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雲舒慢語輕聲,如無形之手,在柔柔的撥動高嶽的心絃。爲了打破氣氛,高嶽轉了思想,又道:“”雲娘,咱們從長安逃出時,匆匆忙忙,來不及多說。此前麴大都督曾對我悄悄交待過,萬一事態緊急,讓我無論如何也要救護你周全,說是不能有負良師益友,他的話我一直記在心裡。”
提起麴允,嵇雲舒心中難過,低聲道:“我曾數次見叔父自責自怨,說國家敗壞如此,都是他無能所致。我心疼他,想要安慰,又覺得軍國大事,婦道人家沒有說話的份。現在看來,他定是心病難解,早早便有了贖罪的念頭,要舍小家而顧大義了。”
“是啊!大都督這是在效仿令尊的風骨,讓人敬仰。”高嶽感慨道,“大勢如此,非是人力所能挽回。大都督多年來嘔心瀝血,忠忱爲國,這是天下人都有目共睹的。他百折不撓的精神,便是敵人也不得不欽佩。”
兩人就國事時局等等,便就聊說一陣,都有些心中沉重。
嵇雲舒嘆息,目光迷離,緩緩站起道:“我的命薄。從前年少之時,先父爲國捐軀,立時便人亡家破。後來輾轉流離,母親又離世,我孤身一人吃遍了苦楚,閱盡了冷眼。好容易到了長安被叔父收養,還沒享得幾年安穩日子,如今連國家都將要亡了,叔父又決意死守社稷,我眼看還要飄零流浪。唉,我是不是一個不祥的人。”
高嶽大聲接道:“說哪裡話!時局如此,與你又有何干。多少孔武有力的七尺大漢,都身不由已無法改變,你一個弱女子,難道還能有什麼好法子不成!”他雙目發亮的望着嵇雲舒,有些激動道:“從此以後,你再不用顛沛流離了,便安安穩穩留在這裡,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
嵇雲舒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無論如何,雪中送炭的真情,都讓人無比感動。她也多少明瞭高嶽對她的情意,但若是高嶽是那粗魯的無恥之徒,或是哄騙,或是乾脆使強,她便半分辦法也沒有。難得在她逢難的時候,高嶽仍是彬彬有禮呵護有加,並從一點一滴的言行舉止中,流露出發自肺腑的坦蕩關愛。
嵇雲舒自小失去了家,迭遭動亂,她比常人更無比渴望有個屬於自己的、安穩寧馨的家。留下來,陪在高嶽身邊,她本是十分的願意,但高嶽眼下將話題挑明瞭擺出來,既讓她暗自*慰懷
,但羞澀和女子天性的疑慮,更讓她沉默不語。
燈火下,嵇雲舒螓首低垂,玉顏如畫,愈發顯得那樣嬌美不可方物,又帶着幾分我見猶憐的楚楚。高嶽從未見過如此極美的人間尤物,幾乎看得呆癡住,不禁嘆一口氣,低聲喃喃自語道:“爲你受傷,我一點也不後悔。”
高嶽聲音雖小,但屋內很是安靜,嵇雲舒還是一字不落聽了個真切。她本已準備轉身去端那盆洗腳水,聞言渾身變緊,面孔瞬間又發起熱燙。停了停,嵇雲舒俯下身去端起了盆,轉過頭來,如嬌似嗔地瞥了一眼高嶽,忙急急地倒水去了。只是從內心深處發出的一絲由衷笑意,被淺淺的掩在了嘴角。
自這晚起,嵇雲舒日以繼夜的精心照料高嶽,無微不至。高嶽臥牀休養,行動不便,遇到穿衣、漱洗等,嵇雲舒都親自服侍,最初幾天,連那飯食,都是嵇雲舒端了碗在榻邊,耐心地一勺一匙喂到高嶽嘴裡。從早到晚,直到晚間伺候高嶽安然睡下,她方纔歇手,回到自己廂房內。高嶽在享受佳人溫存的同時,也很是享受,也曾私下對嵇雲舒表示,絕不辜負於她,但嵇雲舒初時無語,後來也只莞爾淺笑,卻道如今國事艱難,局面危險,兒女之事留待此後再說,倒使高嶽聞言一怔。
