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諫道,關中有函谷關、隴蜀的沃野千里,南邊有巴蜀的富庶,北邊有胡人畜牧的便利,可以在三面防守,並向東方牽制諸侯,只要握住渭水通運京師,當東方有變,就可以順流而下。正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漢高祖5年(前202年),置長安縣,在長安縣屬地修築新城,名“長安城”,意即“長治久安”,於是便從此奠定了漢唐雄都的瑰壯氣勢。
兩漢時期,長安城經過不斷髮展,規模逐漸擴大,其城內街道,被歸納爲八街(縱街)、九陌(橫街),縱橫交錯之下,整個城市被分爲160個閭里(里巷),極其興盛繁榮。漢平帝元始二年(2年),全國總人口不過五千萬,長安城內就有八萬零八百戶,近五十萬人,對比當時平均不過幾萬十幾萬人口的大中城市來說,長安可謂是龐然大物,王者霸氣獨步天下,無可匹敵。
漢世祖劉秀中興漢朝,定都洛陽,長安一度失去了高高在上的地位。到了東漢末年,天下紛爭,漢室勢微,西涼軍閥董卓挾漢獻帝遷都長安,192年4月,董卓被王允、呂布刺殺,不久董卓部將李傕等人又攻入長安,隨後又相互連兵攻殺,關中地區經董卓之亂,“長安城中盡空,並皆四散,二三年間關中無復行人”。
經過漢末三國亂世,長安城備受摧殘,還未來得及喘口氣,晉朝八王之亂連帶胡人南侵,昔年光華壯美的長安,終於被折磨的形容枯槁,破敗衰落。
自今上司馬鄴承襲大統,從洛陽改都長安後,經過一番修修補補,擴建加固,長安雖然與從前不可同日而語,但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饒是再殘破,在眼下烽火連天的亂世中,也又好算是一座堅城了,無數流離失所的百姓、潰敗西逃的兵卒,或是忠勇報國的志士、心意搖擺的政客等等,都不斷地往這座西晉王朝最後的大本營聚集,長安城又恢復了不少活力。
時當西晉建興二年(314年)四月初。這一日,長安城內朱雀大街上,一騎馬當街疾馳而來,那馬上騎手拼命抽打馬鞭,裹着滿身汗水和污泥的戰馬吃痛,又加快了速度,埋頭狂奔。此時正當早市,人流攢動,街中雖然尚屬寬敞,但終究不能暢快的縱馬揚鞭。
那騎手騎術倒也使得,在馬上眼疾手快左控右撥,還不停的大叫閃開,馬速卻沒有因此慢下來多少。來往行人慌忙往兩邊退縮唯恐避之不及,好幾個都手忙腳亂跌滾在地。在一路行人紛紛嘈嘈不滿的喝罵聲中,那一騎絕塵早如勁風般捲過,空留下潑喇喇馬蹄聲猶如一陣急促的鼓點,敲打在人們的心中。
騎手一路疾奔,不
多時便縱馬來到一座府邸前,那府邸雖談不上豪奢,但也頗爲壯闊,氣勢不凡,一望便知非是常人所能居住的地方。門前兩邊各有數名魁梧的衛兵,肅身而立,正警惕地左右梭視之時,那急促的馬蹄聲破空而來,一下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站住!來者何人,速速下馬!”
兵刃擺動的嘩啦聲亂響,十來名兵卒迅速攏過來,在門前排成一橫排,虎視眈眈,刀尖槍頭一致對着來人,大聲出言呵斥道。
那騎手奔至離一排衛兵前五步外時,急控繮繩,那戰馬立刻人立而起,振鬃揚蹄長嘶不已,騎手早已趁勢跳下馬來。
“我有緊急軍務,要立刻求見大都督。”
騎手低沉的嗓音中,自有一股掩飾不住的焦急,他說着話,從懷中已掏出了塊牌符,遞上前去。爲首一個衛兵帶些疑惑,擡頭望望騎手,見那臉上血污斑斑糊作一臉,除了一雙機警光亮的雙眼,都有些不大看得出本來面目,衛兵還想出言詢問些什麼,又先接過牌符湊近了仔細瞧看,接着面色一凝,慌忙讓開了身:“大都督正在書房,殷校尉,請!”
一路穿閣過廊,不多時便來到了書房門外。引路的侍衛欠身低低稟道:“大都督,有一個殷校尉,說有緊急軍務求見。”
“快進來。”
侍衛又欠了欠身,向殷都尉示意請進,便轉身自離去。殷校尉推門而入,屋內有一華服的長臉中年人,坐在桌案後,正自停了手中的筆,擡頭目有所盼的望過來。殷校尉立即反手關上房門,便即上前拜倒在地。
“屬下殷旋,拜見大都督!”
