。我此次也並不是來索要印璽的。”
司馬保倏地戟指:“你還有臉叫我大王麼?滾!孤不管你是來做什麼,孤都不想管不想聽,滾出去!”
司馬保的怒吼,似乎將低矮的房頂都要掀起來。張春充耳不聞,走近前兩步,頗爲無禮的死死盯着司馬保,帶着老貓戲弄耗子的神情,謔道:“不要這樣失態嘛,大王最好還是聽我說完。高嶽來信,要我放了你並禮送過去,我還沒有傻到會同意。但是當面拒絕,我又抵擋不住他的大軍。所以,你認爲我會怎麼做呢?”
司馬保在最初的激動之後,便也覺出有些不對勁來。張春的面色,已帶着肆無忌憚的狠厲,不再像此前那般總還知道收斂些。而楊次的眼神躲躲閃閃,神情很不自然,這一定是有着極大的虧心事。此外緊隨的幾名兵
卒,顯然是殺人無數的冷血老兵,倒是不躲不避的望着着,不過,那些投來的目光,總感覺好像是在看什麼無處可逃的獵物一般。
“你……你待要如何?”
司馬保的滿腔怒氣,似乎突然就消散掉,不知不覺地,他心中涌起了深深的不安來。
張春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吐出來。他身手搓着自己滿是鬍渣的下巴,陰森森道:“如果大王此時正巧病逝,我不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謝絕高嶽了嗎?”
到了此時,司馬保哪裡還不明白張春的來意!他啊呀一聲,只覺得雙腿發軟,不由後退了好幾步,踉蹌着一屁股坐在了單薄簡陋的牀沿邊上。
“張春……你,你竟然要行弒逆之事麼?”
司馬保滿腔怒火,立時被透心的寒氣浸溼了不少。他好容易略作鎮靜顫着聲問道,張春卻不答,只是冷冷地斜睨着他。
司馬保嗓眼發乾,吞了一大口唾沫,又哀聲道:“昔年你十五歲時,在王府做我的侍衛。那一晚因打瞌睡,導致庫房失了火。父王要殺你,是我苦苦相勸,才保住了你的性命。平日裡,我待你如同兄弟,有什麼好處都和你分享……後來,你的父親過世,我以王世子的身份,還親自去幫你送葬出殯,料理後事。這麼多年來,我對你千般萬般的好,張四!你難道都忘記了麼?”
張春仍舊一言不發,面上冷硬的線條,並沒有因此而有絲毫的軟化。司馬保見說不動他,又擡眼望向楊次:“楊次,孤王從前待你們如何?爲什麼要如此對我!”
楊次架不住司馬保的冤痛聲音,清清嗓子,嘆口氣道:“大王,我等也是迫於時事,不得已纔會出此下策。大王多多諒解罷。”
當面要謀害人家的性命,還要對方大度諒解,天下間哪裡有這樣的道理!司馬保先怒後懼,心中如大桶冰涼冷水連番狂澆,不禁遍體生寒,毛骨悚然。
“大王身份貴重,非比尋常,不可加以兵刃,便用這個罷!”
張春將手招招,便有兵卒上來,將一根污黑的粗長麻繩,丟在了司馬保的腳邊,所有人都圍上前來緊緊地逼視着。
司馬保大叫一聲,忙不迭的往旁邊挪開了身子躲避,彷彿那麻繩就是一條隨時可以躍起咬噬的毒蛇。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大王便請自行上路!”
張春雙目中,射出駭人的兇光。他已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決絕。在絕對的強勢武力和切實的自身利益面前,過往曾
朝夕相處的少年伴當,言聽計從的親厚部下,尊貴威嚴的赫赫王者等等,什麼都可以無情拋卻,眼前之人,不過是聽憑他宰殺的柔弱羔羊。
司馬保擡着驚懼無比的眼睛,哀求的看來看去,沒有人理會,張春竟然已經開始大聲催促。被一羣全副武裝的殺星逼着索命,司馬保癱坐在牀沿邊,孤立無援叫天天不應。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沉默片刻又低聲道:“孤……孤腹中實在飢餓,想,想吃些飯食。”
死亡近在咫尺,就像一張看不見的血盆大口隱在虛空中,會突然撲出來將他徹底吞噬。司馬保已經察覺今日恐怕是難以倖免,但求生的本能意識,還是讓他竭盡所能的來拖延時間,哪怕生命也不過只能延長片刻。
張春不耐煩道:“須臾就死,何用飯食!”
司馬保打起擺子來,心中強烈的懼怕之外,竟然又涌起幾分憤怒來。他睜大眼睛望向張春,抖着聲道:“無論如何,孤與你也曾是主僕一場,今日你執意要孤死,卻連碗上路飯都不肯奉上,一定要孤做個餓死鬼麼?張春!孤從前怎麼就沒看出來,你竟然是這麼個冷血毒辣、禽獸不如的狗東西!”
張春哪裡還肯聽他,當即便厲聲道:“胡言亂語不過是想拖延時間罷了,司馬保!這般不識趣,難道還要我來動手麼!”
聽他已經直言直呼名諱,司馬保絕望之餘,也極度恨怒起來,如同一隻困獸般,他猛地站了起來,瞪着血絲密佈的眼珠,歇斯底里的攘臂大叫,唾沫橫飛道:“孤絕不自裁!你們動手弒主吧!”
張春森冷如鬼,將手招招,身後兩名健壯的兵卒,立時上前,一左一右緊緊攥住了司馬保的臂膀。曉得這最後一刻終於來了,司馬保雙目圓睜,拼命掙扎,但終究奈何不得如狼似虎力氣強橫的兵卒。一番沉悶的廝打後,司馬保嘴角流着血,扭曲着身子被死死按住,大口大口的喘着,半跪着歪在地上。
又有兩人上來,無聲的將那麻繩迅速套在了司馬保脖頸上。司馬保嗚咽流涕,悽聲高叫不已:“悲也!恨也!我且死不瞑目!”
但那索命繩的兩端立時收緊,司馬保垂死掙扎劇烈抽搐,雙腳在地上瘋狂蹬踏,卻被人牢牢壓住無濟於事。不多時,便就雙目爆出,烏紫的舌頭也耷拉出來,渾身一軟終於氣息全無。
幾名兵卒滿頭大汗,低喘着鬆開手。所有人都不再說話,圍上來垂首無言地看着倒斃在地的司馬保,暗仄的屋內一片死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