幾日後,上邽方面遣來信使拜見高嶽,來者竟然是楊堅頭。楊堅頭聽聞高嶽從長安敗退而回且身受創傷,很有些焦心。他的性格比較急躁衝動,心中有了想法,當下便就坐不住。正好韓楊等要疏呈高嶽,便乾脆派了楊堅頭做信使,也表達了親厚之意。
楊堅頭飛火流星趕來,進門便大聲請安問候,關切之情毫不做作。見到是他,高嶽格外高興,連連示意楊堅頭坐到榻邊。嵇雲舒本嫌他有些吵鬧,怕攪擾了亟待靜養的高嶽。但見高嶽不僅毫無煩厭之色,相反倒是發自肺腑的滿面歡愉,便也曉得楊堅頭多半是高嶽極爲親厚的部下,便也就知趣的暫作迴避,讓久不相逢的主從二人隨心所欲的暢談。
又說一陣,楊堅頭便將韓雍、楊軻聯袂書寫的奏疏呈上。疏中二人將前後軍政大事,作了較爲詳細的稟報。上邽之戰,各方有功將士,已擬了大名單,正留待高嶽最終賞酬;且因爲內衙的突出貢獻,得而能夠裡應外合,攻陷下來,特別是副使祁復延、虞侯蒯老三身先士卒,各負創傷,提請
高嶽適時予以嘉獎。
疏中韓楊又道,此外南陽王司馬保在城陷前夕,竟然被其屬下張春等人,強行劫持出城,如今彼等正龜縮在天水郡最北端的成紀,待紛亂事畢,我軍當一鼓作氣蕩平。如今除去成紀,還有被陳安強劃爲雍州扶風郡轄內的隴城不算,秦州全境已然皆歸我有。
韓楊言道,驚聞主公負傷,屬下等憂心如焚,故而請示,可否皆來靜寧探望。高嶽對楊堅頭擺手言道,上邽落入我手方纔不久,軍政之事、民情民心等等,都要仔細酌情妥善處置安撫,萬萬不可激起變故使局面動盪反覆。此正是韓楊殫精極慮的時候,當用心公務,不用前來探視。待我不日傷愈,便當自行前往上邽即可。
楊堅頭自詡純粹的武人,只熱衷於征戰廝殺,在武技上一較高低。其餘的事,不怎麼感興趣,所以很多機密的緊要處他並不知情。高嶽便不多問,暗忖韓楊處事,總歸放心,又親口*交待幾句回覆之情,使吳夏捉筆代寫一封書信,交給楊堅頭讓他帶回。楊堅頭又去看望了甦醒的周盤龍,還沒聊說幾句,便被郎中以病人需要休養爲由,趕了出來。因此處左右無事,但上邽正千頭萬緒,耐不住高嶽催促,楊堅頭便就如風般飆去。
將目光從楊堅頭辭去的方向收回來,高嶽若有所思,對吳夏感慨道:“實在料想不到,司馬保竟然會被自己曾視爲心腹的張春劫持,真是養虎爲患。”
吳夏恭身侍立,接口應道:“主公所言正是。司馬保曾視主公爲榻旁之患,但他防來防去,卻忘了防備禍起蕭牆的家賊。不過張春本來也是陰私刻薄的小人,他逆行反主,也是毫不奇怪。”
吳夏又道:“屬下聽說,在那晚劫持司馬保一事中,李豹似乎也摻雜其中,具體情事,屬下卻不是很清楚。李豹此人,腦生反骨,先叛主公,又背司馬保,也是個惹人唾棄鄙夷的宵小之徒。”
提到李豹,高嶽眼中濃烈的恨意一閃而過。他擺擺手,淡淡道:“罷了,不提了。小人就算一時囂張得志,也定會有慘不堪言的時候,且走着瞧便是。”
“走着瞧便走着瞧!他現在什麼都操控在老子手裡,難道還怕他不成?”
隨着咆哮聲,一人在屋內急速的來回踱步,面上滿是怨毒的恨色,望之卻是張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