“你回來了,好,起來說話吧。”
那中年人淡淡的回道,又落筆繼續在紙上書寫着什麼。他雖然有一肚子的問話想問,但身份和氣度,還是讓他忍住了沒有急急探詢,只在面上做出沉穩鎮靜之色。
“是。”殷旋站起身來,雖焦急之色未減,但禮數上卻沒有一絲輕忽,恭謹以對。他往前又上來一小步,才終於壓低了聲音開口道:“大都督,屬下已探查清楚,匈奴人已於昨日攻破潼關,目前兵鋒已快抵達渭南。這一次,賊兵大舉集結,恐怕不下五萬之衆,且目標明確即將直奔長安而來,其勢強盛。”
中年人呼吸一滯,捉筆的手也微不可查的驚了一抖,那紙上本來工工整整書寫的小楷,陡然間便斜斜的橫畫了出去,帶出一筆濃黑,就像平添了道傷痕一般,將大半張紙上工工整整的內容連累着作了廢。中年人皺了皺眉,哼了一聲,將手中的筆便就輕輕擱在筆架上。
“消息可真嗎?我看你的模樣,似乎受了傷?”
殷旋目光熠熠:“潼關外,屬下親耳所聞,親眼所見。後來屬下想再更靠近賊軍大營,以便更好打探,卻被敵人察覺,屬下所帶的一隊斥候兄弟
,爲了掩護屬下安全返回,都已,都已全部殉國了。”
中年人一聲長嘆,喃喃自語道:“無數忠烈兒郎爲國捐軀,卻始終打不退胡虜,這究竟是爲何,難道天意滅我大晉?”他輕輕搖搖頭,又開口問道。
“領兵者是誰?”
“前鋒大將,仍是我軍叛將趙染。全軍主帥,乃是匈奴僞漢國中山王劉曜。”
“……趙染!劉曜!”
中年人眼皮一跳,倏地彈直了身子,面上驚懼、憤恨、無奈、不安等神色交織變幻,更讓他一張長臉變得蒼白。沉默片刻,他慢慢站起身,踱到了窗前,他伸手推開窗櫺,目光落在遠方,卻不知在看什麼。又過片刻,他沒有轉身,低沉的聲音卻自言自語響了起來。
“永嘉五年(公元311年),匈奴胡賊擄掠樑、陳、汝南、潁川之間大片土地後,竟集結重兵意欲侵襲朝廷中樞。各地藩鎮牧守或忙於內鬥,或擁兵觀望,並無一個真心勤王,甚至如王衍王司徒,竟公然率兵逃跑,置朝廷安危和大義氣節於不顧。而少數忠勇軍隊奮力抵抗,卻因着種種原因,戰力低下,致使不斷敗退最後竟然連敗十二場,賊軍於是氣焰愈發囂狂,開始大舉進攻洛陽。”
中年人訴說着往事,聲音已經開始變得激憤和悲涼。“後來,賊兵終於攻破了京師洛陽,在城內城外大肆燒殺搶掠,盡收宮中的宮人和珍寶,又大殺官員和宗室,洛水爲之一赤!最後甚至還,還抓住了先帝,先帝也最終遇害。當時賊軍主將,便是這個中山王劉曜。後來,劉曜乘勝西進,在叛賊趙染的引導下,又攻下長安,殺害了先南陽王,被僞漢國主加官進爵,命其鎮守長安。”
這些慘痛往事,婦孺皆知,殷旋又怎麼會不曉得。只是眼下聽中年人低沉訴說,更覺歷歷在目,心中酸楚憤慨,實難排遣,殷旋長身而立,雙拳也不自覺的握緊。
“胡虜踐踏神州,蹂躪中原,萬千子民十不存一,連先帝也被羞辱然後殺害,胡虜種種酷虐手段,罄竹難書。”中年人忽的轉過身來,雙目有如烈火燒灼,音調也一下提高了起來。“此等國仇家恨,真正是錐心瀝血,不共戴天!只恨我麴某才力短淺,費盡了無數心血,屢敗屢戰,才和索太尉等同僚,趕走了劉曜,迎來今上在此長安城即位,延續大晉國祚,苦苦支撐。這才一年時間不到,我們好容易才喘口氣,他劉曜陰魂不散又要來了?”
這中年人,乃是晉朝尚書左僕射、錄尚書事、雍州刺史、持節、驃騎將軍、大都督麴允,是當時朝廷頂尖重臣之一。半月前,他聽聞潼關以東,匈奴人大舉集結調動,情勢異常,憂心忡忡之下,便派遣了校尉殷旋帶了一隊斥候,前往偵查,日夜侯盼到今日得報,果然與他心中的最壞預想嚴絲合縫,他失望憤懣之情,一時填充胸膺,難以自抑。
(本章完)